望 著 已 死 去 兒 子 最 後 的 面 容 ， 安 詳 地 緊 閉 雙 眼 ， 不 論 媽 媽 如 何 呼 喚 ， 雙 眼 淚 水 如 下 雨 般 流 ， 但 我 的 兒 子 卻 一 直 靜 靜 地 躺 著 。
一 九 八 三 年 ， 我 帶 著 這 個 未 滿 周 歲 的 兒 子 來 港 定 居 ， 由 於 種 種 原 因 ， 我 曾 經 想 過 自 殺 ─ ─ 我 打 開 房 間 的 窗 門 ， 準 備 從 二 十 一 樓 跳 下 去 ， 就 在 那 一 刻 ， 未 滿 周 歲 的 子 健 突 然 在 床 上 大 哭 ， 他 的 哭 聲 使 我 回 頭 望 向 躺 在 床 上 的 他 ， 也 就 是 這 一 回 望 使 我 冷 靜 下 來 。
人 生 不 如 意 事 十 常 八 九 ， 當 初 如 果 死 了 ， 就 沒 有 今 天 的 一 切 。 現 在 我 身 邊 擁 有 三 個 孩 子 ， 在 大 兒 子 未 死 之 前 ， 我 覺 得 自 己 很 幸 運 ， 有 兩 對 「 好 」 字 ， 有 天 倫 之 樂 。
這 二 十 年 來 ， 我 看 著 子 健 長 大 ， 也 看 著 他 失 落 。 當 他 第 一 次 徹 夜 不 歸 的 時 候 ， 我 會 擔 心 和 緊 張 ； 當 他 有 說 有 笑 的 時 候 ， 我 覺 得 很 幸 福 ， 總 之 ， 兒 子 的 成 長 路 ， 教 我 嘗 透 甜 酸 苦 辣 的 味 道 。
對 於 孩 子 ， 我 都 會 把 最 好 和 他 們 的 要 求 盡 量 滿 足 ， 彌 補 我 童 年 得 不 到 的 損 失 。
不 過 對 孩 子 的 付 出 ， 孩 子 並 不 知 道 ， 反 而 會 誤 解 你 恨 你 ， 雖 然 有 時 孩 子 傷 了 父 母 心 ， 做 父 母 會 責 罵 或 者 責 打 他 們 ； 背 著 孩 子 ， 我 們 偷 偷 流 淚 ， 孩 子 們 知 道 嗎 ？
發 現 子 健 吸 毒 之 後 ， 我 心 裡 好 痛 ， 那 種 日 子 並 不 好 過 ， 我 失 望 地 想 過 ： 「 放 棄 他 吧 ！ 當 生 少 一 個 罷 。 」 我 看 見 兒 子 面 青 唇 白 ， 不 吃 飯 只 喝 水 ， 日 夜 不 分 、 四 肢 無 力 雙 眼 發 呆 的 時 候 ， 我 好 難 過 。
子 健 的 心 聲 好 難 捉 摸 ， 高 興 時 會 依 偎 在 我 身 邊 ， 要 我 說 他 小 時 候 的 趣 事 ， 我 曾 問 他 為 甚 麼 要 吸 毒 ， 他 答 ： 「 媽 媽 別 提 以 前 不 開 心 的 事 ， 我 以 後 會 生 性 做 人 ， 找 個 老 婆 仔 ， 讓 媽 媽 開 心 。 」
小 時 候 我 家 很 窮 ， 只 有 兩 套 衣 服 輪 流 替 換 ， 十 八 歲 才 有 第 一 對 膠 涼 鞋 。 但 無 論 怎 樣 苦 ， 也 沒 有 想 過 死 ， 因 為 我 的 媽 媽 教 我 相 信 明 天 ， 所 以 我 追 求 明 天 。
最 近 香 港 自 殺 人 數 大 增 ， 其 中 包 括 我 的 兒 子 。 父 母 創 造 了 生 命 給 孩 子 ， 孩 子 尋 死 給 父 母 帶 來 極 大 的 殺 傷 力 。 兒 子 死 了 ， 我 終 於 體 會 到 甚 麼 是 人 間 悲 劇 ， 哭 了 三 日 三 夜 ， 心 口 陣 陣 刺 痛 ， 卻 還 是 要 面 對 一 切 。
二 十 年 前 ， 子 健 的 哭 聲 救 了 我 的 生 命 ， 但 現 在 我 無 論 哭 得 如 何 死 去 活 來 ， 也 喚 不 回 我 的 兒 子 。
一 切 會 過 去 的 ， 不 幸 的 事 發 生 了 ， 我 只 有 把 曾 經 擁 有 的 一 切 懷 念 在 心 中 ， 面 對 三 名 孩 子 ， 我 會 付 出 更 多 。 我 會 叫 孩 子 珍 惜 每 天 升 起 的 太 陽 ， 也 希 望 孩 子 追 求 日 落 的 美 景 ， 因 為 還 有 明 天 。
走 在 街 上 ， 和 青 少 年 擦 身 而 過 時 ， 我 會 默 默 地 對 他 們 祝 福 ： 「 請 珍 惜 生 命 ， 不 幸 的 事 情 發 生 在 我 身 上 好 了 ， 不 要 發 生 在 你 們 的 身 上 ， 不 要 讓 更 多 父 母 的 心 靈 受 創 ， 留 下 一 顆 破 碎 的 心 。 」
「 母 親 節 到 了 ， 做 孩 子 的 ， 能 聽 話 好 好 地 活 下 去 ， 就 是 世 上 媽 媽 收 到 唯 一 最 好 的 禮 物 。 」
盧太
香港, 2002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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