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LG、三星及現代汽車外,香港人在一周前再認識了南韓農民。看他們由銅鑼灣「三步一拜」至灣仔,看他們強悍的衝擊警方防線,港人看傻了眼,不禁要問,究竟他們的生活有多苦﹖
本報記者為此遠赴南韓,展開為期5天的「追蹤韓農之旅」,深入偏遠山區,登堂入室與農民生活,參與他們的秘密會議,到訪菜市場觀察食物的銷路,並獨家專訪了南韓農業學者。本報將一連兩日,與讀者一起深入了解震撼香港的韓農現象。
攝氏零下10度的冬夜,南韓農民的家,十分冰冷。木板和鐵皮搭建的屋子,沒有足夠的電燈和暖氣供應,顯得破落幽暗,逾千呎的屋子空蕩蕩,除了電視機和雪櫃,未見任何奢侈品。衛生亦欠佳,屋外旱廁的排泄物堆積如山,臭氣熏天,所謂浴室,只是一條水喉而已。晚上家人席地而睡,頭上吊覑供兩餐食用的發酵大豆,傳出陣陣刺鼻的霉酸氣味,中人欲嘔。上月妻子因抵受不了農耕之苦而自殺的男戶主李植容淡然地說﹕「窮起來時,我們試過一個月沒有肉吃。」
首爾大學農業及生命科技學院教授金完培向本報記者說﹕「像南韓般已發展的國家裏,南韓農民是最貧窮的一群。南韓加入世貿這10年來,城市人收入增加,農民收入卻停滯不前。」10年來韓農欠債比率,由四成銳升至九成,去年平均每農民家庭欠債20多萬港元。
李先生的故事,見證了韓農「愈耕愈窮」的哀歌。5年前,他和妻子在城市工作,是低下層勞工,可惜被解僱。由於兩人都是低學歷一群(小學畢業),並已40多歲,因此,農耕是唯一的出路。他們帶覑4000萬韓圜(約31萬港元)的畢生積蓄投進農田,5年來勞動所得,是惹了一屁股的債,欠下政府4000萬圜。
今年11月17日,妻子吳秋玉終於抵受不住壓力,晚飯後悄悄溜進廁所,喝下了劇毒的農藥,李植容發現妻子冰冷的屍體,及剩下的一紙遺言﹕「開放農業不成啦,千萬農民都要死。」
像李植容的故事,在南韓並不罕見。本報記者日前從南韓首都首爾南下,輾轉經過5小時車程,到達名為星州的小鎮,往訪死者吳秋玉姊姊的家。屋內屋外擺放的,全是地道農作物,後園的土甕放有豉油、麵豉,泥土埋著發酵中的泡菜,屋內堆有白米、南瓜。南韓農民未至於捱餓,但他們說﹕「我們只能天天吃泡菜,肉負擔不了。」
記者與農民一起在田間午膳,數十人一起吃飯,口水混雜的剩菜和湯汁,他們也放回盒子中保存,明天再拿來吃。問他們為何不養雞和豬來吃,他們說,料理農田已花掉了所有時間,哪來精力再養其他﹖記者訪問他們兩天,見他們兩天也是穿同一套衣服,和同一對沾滿泥土的鞋子。
李植容回憶到妻子婚後「捱足5年」,至死也未有享受過,悲從中來﹕「我們喜歡到處旅遊,結婚後曾到濟州島度蜜月,但婚後落田至今,根本沒錢沒時間去旅遊。」李先生本是攝影發燒友,耕田後已負擔不了這種奢侈玩意。至於衣衫,他只有一套像樣的西裝,還是5年前結婚的禮服。想到妻子,他鼻子一酸﹕「她是我一生最愛的女人,若不是務農,她不會死。」
生活逼人,妻子去世15日,李家又再下田工作。我們參觀他們的農田,發現農田比他們的家居更先進、整潔和漂亮。他們種植由南瓜及蜜瓜混種的香瓜,需要溫室培植,動用一定的技術,耗用資金不菲,單是搭建流動溫室,每年開銷已要2萬港元,加上南韓政府規定的高質素肥料、溫室的恆溫技術儀器,處處都要花錢。
最致命一擊的是田租,他們擁有1畝田,每年租金高達3.8萬港元,佔每年從賣瓜所得的15萬港元的四分之一。田租貴、成本高,加上因加入世貿組織帶來多種中國及東南亞的便宜水果,香瓜售價不升反跌,令李家連年入不敷支,債台高築。
金完培教授解釋,韓農窮,關鍵原因是南韓土地貴。他指出﹕「有調查發現,韓農從農作物賣得的100元,高達45元是繳付地租,像種米這些低技術、耗用土地的農產品,成本一定較外國為高。」他又指因為地價貴,南韓小農特別多,每農平均耕1.4畝田,澳洲及美國的同業則動輒耕逾100畝。
經歷了噩耗之後,李家並沒有放棄田地。他們表示,自己學歷低、年紀大,在城市是不會找到工作的。記者指香港也有一批中年失業者,由政府提供綜援或再培訓教育,協助他們轉型,但李先生的親友稱,未聽聞南韓有這些轉型服務。
金完培教授承認,南韓政府在轉型上做得不夠,他指政府有提供技術支援、借貸給農民轉型種植高增值、用地少的農作物,如番茄、花、士多啤梨等,但由於不少農民都已五六十歲,並只有小學學歷,他們轉型極困難。金教授又指出,南韓的「失業綜援」每月只有數千港元,根本不夠生活,因此農民沒有退路,亦解釋到為何有人會訴諸「自殺」,或不惜一切來阻止世貿會議。
中國「入世」多年,稍後便要履行承諾開放市場。金教授亦經常到中國與當地農業專家交流,他預言今日的南韓,將是明日的中國,近日汕尾的農民暴動事件,其實與社會資源分配不均有關,隨著中國城鄉貧富懸殊加劇,類似韓農的抗爭活動,將會在中國愈來愈多。
文章來自12月26日《明報》,記者譚蕙芸、何麗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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