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在上海住過些時日，在某個假日裡到過位於靜安區南京西路與華山路口的「靜安寺」。寺內大雄寶殿主殿供奉一尊高達3.9米的釋迦牟尼佛坐像，佛像法相莊嚴。入內參拜的遊客川流不息，之後遂魚貫列伍在神桌旁的功德箱前投下香油錢。大佛、香火鼎盛、千年古煞，這是我對靜安寺的初步印象。
當我參拜完與當地友人步出寺外時，看見寺廟四周分佈著行乞者，我原本順手掏出身上的零錢要來施捨，在旁友人卻適時阻止，千萬不要！妳會自找麻煩。友人的話讓我一頭霧水，接著他說：錢只要放入任一行乞者的碗內，遂會引來騷動，那數十、二十、甚者更多乞者將簇擁圍繞妳施捨，或朝向剛乞到錢的乞者分錢，常因分錢事打起架來。這座金融商貿樞紐的世界級大城市，它代表著繁榮、先進、時尚，街上到處是衣著鮮麗的行人，眾多名車馳騁於馬路上，與寺外這些衣著破爛或有身疾殘缺的乞者，彷若成兩個世界。這又是我對靜安寺另個深刻的印象。
百變的面貌如這城市，從我對靜安寺內外印象的延伸，看似新舊潮流衝突的上海，事實如此和諧的融合過去並迎新，它是一個有包容力的城市。而暇餘我也急於探訪這座極具吸引力的大城。我到過濱江大道上的外灘，在那眺望黃浦江上忙碌穿梭的遊船、貨輪，看著兩岸大樓櫛比林立，東方明珠塔以磅礡氣勢屹立我前方。這座城市以迅雷不及掩耳速度在發展，除大開眼界外繁華的景致也迷惑我，讓置身的我感到不真實。許或一開始我便與這城市有緣，一個因緣際會下，拎起簡單行囊即隻身前來；也或許是我身上隱藏多年的冒險因子迸發，想挑戰許多未知的精彩。
在這之前，我從未想過會在擁有百年歷史的和平飯店廊道，複沓著石橋湛山、卓別林、周恩來、伊莉莎白二世等名人走過的足跡。當每晚八點飯店爵士酒吧樂聲奏起，彷佛我能聽看到台上的名伶唱著「夜上海」，名伶的身形與聲音像極金嗓歌后周璇的重現，她以嬌媚的音色傾訴調情這夜上海；接著一首詮釋酒醉金迷的「十里洋場」登場，這是李香蘭的成名歌之一。而本名山口淑子的李香蘭本身就如上海一樣是個傳奇。光想到這些畫面足以讓我如癡如夢般陶醉。
偶爾我也扮文青。我用一杯咖啡的時光，沉醉在常德公寓，窺探張愛玲的文學世界，踏尋她的人生軌跡，體會「公寓生活記趣」文中名言：「公寓是最合理想的逃世的地方。」（在地稠人密喧囂的都市裡，公寓自成一方天地）而另一個文青朝聖地－「多倫路名人文化街」，這條路雖只有五百公尺長，卻是中國現代文學的重鎮，保存最完整的老式石庫門建築。文學史上的名人如魯迅、丁玲、茅盾、葉聖陶等人在此留下過身影。
時不時我逛逛淮海路上時尚薈萃的精品店，到這裡我只能用眼睛享受櫥窗內的高檔物品，我認同它是全上海公認最美麗、摩登、有格調和情調的一條街。而豫園老街連著城隍廟是條包含古蹟和商家的商城，建築以明清風格建造，商圈裡許多著名的小吃：綠波廊的特色點心、南翔饅頭店的蟹黃灌湯包、梨膏糖老店、西施豆腐坊……，為了一啖美食，大排長龍的盛況讓我心甘情願花時間來等待。
待久了除聽懂吳儂軟語外，我也能說上幾句。
這裡的氣候春秋較短，冬夏較長，四季分明。來時我只攜上春季的衣物，隨季節更迭陸續替自己添了新裝。那是我踅進衚衕裡慢慢找尋著布店家，挑選我喜歡又保暖的布料與花色，用不輪轉的上海話請裁縫師傅量製衣服。在一次又一次一件又一件，討價還價的音量裡，度過了颯爽的秋、冷冽的冬寒。而穿在身上的衣服很暖和，隨著積雪的融化我也卸下在異地防禦的心防。
翌年夏末，回來後清點行李，赫然驚覺多了四只皮箱。打開行李箱滿是我訂製的各款式套裝、洋裝、旗袍，當然也包裹著那些日子所見的曼妙風情。數十年過去了，偶爾我還會穿著那時的洋裝。
九月的台北秋老虎正發威，我看到電視報導著今年陽澄湖的大閘蟹長得特別好，隻隻重達五兩以上，蟹膏足膏黃肥腴，不論吃肉、吮膏，揭開了這一季蟹蟳饗宴的序幕。看著看著，我不自覺的抿嘴舔舌嚥了口水。喀嚓，剪蟹鉗子剪下八只腳和兩只大鉗的聲響，似在我耳畔喀嚓喀嚓響不停，我好像看見那時的我正吃著潔白細嫩的蟹肉絲，而那鮮甜的味道更勝干貝。在這個西風響，蟹膏癢，金秋正好吃的大閘蟹季節，我吮指回味著，也再次敲響了那段荏苒的時光。
中華副刊2017.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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