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蔡素芬(1963-)推出了短篇小說集《海邊》,帶領讀者重新回到《鹽田兒女》的地理時空。台南潟湖邊的曬鹽產業早已停歇,曾經由《鹽田兒女》改編成公視開台大戲的同名連續劇,轉眼也是將近十六年前的事了。藉由《海邊》的一篇篇故事,蔡素芬替我們留住了南部沿海4、50年代到6、70年代的人文感情。
小說家蔡素芬。(小路/攝影,蔡素芬/提供)
《星星都在說話》。
不過面貌一轉,到了2014年,繼《鹽田兒女》與後續的《橄欖樹》之後,蔡素芬又推出了此系列的第三部曲:《星星都在說話》。《鹽田兒女》的背景是台灣大量設置加工出口區,經濟正在起飛的狀態,《橄欖樹》的年代則推進到7、80年代,故事女主角祥浩已經領受上一代的恩惠,足以順利進入大學就讀,至於《星星都在說話》則更往後推,描述了祥浩當時有緣無分的情人晉思在美國的生活。只是時光推移,地點轉換,晉思所面對的挑戰也就更不同了。
曖昧的家國身分
活在台灣,家國身分一直纏繞在各種不同生活縫隙。蔡素芬對此很有感觸,「比如我們拿著護照去國際機場,或參加各種國際活動,常被認為是中國的一省。我們的外交體系都沒有去幫我們爭取。我對這種事比較敏感。像台胞證,以前在機場還有一個給台胞通關的門,現在都得走中國公民的通關門。這種形式,我們為什麼不能去更正它?我們兩邊到底是什麼樣的關係?」對於這種困境,「我們平常很難去爭取,也很難去談,所以透過小說,去做一個隱喻性的書寫。」
然而,如何透過故事主角晉思的個人生命史去補足家國敘事,仰賴的卻是更實際的細節。因此,晉思先是因為受生父做為社論寫作員的思想吸引,選擇了一條社會參與的道路,後來為了實踐理想,「他在外交體系工作,但發現這個機構根本無法得到大部分國際正式外交身分的認同,自己又是私生子,跟國家一樣沒有明確的認同,最後才放棄公職去尋找自由。有自由才有自主性。」
藉由這樣一個人生的斷口,晉思的身分具隱喻性,穿越過往,望向未來、希冀改變,也學會面對自己因為生命經驗而容易孤獨的情感基調,向上一代尋求和解,也構成書寫第三部的時代背景。
衰老與撫慰
當然,一部小說如果要顯得豐厚,還得仰賴更多根植於角色的細膩元素。在《星星都在說話》中,蔡素芬首度以男性為主角書寫長篇,也得碰觸自己曾經自稱「不擅長」的男性視角。「大概因為年紀大了,觀察機會變多了,就覺得男人也沒那麼難懂。這本書就是拼貼晉思的人生,想知道他的人生從幼年、青年到中年到底遇到了什麼,所遇到的抉擇又是什麼。最後又回到《橄欖樹》的愛情。許多人到中年,事業有成,會志得意滿,但小說裡的晉思沒有,他還是覺得自己缺少了什麼,而那就是一份誠懇的愛情。所以這是中年人的仁慈,讓他有機會在最後贖回他的那份誠懇的愛情。」
當然,晉思的上一代也有著複雜的愛恨,彷彿呼應了曾經在《鹽田兒女》中的情感糾葛。只是到了晉思的年紀,身分證上的父親與親生父親皆已老去,除了處理父子之間的拉扯與和解,「這部小說也提到了『老』的問題。中年人的父母漸漸逝去,開始要面對這件事。失智的老人被送到安養院自生自滅,離開太遠的小孩又照顧不到,這也是很多人會碰到的狀況。」
正因為這些情感議題,蔡素芬儘管想談家國、身分與社會,卻不泛政治化,這樣的姿態在三部曲中始終如一,「1987年解嚴之後,整個社會變化就很大,校園還有野百合運動,但《橄欖樹》是那之前發生的事,也沒有遇到後來兩岸開放的狀況。不過這些部分如果寫得太明顯,就會成為政治小說,只能找到和你理念相同的讀者。但還有一種更客觀的方式:去呈現現象。」
小說家的幕後密談
至於為何選擇美國做為三部曲最後的展演舞台呢?「我們五年級前段班,例如郭強生,也寫國外,就是把國外的經驗帶進來,這是必然的,也讓我們的眼界比較開闊一點。因為我們談文化不能局限在一個地方,之前因為戒嚴,沒有條件談,但開放之後,我們的文化其實都受到其他文化影響,眼光就會往外看,然後從往外看的眼光再投射回自己的土地,去看有些爭執是不是有存在的必要。」
最後聊到了蔡素芬作品中的「愛情」。《鹽田兒女》的中心是明月與大方這對有緣無分的戀人,《橄欖樹》則是晉思與祥浩,最後在《星星都在說話》中,晉思與祥浩中年回首,愛情終有了圓滿的可能。這也是中年人的慈悲嗎?「我比較熱情吧。對於愛情,我相信真愛確實存在,是在兩個人和諧且彼此吸引的情況下,只是這份真愛能夠存在多久?這方面我比較具有理想性、有信仰,但也有悲觀性,故事中一直沒讓相愛的兩人真正在一起,其實也是怕之後情感變質,就讓愛情停留在最美好的時候。」
未來的寫作計畫呢?「以前曾說不會再寫晉思的故事,後來也寫了。」蔡素芬神祕地笑了。喜歡歌德《浮士德》的她,在完成小說三部曲之後,似乎也想嘗試長篇敘事詩。說不定有朝一日,讀者還能讀到她的「長詩三部曲」,看她如何一邊挑戰新形式,一邊繼續客觀呈現社會議題與眾生樣貌。●
─自由副刊2014/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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