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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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已不再想像鳥飛於天，魚泳於海的滋味了。新葉亮狠狠地綠，挑釁我的惰性與馴服，撩動沉埋的飛翔想望，但那想望如今已是一件不合身的衣服，磨擦著臃腫的身心。

    　曾經，一時興起，我沿景美溪河堤騎腳踏車去上班。太陽已經升高，晨間運動人潮也退去，車行中有時眼前倏然有黑影掠過。

    　那是燕子急速飛過。燕子飛過，毫不遲疑，切開猶清涼的空氣，給我帶來一些些驚愕。彷彿是春日驚紅駭綠中一個漆黑的逗點，沒有多餘的渲染，燕子是眼光的一個停頓，也像個疑問句「咦？」一聲就閃飛過去，牽引我的眼光投向湛藍的天空，在翠亮的枝葉間 巡，而牠們已向四面八方飛去。

    　一心渴望自由飛翔

    　似曾相識燕歸來，每年，燕子像去長途旅行的朋友回來了。牠們避冬之後，是如何飛回到舊巢的呢？農村的瓦厝，幾乎家家有一窩燕巢，老人家認為燕類築巢於門庭是吉祥徵兆，幼年時，老家的廳堂上，父親還用紅綢將燕巢托住，以免泥粒和枝葉築成的巢穴崩落下來。

    　巢穴裡一定有一窩雛鳥，燕子是勤快的捕手，只要在飛行中張開口，便能把空中的蚊蠅昆蟲收進嘴裡，帶回來餵養嗷嗷的幼雛。一日裡盡在空中飛來飛去多好啊，不用擔負什麼責任，沒有拘束，有充分的自由。只要飛，一直飛，好像要飛出天空而去地飛翔，這樣多好啊，我總是這樣想。

    　而農家子弟從小就要分擔責任，要照看剛出生的豬仔定時吃奶，餵雞養鴨，要替阿祖阿嬤跑腿當小幫手……。小學六年級時，我和同學沿著隘寮溪河堤騎腳踏車直到山地門，大武山遠遠在前方，吸引著我們向前去。到了水門口我們看見雜貨店掛著各色俗艷的編織品，路上往來的多是皮膚黝黑眼睛發亮的「山地人」。我們東張西望，陽光刺眼，抬頭望了望高山，不敢再往山裡去便回家了。如此往返費去一個白日，回家後慘遭母親痛打一頓，理由是四處亂跑。

    　想著遠方又戀著家

    　不能到處亂跑，我多麼欣羡燕子的自由，遷徒和飛翔啊。於是，對不知名的遠方的嚮往，對於大山背後的好奇，期待著某種不一樣的生活，像春燕的呢喃一樣淡淡來到我心中。

    　那不一樣的生活將是什麼呢？我無聊地望著燕子穿梭，想像遠方。比如在暑假，阿嬤曾帶我去左營探望姑媽，並讓我留下來陪姑媽住幾天。雖說嚮往遠方，離家的頭幾天夜晚，就因想家而一直哭泣。

    　就像現在，一直想像著遠方，卻又戀家。到底是留戀著什麼呢？

    　有時，燕子停佇電線上，理理羽毛，彼此說些人們並不懂的話語。偶爾我也停下車來，在樹下靜坐。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已不再想像鳥飛於天，魚泳於海的滋味了。新葉亮狠狠地綠，挑釁我的惰性與馴服，撩動沉埋的飛翔想望，但那想望如今已是一件不合身的衣服，磨擦著臃腫的身心。

    　年又一年，燕子去又歸來，什麼都改變了。當燕子穿過陽光飛掠而去，我忽然感到自己彷彿是個廢棄的舊燕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