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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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搖搖晃晃的風景開始減速，我聽見像是時光磨合的噪音。

 

    列車進站了。

 

每一趟返家的旅程，都宛如一次時間的旅行，長長的鐵軌縱貫了南北台灣，也如繩索連接起我各自漂流的時空板塊，十七歲之前和之後的斷裂的記憶。

 

車輪轉動飛快一如膠卷電影放映機的轉盤，車窗外的場景一格一格地倒退，時光就這樣倒轉展演，影片裡我坐在同型的火車上，畫面中同樣是兩排灰色的座椅，午後斜射的日光強度和色調也很類似，那是四年前我第一次離家北上，看起來卻好像一切都沒有不同，我深深迷惑於回憶的美好氛圍，以致在噪音嘎然出現的一刻，我才驚覺發現那唯一的細微的差異。

 

原來所有的方向都是相反的，一如鏡中幻象。

 

記憶中，紅色鐵橋下的河流是向拐向左彎而非右轉，火車方向是北上而不是南下，我正在前往而不是逃離。我想起化學課教過的鏡像異構物，一物與其鏡中之像的立體幾何關係好像我們的左手和右手，看起來幾乎一模一樣，但無論如何將其翻動、旋轉，都不可能疊合兩者。

 

十七歲以前的我和以後的我，也像是這樣的鏡像。

 

「你看起來一點都沒有變」，這類的話大多來自認識不深的人做為寒軒的開場白，但一位老友卻直截了當的說：「你好像老了許多」，照照鏡子我既沒有滿頭白髮也沒有皺紋橫布，我只能告訴他，大概是因為記憶中的我們都太年輕了。

 

四年來我們各自住在灰暗潮濕的城市角落，面對看似熱絡卻總僅止於表面的人情，勉強應付繁瑣沉重的課業。青春的齒輪似乎變得老是故障，有時候齒輪牙像是磨損了缺了，於是日子過得空空洞洞的，有時候齒輪脫軌空轉，我們精疲力竭卻發現不過又是場白日夢。

 

原來世界不過像是小老鼠玩的滾輪跑步機，大家拼命地往前衝，於是滾輪瘋狂快轉，我們只能跟著快跑，卻從來不知道要到哪裡去。

 

我們究竟變成甚麼樣子了，你簡短的問題和列車進站前那聲短暫的剎車噪音一樣尖銳。也許將記憶粗暴地分割成兩半的其實是我們自己，為了害怕再遇見十七歲的我們。

 

也許只有回頭看見十七歲的自己，才能達成與時光的和解，讓時空板塊的裂縫重新接合，所以在四個半小時的車程裡，我總是企圖在空間的倒轉回歸裡，尋找那些最初離開時留下的線索與標記。

 

 

＊＊本文獲2008年林榮三文學獎小品文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