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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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灰姑娘的故事般，在夜半鐘聲響起十二聲時，灰姑娘著急地想離開城堡、離開王子身旁。只不過這個情節，剛好相反，下星期是期中考週，第二節課快下課時，教室門口走廊外，傳來穿著高跟鞋的腳步聲，喀喀喀地走進了教室。

這位女孩，面孔我完全不相識，鵝蛋臉上的妝，非清純學生該有的淡，身上衣著更非牛仔T恤校園裝扮。手上提著的提包，壓印上質感甜膩，鮮甜欲滴的櫻桃圖案。

的確，她一走進來，教室內泛出一股甜膩感，不過這甜像是加了太多人工味素般，有點不自然地嗆。我問她，妳是這個班的嗎？她說，她剛下班趕來上課。我無法判斷「大學生」的身分對她而言，是職業還是玩票性質，抑或是在某種時刻，也許她手上的「學生證」，是她身價的保證卡。

「乖，妳快找好位置坐下。」我不懷好意地揣想，她到底是從事哪一種特種行業？在哪上班？想當年，我還是大學生時……。

嗯，我也曾為了零用錢在寒暑假去打工。當時我明明是去應徵櫃檯工讀生，卻糊里糊塗地變成兒童正音班老師。「正音班」？是呀，就是要教會即將上小一的小朋友認得注音、學會拼音的課程。被通知要開課那一刻起，我的舌頭開始武裝了起來，平、上、去、入四聲調，翹舌、捲舌等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在我嘴中打轉。

小朋友，告訴老師，這是什麼？白雪公主的「ㄅ」，蘋果的「ㄆ」，白雪公主吃了紅蘋果在等王子來開門的「ㄇ」……。整堂課，我彆腳地搬弄極有限的學藝，不斷變身扮演童話故事中的王子與公主，只為吸引這群父母親眼中是長了翅膀的小天使、小王子、小公主們融入我的情境教學。幾個父母、祖父母是從上課到下課時間，全程擠在教室門上窗口「旁聽」。當我念著ㄅ、ㄆ、ㄇ、ㄈ時，門外大人們嘴唇也發出同樣唇型，有時課上到一半，我覺得我更像在教「成人正音班」。

上課時間，除了童話故事能吸引到他們可愛的臉龐外，更多的時候，他們嘴饞吃零食、手拿筆塗鴉鴉、找媽媽、想爸爸、要抱抱、去尿尿、講笑話……。我像個小奴僕想盡辦法連哄帶騙地滿足他們無底洞的欲求，但我的智商也走回了牙牙學語階段，不停向調皮搗蛋的他們說：「你好乖、你好棒、你最可愛了，老師最喜歡你了……。」

這群長了翅膀的天使們，離開父母親身旁後是十足小魔鬼。面對一群精力無窮盡的小魔鬼，我的體力則是有盡頭地投降繳械。走出補習班，我常累到無法搭公車回家，只好隨手招了輛計程車坐回租屋處。上了計程車，說：「麻煩到師大路。」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司機會說：「你是僑生對不？一定是從印尼或馬來西亞來的，我常載到你們同鄉的……。」我長得很黑嗎？還是我一口標準的發音在「台灣國語」流行的年代成了怪腔怪調？我可是「正音班」老師耶，氣。

長了天使翅膀的王子與公主們，這麼多年後，翅膀大概都已縮進肩胛骨中成了大學生，就像坐在我眼前的這群大學生在早晨的課程裡，與我一同走進文學的歧路花園。或許吧！王子與公主們入時的打扮並沒有不好，畢竟青春本來就該是美麗的年紀。

之後，偶然在一個專門介紹時尚流行電視節目中，看到一名女模手提一只印上櫻桃圖案的包包，它有個脫俗的名字「櫻桃包」；那模特兒頗眼熟，是她嗎？


本文刊於 2005-06-05 中華副刊〈新世代男言之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