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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9-16 20:01:21| 人氣428|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新鮮貨】告別的街─王淑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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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棺材店立在這條街的第一家，對這小小的鄉鎮來說是明顯的地標。可是老闆太調皮，老是喜歡讓錄音機唱著〈總有一天等到你〉，嚇得來往的人總是快速通過。

　快速通過的還有老人家的歲月。電子花車上的孝女哭得比老人家的家人還要肝腸寸斷，這時大雨也悲悲的落下了，為了趕來拼湊一場哀傷的氣氛。

　阿嬤有個獨特的嗜好，若有喪葬儀隊從這條街經過，她總是靜靜的坐在門前。看一群披麻戴孝的人或掩面而泣或低頭不語在這條街進行一場回憶與哀傷的告別。阿嬤臉上少有表情，頂多說一句：這樣的離別，真熱鬧！阿嬤輕輕撫摸我的頭，細細低低的說：真希望以後我離開，也有許多朋友來送我。阿嬤領我到她的床前，從眠床下拿出她事先準備好的遺像和一套壽衣。「妳看，有美嗎？」小時候的我，呆呆愣愣沒有太多感觸，只覺得心彷彿被彈了一下。陪阿嬤看過一場又一場的生離死別，總覺得有什麼道理是我該明白的。

　我也有個特別的經驗。阿嬤家的斜對面是棺材店，棺材店的老闆有個和我同齡的小孩，妞妞。「五四三二一，妳躲好了沒？」為了扮演好一隻殭屍，我努力摒住呼吸。「妳到底躲在哪個棺材裡？黑色、咖啡色、金色，還是躲在吳老爺爺訂製的高級棺材裡。」棺材裡的木材味與膠漆味不斷壓迫我的呼吸，我不時探出頭猛吸一口氣：呆瓜！接著再換一座躲。直到受不了那錄音機嗲聲嗲氣一直唱〈總有一天等到你〉，我飛奔似的跳出來，跨過瘦小的街，回家陪阿嬤看楊麗花歌仔戲《梁山伯與祝英台》。

　聽阿嬤說今天英台會去哭山伯的墓。我說楊麗花真厲害總是讓阿嬤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英台哭完墓，墳墓轟隆巨響，打開，淹沒，彩蝶飛出，美麗愛情謝幕。而我認真的在想梁山伯會躺在哪種棺材裡？什麼顏色？才想起我被那首歌氣得忘記告訴妞妞我要回家了。

　妞妞的阿嬤回很遠很遠的家了，老闆終於讓錄音機閉嘴。而有一群人機械式的嘴巴細細碎碎的念著，妞妞眼睛又紅又腫好像未剝皮的荔枝。突然覺得心彷彿被彈了一下，我牢牢的牽著阿嬤的手。


本文刊於 2004年9月14日《自由時報》自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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