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記得﹐妻說過﹐她最愛吃蔬菜火鍋﹐而我們的寶貝兒子永豪﹐最喜歡麻辣鍋。
和妻結婚十年﹐婚後第三年就生了永豪﹐算算永豪今年也有七歲了﹐當然﹐過了年長一歲﹐過完今天﹐永豪就算是八歲了。
想想真有趣﹐孩子的時候我們都希望時間過得快一些﹐過年長大﹐然後突然在飛快遠離的歲月中的某一天開始﹐我們莫名其妙地體會到了歲月流逝的無情﹐於是就不再像以往那樣期盼著成長﹐期盼著每一個新年的到來了。
我們一家人神奇地對火鍋有著強烈的愛好﹐於是形成了我們每一年年夜吃火鍋的習慣。
唯一的不便是﹐兒子永豪喜歡麻辣鍋﹐妻對蔬菜鍋特別喜愛﹐而我則對酸菜白肉鍋情有獨鍾。
一家人各有所愛﹐一開始我們常常為了過年該吃哪一種鍋而爭執。
前兩個年我買了鴛鴦鍋的隔層﹐一個火鍋分成三份﹐一份麻辣一份蔬菜﹑最後是我喜歡的酸菜白肉﹐大家各取所需﹐想要的時候還可以從別人的鍋裡撈出火鍋料來過癮朵頤方便實惠又有趣﹐鴛鴦鍋是年夜飯最棒的選擇!
鴛鴦鍋真是最好的發明啊!
雖然買了火鍋隔層解決了大家吃不同火鍋的麻煩﹐卻增加了妻必須在每年年夜準備三種不同火鍋鍋底的麻煩——對於這一點﹐妻一直頗有微詞﹐所以今年我自告奮勇﹐在除夕那天親自下廚﹐烹煮三種火鍋鍋底﹐為妻效勞。
我一早上菜市買火鍋料﹐下午開始就在廚房切肉剁菜﹐鍋子裡同時熬煮三種高湯﹐忙得不亦樂乎﹐現在就只剩煎鍋裡的芋頭還沒炸好﹐一等芋頭炸透就能上桌﹐開動吃火鍋囉!
我從廚房看出去﹐飯桌上的火鍋滾著水﹐可能是溫度太高了﹐鍋裡的湯滾的濺出湯汁。客廳裡電視新聞播報著消費卷提昇買氣的消息﹐妻坐在飯桌前似乎正在看新聞——她在百貨公司當marketing﹐隨時都在關係消費動向。
「永豪你不要只顧著玩﹐幫電子爐的火關小一點!」我從廚房叫出去罵兒子﹐芋頭就快好了﹐這個孩子﹐只知道玩﹐也不懂得幫點忙——有時候妻寵兒子也寵得離譜﹐搞的永豪明明都上小學了﹐連個制服都不會自己穿戴整齊要大人幫忙﹐跟個智障一樣!
永豪沒回答我﹐八成目不轉睛盯著電視看到入迷了。電視這東西很有趣﹐不論裡面播放的內容跟你自己有沒有關係﹐通常你只要坐在電視機前面﹐或多或少會被它的內容吸引起注意力。
我自認是還算不錯的丈夫﹐愛老婆也疼兒子﹐平常妻在家煮飯我也很識趣地晚飯後自動自發收拾碗筷洗碗擦桌﹐假日也會幫忙妻子收拾家裡﹐陪永豪到學校打球或是一家人一起到左近踏青出遊。
當然妻也是標準的好老婆﹐出得廳堂下得廚房﹐平常對人彬彬有禮應對自如﹐雖然每天上班八小時﹐但該做的家事一樣也不馬虎﹐而永豪的大小事更是她一手打理決不馬虎。
照理說我也不該挑妻的不是﹐但有時候人就是不知足﹐永遠有不滿意的。
妻什麼都好﹐但就是太嘮叨了﹐像個老太婆一樣。而且﹐她的脾氣不好﹐光一點點小事也可以小題大做跟我吵得天翻地覆﹐外加連續數天的美俄冷戰。
我或永豪上廁所馬桶忘記沖水﹐她可以叫得樓下阿婆上樓來抗議。更別提馬桶蓋沒翻起來了﹐這種雞毛蒜皮的事她可以跟我冷戰三天三夜。我在客廳啃顆蘋果﹐她也可以為了渣滓掉在地上跟我吵上半個小時。有回她上班回來太累﹐我正好忘了幫她洗碗﹐她居然氣到把碗盤連續砸了六只在地上——夭壽哦﹐滿地的玻璃碎片﹐害得永豪必須禁足廚房整整一個禮拜。
就說上禮拜﹐為了我除夕當天要加班的事﹐這女人也不想想﹐現在世道多不景氣﹐有工作就不錯了﹐誰敢對老闆大小聲:「老子今天要回家吃年夜飯﹐加班免談!」
女人就是女人﹐沒遠見﹐沒常識﹐小雞肚腸的。
我正在廚房開了大火熱油鍋﹐好不容易我心血來潮想下廚煮個蔥爆牛肉慰勞一下辛苦的老婆﹐她居然給我搞這種飛機。
我好好跟她解釋﹐她站在廚房門口瞪著我﹐越聽火氣越大﹐對著我發了瘋似的亂罵亂喊﹐眼看她兩隻眼珠子就快掉出來了﹐她居然拿起我的手機就要打電話給我老闆——靠!這可是性命悠關耶!我衝上前要搶回手機﹐只聽見這笨女人對著接通的電話嘶聲力竭地喊:「我老公今年除夕不加班﹐他要在家裡陪我跟兒子吃年夜飯!」
嘩!吃個年夜飯要我拿工作來賠?這我可虧大了!
「媽的﹐要是連除夕放個假都不給﹐這種爛公司還待了幹嗎?趁早不幹﹐我也不是沒工作養不起這個家﹐了不起我賺錢到景氣了你再出去找工作啊!」這個蠢女人﹐電話還沒切斷﹐居然對著我老闆書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我急著要搶回電話﹐一手用力抓下她死命扣著的電話﹐一手用力將她往廚房裡推了一把。
一陣鍋碗碰撞的聲響﹐匡啷鏘鋃﹐夾雜著重物摔倒的聲響。
我趕忙接過電話向老闆千道歉萬賠罪﹐老闆只回了我四個英文字﹐一個主詞一個B動詞一個助詞外加一個動詞﹐就掛了線——You are fuc*ing fired!
耳邊傳來一陣慘叫聲﹐是妻的聲音﹐還有瓦斯爐上的火越燒越響的嗶波聲響。我想起爐上的油鍋﹐一回頭﹐見到妻躺在地上翻滾﹐原本在檯上的瓦斯爐被撞翻倒在地上﹐正好整個壓在妻的身上﹐油鍋裡倒出的熱油和未滅的火將妻整個人籠罩在火焰裡﹐火勢還漫延到木地板和其他廚具上。
我看著妻的整個人被火佔據﹐火焰在她身上的面積越燒越廣﹐她在地上翻滾卻無法減弱火苗﹐反而讓火越燒越旺。我站在距離外看著﹐卻始終不想上前幫她一把...
直到火燒到了我面前﹐我才想到要逃。
火勢一直燒到大樓傾塌才被控制住。
我站在圍觀看熱鬧的人群裡﹐看到消防員從廢墟裡抬出被燒得焦黑發爛的妻和永豪的屍體。
我沒當場上前認屍﹐直到第二天晚上﹐才趁著到沒人看守的半夜﹐才到驗屍間裡頭將妻和永豪的屍體偷了出來。
除夕夜﹐至少要有家人陪我圍爐吃年夜飯﹐這才像除夕﹐不是嗎?
我從冰箱裡拿出最後一包牛肉﹐看著飯桌前整個身體被燒成焦炭色﹑面目全非根本無法分辨面容的妻和兒子。
從來沒有一刻﹐我覺得妻竟是如此地秀麗動人——當她不再和我頂嘴﹑溫順地無言地看著我﹑也不嘮叨囉唆的時候﹐她是如此如此地迷人。
我放下手上的牛肉﹐朝妻走去。
我輕輕撫摸上她的臉頰﹐她臉上燒成一塊焦炭的皮膚剝落掉下。
叭——咑——
焦炭狀的皮膚落在地上。
她的眼光不再有神﹐只剩下黑漆漆的兩團大洞﹐嘴張開成橢圓型的一個孔﹐想來是在燒死前急需氧氣是用力呼吸的後遺。
雖然如此﹐我還是覺得﹐如此安靜的一塊焦炭﹐是沉靜而美麗的。
我想到中國有一句成語﹐秀色可餐。
如今的她﹐看上去如此可口﹐比桌上滾燙火鍋更好吃。
我張開嘴﹐喀嚓一口﹐朝她的頭上咬下去。
火鍋中的滾水滾出的熱氣咕嚕咕嚕地往上冒﹐年夜其實還是吃火鍋好﹐但我無法抗拒妻的魅力。
永豪睜大著無神空洞的雙眼﹐直直地看著我和妻﹐看著我咬碎她被燒得焦脆的屍體。
喀嚓喀嚓。
我拿出懷中藏了一個禮拜的打火器﹐點燃手上包了紗布裝滿酒精的瓶子。
很快的﹐我也會向我口中啃咬著的妻﹐成為那樣安靜的烏黑焦炭。
除夕﹐我們一家人﹐團圓。年夜﹐我們一家人﹐一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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