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厚又重的書包﹐一直是學生從小到大最可怕的夢魘。
從國文數學社會地理歷史自然科學生活倫理健康教育到音樂美勞﹑筆記本作文簿書法冊甚至家庭聯絡簿﹐小學生的書包裡塞滿了五花八門連大人看了都頭昏腦脹的課業相關物品。
嗯﹐自從今年網路發達青少年早熟程度超越師長想像範圍之後﹐事實上有很多小學生的書包裡﹐會裝A片DVD(網路上下載來燒錄的)﹐只是大人不知道罷了。
小學生並不喜歡他們的書包﹐除了我們班的怪胎李家澔。
對﹐李家澔是個怪胎。
他的書包大到可以裝下一整台桌上型電腦的主機﹐而且他每天帶一個書包還不夠﹐手上還要拎一個大背包﹐又沉又重。而且那兩只書包還真不是普通的書包﹐班長說那是BURBERRY的包包——BURBERRY是什麼我聽不懂﹐反正好像是名牌﹐據說一個要一萬多台幣。
而且這個李家澔超級喜歡他的書包的﹐平常人要走過去經過他的座位不小心碰到他的書包一下﹐他就會像書包被什麼病毒感染了一樣﹐拿初手帕來對著被碰到的地方又擦又吹的﹐就差沒拿出濃藥或消毒水來。
書包重﹐當然就會壓得他站不直﹐才五年級﹐已經駝背駝得像八十歲的老公公。我聽過隔壁班的同學背後取笑他是聖誕老公公——駝背﹑未老先衰﹑而且常常背後揹了一大坨「禮物」。
這種白痴﹐老師居然還會在課堂上當眾稱讚他：「同學們﹐你們看李家澔﹐他每天帶兩個書包的參考書和課本來學校。雖然半個月前李同學的父母意外過世了﹐但李家澔依然保持著勤奮好學孜孜不倦的好習慣﹐這是值得大家學習效仿的——大家給李同學一個愛的鼓勵！」
狗屎。
李家澔他是家裡有錢才給他買得起這些參考書和雜七雜八的課本用具﹐我們家在菜市場擺青菜攤﹐哪裡買得起那麼多書？連書包都是我阿母用縫紉機縫縫補補我哥用舊的來湊數的。
老師明明就是在用一些濫情的同情心表示自己的善良﹐根本不是真心要表揚李家澔。
小孩子的不幸﹐其實就是師長用來表達矯情虛假的同情心的最佳管道。
不過說實在的﹐李家澔這小子也倒霉。
前幾個禮拜他爸媽到南部﹐飛機失事死了。老師說李家澔下個月開始就要到他的姑姑姑丈家住。可憐他才小五就沒了父母。
這樣想起來我爸媽健在﹐也還算是比他好運。
他人的不幸﹐是讓我們感到幸運的最佳途徑。
「你知道嗎？」我們班最八卦最大嘴巴的討厭鬼劉大炮神秘兮兮地跑到我的座位旁邊來報告最新消息的八卦；我打賭﹐這小子長大以後一定會在X週刊擔任要職。「我爸說啊﹐李家澔從下禮拜開始就會是千萬富翁囉！」
「為什麼？」
「因為李家澔的爸媽有投人壽保啊！」差點忘了﹐劉大砲的爸爸是保險業務員。「一人一千萬的人壽險。我爸說﹐李家澔的姑姑根本不是真心要接他回去住的﹐根本是為了霸佔他的保險理賠！」
不過李家也很奇怪﹐雖然他爸媽死了﹐也沒人逼著他帶那麼多東西到學校﹐但他還是堅守從前的習慣﹐每天帶兩大包的書包行李﹐像個老阿伯一樣駝著背到學校來上課。
有時候看看他﹐雖然很畸形﹐但也覺得他蠻可憐的。
後來聽班上同學說﹐李家澔搬到他姑姑家去住了。
自從他搬進姑姑家了之後﹐好像就沒再見到他背著第二大包的書包來上課了﹐連原本的大書包都換成了一個小書包﹐墨綠色又醜又俗的小書包。
倒是李家澔的表妹和我們同校﹐五年級的﹐劉大砲說他有一次看到李家澔的表妹揹著李家澔原本的那只BURBERRY的書包上課。
這些大人怎麼這麼壞？
擺明是欺負李家澔沒大人幫他出頭嘛！
之後的大半個學期﹐我們不時會看到李家澔在學校裡揹著那只烏龜綠書包的身影。我總覺得﹐自從他和姑姑住在一起之後﹐他駝背的毛病似乎又更嚴重了。
暑假開始了之後﹐我們就沒再見到李家澔的身影在附近走動了。劉大砲說李家澔八成是他姑姑虐待他。我到李家澔的姑姑家去找過他﹐他姑姑說他到南部的奶奶家了﹐要開學才回來﹐可是我發誓﹐在離開他們家的時候﹐我看到二樓李家澔房間的窗戶邊出現了李家澔的身影。
開學那一天﹐李家澔沒來參加又臭又長的朝會。大家站在九月的烈陽下聽完校長副校長訓導主任教務主任輔導主任等一大串主任千篇一律的精神喊話﹐已經累到虛脫了一回到教室﹐就看到李家澔已經穩如泰山似的坐在位子上了。
「喂李家澔﹐你這小子不夠意思﹐大家在朝會快掛了﹐你一個人坐在這裡納涼哦！」
李家澔沒回答﹐臉色難看得像大便﹐雙手緊緊抱著兩大團東西﹐黃色格子布料﹐看來應該是他的兩個BURBERRY書包。
書包被塞得好滿﹐圓圓股股的﹐比平常塞滿參考書的書包更誇張。
「你的書包拿回來啦？」我問他。
他還是沒說話。
「李家澔﹐你一個暑假變成啞巴了不成？」班長瞪了他一眼。
他還是沒說話。
「喂﹐李家澔﹐你耳聾哦？」「你幹嘛不理人？」「李家澔你跩屁啊？」班上同學紛紛跑來加入圍剿他的行列。幹嘛？有BURBERRY書包就了不起嗎？
李家澔還是一句話不說﹐死命拽著他的BURBERRY書包﹐兩眼直愣愣地看著前方﹐駝著背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裡。
「上課了。」班導走進教室﹐一見到李家澔﹐班導嚇了一跳：「李家澔？你不是休學了嗎？」
休學？
「暑假的時候你姑姑幫你辦過休學了﹐你怎麼又回來上課了？」
李家澔愣愣地盯著老師看了老半天﹐突然開口了：「她們總是這樣。先是把我爸媽的保險金領光。接著把我家的東西都變成她們家的。後來把我關進房間裡不准我出來﹐也不給我吃飯。不准我上學﹐還把我的書包都拿走了﹐說是表妹喜歡．．．」
他說著﹐說到激動處雙手一滑﹐原本被他緊緊拽在懷裡的兩只書包滑落到地上﹐撞到水泥地板的時候發出好大一聲「咚」的聲響。
書包的夾釦彈了開﹐咕咚咕咚﹐三顆圓型的物體從書包裡滾了出來。
與其說是滾出來的不如說它們像是被什麼東西用力從書包裡吐了出來﹐三顆圓球成一個小小的拋物線在半空中劃出一個弧形才滾落到地上。
— —這樣的形容或許很奇怪﹐但我真的覺得這三顆球是被書包用力吐出來的。
「那麼喜歡我的書包﹐可以啊﹐我就讓書包吃了你們﹐讓你們變成書包的一部份﹐這樣你們就可以永遠永遠跟我的書包在一起．．．」
李家澔面無表情地說﹐雙眼瞪著書包裡滾出來的三顆圓球。
圓球被甩到教室的角落﹐滾了一陣直到撞上屋角的牆壁才停下來。
那是三顆血跡早已乾涸的頭顱。
糾結的髮絲﹐圓睜的眼﹐嘴巴張得老大﹐仿彿就要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尖叫。
是李家澔的姑姑姑丈﹑還有表妹。
三顆頭顱上滿是被啃噬嚙咬的痕跡﹐那齒痕﹐帶一點齒輪狀﹐有點像是．．．被拉練夾到後受傷的痕跡。
突然﹐李家澔的書包動了一下。
大家以為是書包裡裝了什麼活的東西﹐班導上前一把拿起書包﹐那只書包居然喀地一聲﹐拉練自己拉了起來﹐硬是將班導的手臂夾進了書包裡。
「啊— —」
班導用力要將手從書包裡拉出來﹐沒想到書包的拉練越拉越緊﹐班導的手上被拉練夾出了兩道好長的血痕— —就像李家澔的姑姑她們頭上細碎的齒痕一樣。
「我知道你們都很喜歡我的書包﹑也都羨慕我有這麼好的書包。其實我的書包也很喜歡你們唷。」李家澔扭動著脖子﹐詭異地笑著﹐露出兩排森白的牙齒﹐像是隨時要咬上我們誰的脖子。「我不介意你們到我的書包裡面﹐跟我的書包永遠在一起．．．」
「我的手！我的手。」班導的手被夾在書包裡﹐那只書包像是活著似的﹐拼命地吞噬著班導的手臂﹐轉眼間已經將班導的大半隻手臂吞了進去。
「我的書包很喜歡吃人的﹐尤其是活著的人。」李家澔看著尖叫著被書包緊咬著的班導﹐臉上露出很開心的笑：「老師不用怕哦﹐它一下子就吃完了﹐不會很痛的。」李家澔說著﹐眼光看向我們：「書包它不喜歡吃頭的部份﹐每次吃到頭它都會吐出來﹐吃姑姑的時候是這樣﹐吃姑丈的時候也是這樣﹐連表妹的頭它都不願意吃．．．」
耳畔持續傳來班導求救的呼嚎聲﹐李家澔依然面無表情地敘述著。
我再轉頭﹐書包已經將班導的整隻手臂都吞了進去。
李家澔拿起地上的另一只袋子﹐笑盈盈地走向瑟縮在牆角的我們。
「你們誰要來試試看？不痛的﹐真的．．．」他說著﹐冷不防地將書包﹐往我的手掌套了上來。
「啊— —」椎心的痛從手掌上傳來。
然後我感覺到﹐有什麼東西﹐真的﹐在啃噬著﹐齧咬著我的手
咯吱咯吱。
一口一口。
慢慢地﹐啃咬著我的手﹑我卻連驚恐的求救聲﹐都發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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