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周尚倫﹐把那邊的糖和湯匙拿給我。」阿心圍著新買的Hello Kitty粉紅色圍裙﹐手上拿著打蛋器和攪拌鍋﹐頤使氣指地站在廚房對尚倫發號施令。
「自己拿。」尚倫站在離她五尺遠外的距離——以防這個兇婆娘獸性大發又對他施以暴力。
「靠！——你沒看到我兩隻手都在忙嗎？」阿心回過頭來又是一陣發飆：「你被摩托車撞破頭﹑連眼睛都被撞到脫窗了哦？」阿心嘴上罵著﹐倒沒影響手上的工作﹐在蛋白打出一層酥綿的泡沫後和蛋黃分開打勻之後放入攪拌鍋﹐動作一氣呵成：「是哪個王八蛋說要吃戚楓蛋糕的？是我嗎？要不是看你受傷可憐﹐我會到你家來打蛋糕給你吃嗎？周尚倫你到底頭腦是什麼做的？蛋白嗎？還是蛋黃？你的頭一定是雞蛋做的！蛋頭﹑蛋頭﹑蛋頭﹑你這個雞蛋頭腦！」
嗚——魔音穿腦。
尚倫被眼前的女人一陣炮轟之後乖乖將她要的東西雙手奉上。
「明明是妳害我撞車﹐想將功贖罪才來做飯給我吃的好不好。」尚倫在嘴裡咕噥了一句。
「你說什麼？」打蛋器馬達還在轉動﹐依這女人的脾氣﹐如果不好好回答﹐下一分鐘很可能尚倫的鼻子會跟著一起打進蛋糕裡。
「我說戚楓蛋糕很好吃！」
他話說完一溜煙跑離廚房這個危險地帶。
回到客廳百般聊賴﹐尚倫先是對著電視轉了好幾台﹐又一個人對著沙發作了二十幾個伏地挺身﹐最後從盒子裡拿出吉他﹐胡亂撥了撥弦﹐彈奏起那首在記憶裡忘不掉的老歌。
You raise me up, so I can stand on mountains;
You raise me up, to walk on stormy seas;
I am strong, when I am on your shoulders;
You raise me up: To more than I can be．．．
即使過了這麼久﹐他偶爾還是會想起﹐那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李浩宇﹐小疏影﹐和少爺。那時候多美好啊。在台中的時候﹐他們一群人﹐一個下午坐在房間裡﹐彈琴聊天玩鬧。李浩宇到台北那一年﹐他曾經陪小公主渡過多少的下午？後來到了台北﹐大家會到他和李浩宇租賃的頂樓小屋﹐就著星光月光﹐開派對﹑玩音樂。他們一起擁有一個夢﹐夢裡有音樂﹐有憧憬﹐有愛情﹐有友情。然後﹐他們長大了﹐在生命中來來往往的﹐有的人留下了﹐有的人離開了﹐但他還在這裡。
他想不透﹐是離開的人快樂一點﹐還是留下的人幸福一些？
這些﹐遠在天涯海角的他們﹐還記得嗎？他們不會忘記的﹐一定不會忘記﹐這些回憶﹐他會記得一輩子﹐他們又怎麼可能忘？
「又在想他們？」阿心不知何時從廚房清晰乾淨了﹐悄然來到他身邊﹐隨意地坐在他身旁。
她的身上還沾有糖的甜香﹐那是一種舒適柔軟的香味﹐讓人不自覺地放鬆。
他點點頭﹐停下了彈奏。
為什麼﹐竟然有點想哭？
他伸手探向口袋﹐想掏出一隻煙﹐卻想起自己身上所有的煙已經被阿心搜刮一空。他苦笑﹐又開始彈奏起吉他﹐是這次新專輯裡的歌。
「我又何嘗不想念他們？」阿心沒看他﹐悠悠的眼光望像遠處。「回憶像一間房子﹐有時候﹐我們會不由自主地地把自己關了進去﹐走不出來。」
她停頓良久﹐諾大的房裡只剩下空蕩的琴聲在迴蕩。「如果有一天﹐你願意出來﹐記得告訴我一聲。在那之前﹐就讓我在外面等著吧。」
尚倫沒說話﹐繼續彈奏著。
他將自己關進了房子裡嗎？
如果是這樣﹐是他出不來﹐還是他根本不願意出來？
他覺得﹐阿心的話裡﹐應該是有什麼﹐那是超越了他和她相識這麼多年的友誼的。
那令他的鼻頭有些酸澀﹐溫溫的﹐感動像是被蒸過的發粉頻頻上湧。
他甩甩頭﹐很用力地甩。
不可能。
這隻史前萬年大暴龍﹐平常沒一腳踩死他已經很客氣了﹐怎麼可能對他有什麼超乎友誼的情感？
那．．．又是為什麼呢？
他想不透﹐用腦過度﹐害得他連譜都記不起來。他停下了彈奏﹐看著坐在身邊﹐正兀自看著遠處的阿心。
應該是．．．母性吧？女性天生對弱小可憐的動物都有與生俱來的母性天性﹐即使是暴龍媽媽也不例外。不過話說回來﹐自己的樣子真的很可憐嗎？說不定﹐沒煙抽﹐幾百天沒吃甜點﹐練團也提不起勁來﹐更別提連他愛了一輩子的小公主都不要他了﹑一別經年﹐到現在還渺無音訊— —原來自己真是個可憐蟲啊？！
沉默了許久﹐他才忽地開口：「喂﹐莊阿心。」
「什麼？」
「我．．．」
阿心緊張地看著他。
這個雞蛋腦袋會這麼快就開竅﹐願意走出過去了？
她不看好這個可能性﹐但或許還是有些心存僥倖。
她想﹐畢竟這麼多年了﹐她們或許比朋友更親密一點﹐但也僅止於此。或許過沒多久﹐她會嫁人﹐凱文不是快和女朋友結婚了？她比凱文小兩個月﹐二十九歲了﹐青春是不等人的﹐十九歲的時候﹐她可以用幻想和期盼填滿對一個人的喜歡﹐然後說服自己守侯等待著認定的那個人。但是到了二十九歲﹐再多的愛﹐還是會敗給現實的。或許﹐她和尚倫﹐甚至所有樂團的人﹐都應該各自追求未來不同的人生﹐而她們之間﹐就永遠停留在這麼美麗的親密上﹐這樣過一輩子。
「你什麼啊？」她問﹐還是凶巴巴的語氣。就這樣﹐誰能想到﹐大明星周尚倫平時在家裡﹐會被阿青的妹妹罵成豬頭？這也是一種不平凡的情誼不是嗎？
這樣﹐和他打打鬧鬧﹐也還不錯﹐不是嗎？
「那個．．．」尚倫吞吞吐吐地哼唉了老半天﹐一臉受虐兒童的可憐相﹐吞了口口水才說：「那個．．．妳的蛋糕．．．好像烤焦了．．．」他從剛才就聞到一陣糊味﹐現在那糊味已經變成焦味了﹐他怕房子被燒了﹐這才冒著生命危險出言提醒這隻母老虎的。
「啊？什麼？」她從地上跳起來﹐發出一陣尖叫：「我的蛋糕！你這個蠢蛋﹑雞蛋腦袋﹑幹嘛不早跟我說？我就說你的腦袋是蛋做的嘛！你根本連蛋黃都不是﹐是蛋白﹐沒營養沒味道的蛋白！蛋白！蛋白！蛋白！啊— —我的蛋糕——」
嗚— —這女人又開始暴走了！尚倫努力把自己縮到角落﹐以免被她甩到。
他差點忘了﹐動物的母性天性﹐有一部份是﹐會把自己的小孩吃掉。
嗚— —他還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輩子不要出來比較安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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