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相遇的時候﹐正是她生命中最低潮的時段。
大學二年級﹐父母車禍生亡﹐沒有經濟來源﹑學業正卡在不上不下的歧路中央﹐弟弟正在讀高一﹐親戚們個個都當她是洪水猛獸避之唯恐不及﹐那段時間裡她忙得焦頭爛額﹐學業工作兩頭忙﹐原本就不好的課業成績一落千丈﹐終日鬱鬱寡歡更是弄得人際關係差到極點。
然後﹐他出現了﹐給她鼓勵﹑給她關懷﹑給她支持。
一路走來﹐至今五年。
她走過低潮﹐挨過了大學﹐找到好工作﹐現在弟弟也上了大學。五年來﹐喜怒哀樂愛怨悲歡﹐最黑暗找不到光明的日子裡﹐他總是扶持著她陪伴著她﹐不棄不離。
他說﹐他存在的意義﹐是為了照亮她的生命。
「什麼意思?」她問。
「當妳的生命充滿黑暗﹐我願是漆黑中的一盞燭光﹐為妳照亮光明驅逐黑暗。」
他的父親開了一家鎮上頗為出名的蠟燭工廠﹐她總是笑他﹐每年生日他總是送她各式各樣的花型蠟燭﹑由他親手彫刻成不同巧妙精緻的花紋﹐缺乏創意。
後來台灣流行香精蠟燭﹐他則是費勁心思將各式香油芬劑調入蠟中﹐經過無數次的調香沸煮﹐想找出她最喜歡的香油蠟燭討她歡心。
「蠟燭不好﹐古人說到蠟燭﹐不是悲傷就是離別。」她搖頭﹐輕笑。「溫庭筠說香作穗﹑紅蠟淚﹐李商隱作蠟炬成灰淚使乾﹐杜牧寫蠟燭是替人垂淚到天明﹐張九齡說滅燭憐光滿;來來回回這麼多的名句﹐說到蠟燭的就沒一件是好事。」
「不是有一首詩說﹐日暮漢宮傳蠟燭﹐輕煙散入五侯家嗎?這一句不錯。」他傻傻地接口。
她笑得更厲害了:「那是諷刺唐朝官僚傳授權位的詩句﹐也不好。」
他搔了搔頭﹐訕訕地不知該如何接話。
「我不喜歡蠟燭﹐燒不了多久就熄了。」她看到他傻呵呵地笑﹐親暱地挽起他的手臂:「你可是要陪我一輩子的﹐我怎麼可能放你這麼早就熄滅了呢?」
同年﹐他們結伴出遊﹐到花蓮旅遊﹐途經蘇花公路﹐巴士翻車。全團半數旅客喪生﹐她和他僥倖逃過一劫。可是在翻車過程之中﹐她的腦部遭受重創﹐腦部淤血壓迫視覺神經﹐造成暫時性失明。
「醫生我女朋友什麼時候會好?」睜開眼﹐只看到一片黑暗的她﹐聽到他急切迫切的聲調﹐不斷追問。
「很難說﹐要看淤血什麼時候消退。快則一個月﹑慢﹐可能是一輩子。」
她聽到他低聲啜泣的聲音。
他每天到醫院來看她﹐每天帶著一根他親手製作﹑加入不同芬香香精的蠟燭。
她聽到嗏地火柴畫過的一聲﹐接著感覺到身旁桌檯上傳來一陣熟悉的﹑溫暖的蠟燭火光。
看不見﹐但她聽得到﹐他安慰著她﹐那親切溫柔的語調。
看不見﹐但她感受得到﹐他始終關懷著她﹑始終愛著她的﹐那一顆真心。
時光荏苒﹐她始終未曾恢復視覺。偶爾她仿彿看到一絲光影晃動﹐但她知道那只是幻覺。
註定了﹐她的生命﹐之後的每一天﹐將會在黑暗中渡過。
雖然﹐他始終信守承諾﹐在每一天﹐替她點上一盞燭光﹐期盼為她照明。
「我們分手吧。」她並不願說出這一句﹐但她不要誤他。
陪伴一個瞎子﹐能有幸福嗎?她不信。所以她寧願捨棄愛情﹐也要放他追求自己的幸福。
「為什麼?」
「我不愛你了。」
「妳說謊。」
「你說要為我照亮光明﹑驅逐黑暗﹐結果呢?」她故意無理取鬧:「你不是說要照亮我的生命嗎?為什麼我現在什麼都看不見?為什麼我的眼前只剩一片黑暗?」
「妳不要急..慢慢來...總有一天﹐妳會看見的...」他委屈地說。
「屁話!都已經幾個月了﹐你每天帶一根沒用的蠟燭來點了又點﹐結果呢?我還是看不見﹑我還是一個只能在黑暗中渡過下半生的瞎子!」她歇斯底裡地喊﹐順手抓起桌上的蠟燭盤﹐向他擲去。
他不再說話。她聽見他離去的腳步聲﹐好沉重﹑好孤獨。
真的真的﹐她不願意如此地傷害他。但若她不口出惡言逼他心灰意冷﹐她明白他﹐是絕對不肯離開她的。
第二天﹐他沒出現。
第三天﹑第四天﹐一天一天過去﹐他杳無訊息。
他離開了她﹐她知道。她親口親手逼走了他﹐也逼走了自己一路走來最珍惜最依賴的﹐愛情。
失去了愛情的日子﹐時光似乎飛快地過去了。很快很快﹐幾乎在一個嘆息一個懷念的瞬間﹐就流逝了。
然後在某一天﹐熟睡中的她突然驚醒﹐突然發現﹐她看得見眼前潔白的病房。
「奇跡啊!」醫生檢視她的瞳仁﹐宣告她恢復視力:「過兩天妳就可以出院了。」
康復了﹑出院了﹐他卻離開了她﹐又有什麼意義?
她回到她和他當初一同租賃的公寓。她習慣性地先在上樓前打開門口的信箱﹐赫然發現一封沒蓋郵戳﹑他直接放入信箱的信箋。信封呈暗黃色﹐也不知道在信箱裡孤單地待了多久。她上樓﹐在樓梯間拆開信封﹐讀著。
「我發過誓﹐要當妳的燭光﹐照亮妳的生命﹐引領妳﹐走出黑暗。
我的承諾﹐我會做到。
我會將自己投身熔爐﹐化為蠟燭。
如果有一天妳回來了﹐看到這一封信﹐當妳打開房間門的時候﹐妳一定會見到我。
見到我化身的蠟燭﹐請妳點燃它。
屆時我將為妳燃燒﹐直至最後一滴骨血殆盡。」
她讀完信﹐不甚理解。拿出鑰匙﹐打開房門﹐她看到房子正中央﹐矗立著一只真人尺寸的紅色蠟燭。
疇造這一只蠟燭的同時﹐他將自己投入高溫熔爐之中﹐和蠟汁一起燃燒溶解﹐製成蠟燭。
他說過要化身蠟燭﹐照亮她眼前的路﹐帶領她走出黑暗。
他遵守承諾。
她點燃蠟燭﹐這一次﹐蠟燭裡沒加香精﹐但她聞到一股熟悉已極的氣味﹐瀰漫在屋內。
那是她最熟悉的﹐他的味道。
走上前﹐她環抱著眼前那根幾乎比她還要高大的蠟燭﹐仿彿她正﹐擁抱著他。
淚水﹐和燭淚﹐一起滑落。
仿彿他仍陪伴﹐在她身邊。
=============我是可愛的分隔線==============
很久以前﹐我看過一部大陸連續劇叫《天下糧倉》。劇情非常枯燥﹐但編劇的國學造詣和文學功力實在不是蓋的。因為故事太無聊了﹐我一面看一面睡﹐睡到最後只記得有一段﹐故事中的一名女主角跳入火爐﹑將自己燒成蠟燭﹐送給她所愛的男主角。
那時候覺得這個橋段實在噁心極了! (<-我不是最喜歡看噁心變態恐怖嚇人的東西嗎?)
之後就一直想寫一個故事﹐其中的主角將自己融成蠟燭﹐送給自己所愛的人。
這麼說來好像這個故事有點拾人牙慧﹐但重點是﹐總之這個故事一定要夠噁心...最好有人看到晚上睡不著覺...(我果然變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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