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明一點:我是非常非常崇尚酷兒文學的一號人物。
當然﹐這和我的性傾向無關。
我只是非常喜歡酷兒文學。
因此我特別書寫﹐替我極端喜愛的酷兒文學﹐做此記錄。
***
酷兒文學史。
最早的追朔﹐應該可以到白先勇的年代。
什麼?白先勇不能和酷兒劃上等號?你以為《孽子》這個故事在說什麼?國仇家恨孤臣孽子嗎?(好啦﹐如果有無聊份子硬想在《孽子》﹐甚至《台北人》裡面找出一些什麼省籍情結﹑政治涵義﹐隨便你們啦!)
全台灣第一本被廣為接受的同志文學應該就是《孽子》了吧?當然﹐在白先勇的年代﹐「酷兒」還沒有這麼「酷」﹑這麼明目張膽。在那個年代﹐同志是「孽子」﹐見不得光;所以白先勇才說:《孽子》是「寫給那一群﹐在最深最深的黑夜裡﹐猶自徬徨街頭﹐無所依歸的孩子們。」
《孽子》之還有《台北人》﹐《台北人》裡面有個《孤戀花》(和《孽子》一樣﹐被曹瑞原導演拍成電視劇)﹐《孤戀花》中有同性戀﹑還有亂倫﹐說不盡的哀傷﹐悲到了骨子裡。《滿天裡亮晶晶的星星》裡面有個對同性的姜青痴迷不悔一輩子的「教主」。(後來還在公園裡勾搭上了一個「小玉」--據說生得面貌俊美﹐不知道為什麼在公園裡面容姣好的都叫「小玉」哪?)
《寂寞的十七歲》還是寫公園裡的生活﹐總歸看上去﹐同志還是被壓迫﹐逃呀逃﹐逃出了生活﹐逃出了家庭﹐但還是逃不出命運。
那個年代沒有「酷兒」這個名詞﹐同志戀情再怎麼深刻﹐最終還是罪惡。
時光往後推一點﹐要來到林懷民的年代。大學時代我找遍了圖書館的藏書﹐無論如何找不到經典的《安德烈紀德的冬天》。因為沒看過﹐所以無法作評﹐可是這部作品是早期酷兒文學的代表作之一﹐所以不得不攤上桌檯當面點清一下。
好啦﹐到了我比較熟悉的 (畢竟我是出生在80年代)90年代。
楊照在《惡女書》的序(引起軒然大波到被撻伐鞭策的一篇評論)中提到﹐「90年代的台灣文學﹐有兩部作品是不應該被忽略。」
當然﹐是兩部酷兒文學的代表作。
朱天文的《荒人手記》。邱妙津的《鱷魚手記》。(不知道是碰巧還是什麼﹐兩部作品剛好都是以「手記」的文體為名。)
先說《荒人手記》。
因為這一部小說﹐得到了台灣文學史上(當時)最高額度獎金(一百萬)的記錄﹐同時也因為這一部小說﹐男同族群開始自稱「荒人」。
《荒人手記》。
個人來講﹐我並不喜歡這部作品。
比較起朱天文華麗又帶一點頹廢﹐甚至還有一點荒唐的寂寞悲涼的代表作《世紀末的華麗》﹐《荒人手記》顯得有些太賣弄了。
楊照寫書評的時候這樣形容過《世紀末的華麗》這一部短篇小說:「《世紀末的華麗》成功的打破了我們對年齡的刻板印象﹐扭曲了時間﹑經驗線性累計的貫習﹐讓我們驚異地發現自己也陷溺在意條速率琪怪難以掌握的商業市場洪流裡﹐頹廢地滅頂在最華麗的感官刺激中﹐放棄掙扎。」
我個人認為朱天文最成功的一部作品就是《世紀末的華麗》﹐空前絕後﹐但似乎﹐也是她自己給自己設下的空前絕後的屏障﹐再也無法超越了。
《荒人手記》﹐充斥著無邊無際的知識轟炸﹐從佛學﹑哲學﹑宗教學﹑電影學﹑色彩學(咬文拗口得搞了三大頁﹐看得我頭暈眼花消化困難)﹑文學﹑詩學﹑到食物品嘗﹑各國風情文化﹑環遊世界景觀欣賞﹐來了個大雜燴。
「好亂!」是我看完這本小說的唯一評注。
然後﹐驚嘆號。
接著....無話可說。
對於感情﹐描寫得並沒有特別深刻。
悲傷﹐的確是悲傷的一個故事;但悲傷悲到一半﹐我還來不及去體會﹐又出現一大串艱澀難懂的專業知識﹐『磅』的一聲平地一聲雷﹐嘩啦炸下來﹐接應不暇。文字的堆砌﹐美則美矣﹐但﹐我沒有被動容的感動。
說到底﹐少了一點「感覺」。
是一本好書﹐以文學的角度來看。但﹐總覺得有些欠缺。
美中不足。
比較之下﹐《鱷魚手記》﹐容易接受得多。
邱妙津﹐同樣也是博學多聞涉獵廣泛的作者。但《鱷魚手記》並不會讓人覺得有「知識轟炸」的感覺。
說堆砌﹐《鱷魚手記》也是在文字美學上極度堆砌的一部作品。
一字一句逐步斟酌﹐仿彿一個逗點一個句號都經過精彫細刻的琢磨後才落下的。每一個字彙用詞﹐都藏匿了處心積慮的珠璣﹐恰到好處。
《鱷魚手記》說「原型」。
男人的「原型」﹐女人的「原型」﹐我們都愛那個最接近自己的「原型」的人。
我同意。
雖然現實生活我們的選擇與考量﹐總不是那個和我們緊緊貼近的「原型」。
鱷魚的拉子愛水伶﹐那個和她的「原型」緊密切合的女人。楚狂愛夢生﹐兩個同樣如此貼進自己「原型」的男人。
糾糾葛葛纏纏綿綿﹐難分難解。
如此的美麗。
從此之後﹐台灣的女同又有一個新名字:拉子。(荒人與拉子的源起其實就在這兩本小說﹐難怪這兩本書這麼重要呵!)
「如高峰冰寒地凍頻死之際昇起最美的幻覺般﹐潛進我的現實又逸出﹐我相信這就是人生絕美的『原型』。」--《鱷魚手記》中﹐最美的一句話。台灣文學史上﹐我認為﹐最美的一句形容﹐也無不可。
美﹐美到了最深刻的地步。
無可比擬。
好吧﹐我承認我很偏頗﹐看書只看喜歡的。
而這個喜歡﹐全憑感覺。
《鱷魚手記》﹐感覺對了。
所以我喜歡。
然後﹐說完邱妙津的《鱷魚手記》﹐就一定要提到她的遺作﹐《蒙馬特遺書》。
說實話﹐《蒙馬特遺書》是一本蠻混亂的書。
太斷續的情緒﹑太壓抑的情感﹐看完之後﹐有種難以釋懷的情緒。
整本書仿彿日記﹐甚至是手扎﹐也甚至﹐什麼都不是﹐只是她在紙上對小詠﹑對絮的深情吶喊﹐也或許﹐只是她對自己即將逝去的生命﹐所發出的最後一聲悲鳴。
太悲苦﹐太累。讓我幾乎呼吸困難。
看完之後﹐除了絕望﹑絕然﹐實在找不出適合的情緒。
死亡﹐近在咫尺。
並不偏愛這部作品﹐因為看完之後太苦悶﹐無路可走。
說女同﹐台灣文學史上有一部很特別的短篇小說﹐值得一提﹐《童女之舞》。
聯合報短篇小說首獎的作品﹐可是看上去似乎很不受主流讀者的歡迎的一部作品﹐甚至在網路上看到很多人大咧咧直接了當地說:看不出來這個故事哪裡有好到值得得首獎的?
故事很平淡﹐淡到平凡。
平淡的文字﹑平淡的劇情﹐清清的﹐流暢的﹐滑過。
童素心與鍾浣那若有似無的同志戀情﹐其實﹐頗有韻味--但不至於到餘韻不絕的地步。
故事的開頭引用了Isadora Duncan的句子﹐簡捷有力﹐然後﹐是童素心對鍾鍾浣的獨白。
淒涼的﹐哀傷的﹐獨白。
很多時候看這個故事﹐我覺得﹐那並不是一個有關同志戀情的故事。
那是一個有關成長的故事。
成長的喜悅﹑成長的痛苦﹑成長的代價﹑成長的覺悟﹐跨越了性別﹐那只是成長的必經之路。
然後﹐才是同性之間的愛情。
很喜歡最後﹐這麼多年﹑經歷了這麼多悲歡離合之後﹐當素心問鍾浣﹐兩個女生可不可以做愛?之後﹐最初﹑也是最後地在鍾浣的眉心一吻的段落。整個故事最悲傷﹑最憂鬱﹑也最有震撼力的情節﹐讓人久久難忘。
故事最大的敗筆﹐我認為﹐是在最後那一段寫給鍾浣那封似信非信﹑似詩非詩的文章。
光以一首詩來看﹐是很好的作品。可是硬要插在一部已經很短的短篇小說裡﹐就有一點不知所云了。(還有個朋友問我﹐那是不是充篇幅騙稿費用的?)
總之﹐有點格格不入的感覺。
如果不是以酷兒文學的角度看來﹐《童女之舞》﹐是一部值得一看的作品。
畢竟﹐它的風格﹐和艷麗華美的酷兒風情﹐大異其趣。
如果要將它歸類於酷兒文學﹐卻是顯得勉強了些。
……未完待續
圖:公視的《孽子》連續劇版...說實話﹐真是好看的一部連續劇(有空應該替它也寫一個評論吧!)。各人認為﹐比曹瑞原導演後來拍的《孤戀花》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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