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寫了自己在高中之後最喜歡的《鷓鴣天》(朱敦儒)﹐想想如果不再繼續寫一寫關於我初中年代最喜歡的詞﹐《虞美人》﹐似乎有點對不起作詞者李煜。
嚴格說來朱敦儒這個人似乎一聲沒啥太值得大書特書的大起大落﹐代表做大概也只有這一首我最喜歡的《鷓鴣天》﹐看來如果要寫評論﹑做文章﹐還是拿一生充滿傳奇性﹑作品繁多的李煜比較好充格數﹑騙篇幅。^^lll
到底﹐李煜可以算是我最喜歡的詞家﹐所以特別寫一篇來讚頌一下李煜和他的一系詞風﹐也不算對不起他了。
李煜﹐字重光﹐原名從嘉﹐即位後更名為李煜。南唐後主(西元937-978) ﹐俗稱李後主﹐歷史上最有名的五代詞家之一。有人說「男中李後主﹐女中李易安」﹐足以見雙李在歷代詞家的地位評價了。
政治上來說﹐李後主算是遠近馳名的失敗例子﹐成天和大小周后遊山玩水﹑琴棋書畫閑情逸致﹐直到宋太祖的軍隊長驅直入一路打到李煜家門口的城牆下了﹐才嚇得大喊投降﹐跟隨前來攻打的軍隊被押解北上直達京師。
那一年﹐李煜四十歲。
國破家亡。
或許﹐這就是李後主詞中無可奈何的傷感的由來。
有人將李煜的詞歸納做《花間》詞派﹐我覺得這一項歸統對李煜並不公平。
《花間》詞派香艷濃稠﹐由溫飛卿﹑韋莊為首﹐來去左右都是一些相思離愁﹑愛慾戀慕之類的話題﹐風花雪月﹐濃洌欲滴。像韋莊寫「朱唇未動﹐先覺口脂香。緩揭繡衾抽皓腕﹐移鳳枕﹐枕潘郎。」寬衣解帶﹐寫得大膽露骨﹐看來使人口乾心跳﹐清麗有之﹑華麗有之﹑艷麗有之﹐但無論如何不能讓人望之生淚﹑感嘆良多;實在和李煜隱晦傷感的詞風大異其趣。
如果真要將李後主的詞歸做一家﹐我倒寧願說他自成一派﹐如果要按上個名字﹐倒不如叫他「李煜詞派」。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形容「詞至李後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我倒覺得如果把「感慨遂深」改為「感慨遂生」﹐似乎更能貼切地形容後主的詞風。(我一直不怎麼喜歡王國維的詩評詞評﹐《人間詞話》中很多論調和評註我並不能認同﹐所以當初讀《人間詞話》的時候我對它百般挑剔﹐妄加篡改﹐現在想起當時我那初生之犢的情懷﹐倒也覺得蠻好笑的。^^)
李煜在京師的時候曾被宋太祖召見﹐宋太祖問他寫過的得意詞作﹐後主答道:「挕讓月在手﹐動搖風滿懷。」宋太祖一聽樂了﹐當眾取笑後主說:「好一個翰林學士。」一語道破後主在政治上的無能﹐和文學上的高才。
一般來說﹐李後主最為人知的作品﹐應屬《虞美人》和兩首《相見歡》。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勾。寂寞梧桐﹐深院所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相見歡》)這闋詞頗具代表性﹐後世有人將這個詞牌稱做《上西樓》。到了現代﹐有人譜上曲﹐被鄧麗君唱過﹐名為〈獨上西樓〉﹐因此常有人誤以為這闋詞名為《獨上西樓》。後世人寫文章﹐常常寫到「剪不斷﹐理還亂」不過多半是用來形容感情糾葛﹐和李煜原文中的「離愁」﹐又有出入了。至於「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一句﹐更是被人用了再用﹐用到幾乎發爛﹐有一次看報紙形容政壇上的扁呂情結﹐居然有人用「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形容陳水扁對呂秀蓮的感覺﹐看得我臉上冒出三條粗黑線外加一大滴汗珠﹐差點讓人感覺不出詞中原有的美感。
另外一首《相見歡》是別名《烏夜啼》的:「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初中的時候我也很喜歡這闋詞﹐還記得那時候我用來形容它的句子是:「三十六個字一氣呵成﹐無可挑剔﹐完美到沒有一個字有破綻。」後來民初時代的鴛鴦蝴蝶派作家始祖之一的張恨水﹐據說就是因為讀了李後主的這句「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頗有感觸﹐這才取了筆名叫『恨水』。
在《虞美人》之前﹐(因為那是我最偏愛的後主詞作﹐所以打算將它留到最後﹐壓軸出場﹐)想先說說幾首著名的《望江南》。「閒夢遠﹐南國正芳春」﹑和「閒夢遠﹐南國正清秋」﹐兩首應該歸於同一系列的詞作。兩首多是在形容江南景色﹐山水風雲﹐美不勝收。我最喜歡的是「忙殺看花人」這五個字﹐畢竟﹐能在一首詠春美景的詞中﹐硬是插入一個殺氣騰騰的「殺」字﹐卻無損於整體的美好﹐大概只有李後主的功力才能做到吧?!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遊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後人沿用『車如流水馬如龍』縮減為四個字﹐創造出了「車水馬龍」這句成語﹐也該算是將李煜的用詞流芳百世的另一種方式吧?「花月正春風」是一個反句﹐其實應該是「春風花月」的一個景象﹐後主卻將花月擺在前面﹐用「正」字當介係詞﹐帶出的「春風」二字似乎反而變成動詞﹐靈動活躍﹐堪稱經典之句。
《虞美人》﹐要說這闋詞有什麼好﹐還真的很難說得盡實。
第一次讀這詞的時候﹐我曾經將它『分解』來看過。
『春花秋月』四個字單獨放在一起﹐似乎是個很俗氣的組合;但後主寫『春花秋月何時了』﹐仿彿化腐朽為神奇﹐整個天都亮了起來。『往事知多少』聽起來像是略帶日本風的台語歌名﹐但放在這闋詞的這個位置﹐又變成了擇無旁貸。『小樓東風』﹐怎麼看﹐就是怎麼小家碧玉上不了大檯面﹐但中間插了三個字變成『小樓昨夜又東風』﹐又成了無可比擬的絕句了。『問君能有幾多愁』算是整闋詞中最弱的一句﹐因為我個人很不喜歡「君」字被放在古典詩詞裡﹐可是後主倒是把這個字用得頗為不俗。最為廣泛流傳的『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更是一氣呵成﹐氣勢磅礡卻又摧人入淚。
仿彿整首詞﹐分開來看﹐並沒太多的優點﹐但若是整體合了起來﹐就變成了經典﹐空前絕后。
詞中的意境﹐雖然總是離現世的我們﹐遠了一些﹐但﹐仍然深深打動慘綠少年時代﹐為賦新詞﹑多愁善感的我。
虞美人
李煜
春花秋月何時了
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
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
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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