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於日本‧白濱
這天，很冷。
經過幾天連續日夜顛倒不眠不休沉迷於打電玩再來個大昏睡，今天竟莫名其妙在早上便睡到自然醒。撥開一堆又一堆的速食垃圾、音樂雜誌及畫得有看沒懂的樂譜，我從垃圾堆中找出了很久未使用過的小鬧鐘。如果它沒有因長期被重物所擠壓而壞掉的話，現在的時間不過才是早上六點二十分而已。
揉了揉有點乾澀的眼睛，我伸了個懶腰，披上比較厚的棉外套，雪雪呼凍地三步拼作兩步的衝進了浴室。
沖過熱水浴，現在整個人都完全清醒了，肚子也開始感到餓了。打開了冰箱，卻悲哀地發現裡頭連用來塗吐司的奶油也沒有，就僅僅剩下一盒早已過了賞味限期的牛奶罷了。
實在是無法抵抗饑腸漉漉的難受感，我連忙把還在滴水的頭髮用吹風機吹乾，圈上羊毛圍巾再披上外套便奪門而出了。
時間尚早，加上今天天空滿佈厚密的烏雲，這個沒有陽光的冬天的早上，街上大部份店舖也仍未開門。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我只好到便利超商隨便撿了些飯團和熱咖啡。
今天的風有點大，總覺得這天要比以往每一個冬日都還更寒冷。打開了罐裝咖啡的易拉環，我輕輕地啜飲著，但覺好久沒有如此悠閒了。反正今天也是無事可幹，我便隨意地在附近走走。不知不覺，我來到了海港附近。
海邊的風比內陸的風還更清勁、更急促，本來打算馬上轉身離開這兒的我，卻發現一個女孩子正獨自坐在碼頭的人工圍欄前。
女孩的背影看上去大概只有十七、八歲左右，她把連帽長外套的帽子往頭上套，一縷縷長度及肩的黑色直髮隨著風，沿帽邊跑了出來，起勁地順著風的節奏往腦後飛揚。女孩蜷縮著身體席地而坐，動也不動地，彷彿連呼吸都沒有似地………我不禁開始懷疑她是否因天氣太冷而昏了過去。
按捺不住好奇心，我走上前想要探個究竟，卻發現女孩臉朝下地把頭埋了在緊抱住的雙膝之間。在看不到臉的情況下，委實很難辨認女孩是醒著還怎樣，猶豫了一下，我決定要伸手碰碰她，以確認她是否仍健在人世間。
「是誰？」
可是我的手還未觸碰到眼前人，便被她低聲喝止了。女孩緩緩地抬起了頭，頃刻，但覺，她那沙啞低沉的嗓音與她的一張稚氣的臉蛋實在是毫不相稱。
女孩的皮膚很白很白，因著低溫的關係，臉上幾乎全無血色。一雙長長的眼睛瞇了起來，映得本來就很濃密的眼睫毛更是修長細密。本來應該很漂亮的一雙眼，卻因失去焦距而失去應有的色彩。被那厚重濃密的睫毛所覆蓋著的，是黯淡無光的黑瞳。
「你是誰？」喃喃地重複著問題，女孩轉過臉朝我看，可是一顆頭依舊懶洋洋地擱在雙膝上面。
「啊…那個……我看見你一個人在這麼冷的天氣待在海邊，所以………」沒想過她會開腔跟的說話，更沒想過她劈頭就問我是誰，不知怎的，我竟有點緊張得口吃起來。
「所以說………你是誰？？」不厭其煩地重複著同樣的問題，女孩自然地伸手把被風吹得在眼前亂舞的瀏海放到耳後。
「嗯………」我支吾以對，然而女孩只是眨動了一下雙眼，靜靜地等待我說下去。
「我的名字是龍太郎。」想了想，也許她其實是想要知道我的名字。
「你好，我是愛麗絲。」
「那個是你的本名嗎？」
「這個是不是我的真名…會很重要嗎？」
「因為我告訴了你我的真名啊。」
聽罷，愛麗絲只是慢慢地將視線投向翻著浪花的大海，並未有回應半句。
其實此刻我大可選擇離開，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的返回家裡好好暖一下冰冷的身體；可是我卻隨愛麗絲一同坐下，甚至更開始吃剛才在便利超商買的早餐。然而基於禮貌，我還是先把飯團遞到她面前，問︰「要吃嗎？這個。」
望了望我手上的飯團，愛麗絲再度把視線落在我身上，臉無表情地說︰「有沒有烏梅口味的？」
聽後，我沒好氣地笑了，索性把裝著食物的塑膠袋遞了給她。接過後，她卻連道謝也沒有就不客氣地打開袋子東翻西翻了起來。
「我很好奇……」大口地吃著手中的鮭魚飯團，我又喝了一大口已變溫了的咖啡。「一大清早又這麼冷的，你一個女孩子坐在這裡想要幹嘛？」
「嗯，我也很好奇……」細心地拆開手中的烏梅飯團的包裝，愛麗絲的咀角微微向上揚起，眼底浮現出點點笑意。「一大清早又這麼冷的，你一個男孩子到這裡幹嘛？」
感到有點似是被耍了，我帶點不悅地回答道︰「今年我已經37歲了，不是男孩子了。」
「可是現在你嘟著咀氣鼓鼓的樣子，真的好可愛，就像個國中生那樣呢。」無視著我的不滿，她一臉得意地咯咯笑了起來。她笑起來的樣子，相比她那被海風吹拂的背影，來得更稚氣。彷彿，她只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不小心迷路了，無助的她只好乖乖坐在路邊，等待家人來接她回去。
「那麼，我也不能算是女孩子了。今年，我24歲了。」說罷她便別過了臉大口大口地吃著手上的梅子飯團，期間她當然不忘悄悄回頭偷瞥我那張因過度驚訝而閉不上咀巴的臉，再洋洋得遂地賊笑起來。
「剛剛我還在想，你可能是迷了路的小孩……原來你已經是個成年人了。」
「你這樣說未免太沒禮貌了。」
「沒辦法，誰叫你不肯乖乖告訴我為什麼會待在這裡，所以我只好亂猜了囉。」
「其實你有沒有想過，大可不用理會我？」
「任誰看見你一個女孩子…不、一個女生坐在這兒，也會忍不住好奇心，想來探個究竟吧。」
「才不是呢！我幾乎每個早上在坐在這兒，但你卻是第一個主動走過來的人。」
「每天早上都坐在這兒？！你是要幹什麼啊？？」
「呵，問題又回到起點了。」孩子氣地拍拍雙手，她語帶笑意地抬高了頭，望向那內滿密雲的天空。我也隨她一同向天上空仰望，灰色的雲層很厚很厚，看來快要下雨了。
此刻我倆都吃完手上的飯團了，把剩下的少量咖啡乾掉，我站起來拍拍沾在褲子上的灰塵說︰「走吧，似乎快要下雨了。」
只見愛麗絲仍舊坐在地上，動也不動的，只懂呆呆地望著我。
「怎麼了？」把早已被冷風吹得僵硬的雙手湊到咀邊呼氣，我開始冷得連頭皮也要麻掉了。我開始在原地提腿踏步，想要把身體弄暖和一點，但始終是徒勞無功。「再不走，我倆真的會變成冰棒喔！」
「龍太郎…你真是個體貼的好男生啊。」答非所問地輕聲說著，她垂低了那戴著連衣帽的頭，竟開始把玩起手指來。
「難道你真的不覺得冷嗎？」潮溼的海風大刺刺地迎面撲來，吹得我直打哆嗦。低頭看看腕錶，原來已經快九點了。「走吧，頂多我請你喝熱可可。」
「但是……我比較中意咖啡………」
「那我請你喝星巴克吧。」
「巧克力咖啡，大杯裝的。」
「好，殺你。」朝她伸出了手，我握住了她那雙出乎意料地溫暖的小手，往後踏一步想要把她從地上拉起來。然而奇怪地，明明就沒有失去平衡，她卻還是不小心(還是是故意裝成意外般)一下竟衝跌進我的懷裡，雙手還緊緊地抓著我的衣襟。
莫名其妙地被一個初次見面的女生抱住了，我不由得有點慌張。在如斯接近的距離下，想必她定能聽得見我那過份急促的心跳聲。
風仍舊在呼呼地吹著，然而我的體溫卻不成正比地急劇上升著，幾乎，就要發燒倒下了。
生硬地低下頭想要跟她說點什麼，可是這下反而更使我整個人都呆掉了。近望之下，我方發現她的一張臉真長得的好標緻。又密又長如扇子一般的烏黑眼睫毛，水汪汪烏溜溜的眼睛，小巧卻豐滿的咀唇，白晢通透的肌膚………
絕對是成為女朋友的最佳人選。
(這個想法才剛閃過，我便馬上為作為男人與生俱來的色心而深感抱歉。)
不動聲色地，她自然地把手伸到我的臉龐，頃刻，我瞥見她那微抖的手腕上有一道很深很深連傷口也來仍未癒合的暗紅傷痕。
「呢，龍太郎……」輕聲地呼喚著我的名字，她的眼眶開始泛起淚光來。「你有聽過這首歌嗎…？Plastic Tree的<<冬天的海禁止游泳>>……」
「嗯，當然有啊。」我倆仍然維持著相擁的姿勢，只是，我慢慢把她圈得更緊，直至她整個人都埋到我的臂彎之中。「所以，你應該要遠離海邊。」
用力地點了一下頭，她像個孩子般把臉埋在我的胸膛前，說話的聲音也因此而變得有點不清。
「你來了，所以…我會離開海邊。」
隱約間，我聽到她這麼喃喃地自語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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