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我有一個妹妹名叫朝海,年齡比我小一歲,名字跟我一樣都充滿著夏日氣息。這是因為我們父母是在夏天的海灘相遇相識,並在那裡譜出一段浪漫的戀曲。心水清的人都應該看得出我那充滿夏日氣息的「葵」加上妹妹的「朝海」,合起來便是他們倆的戀愛故事了。
啍,真是任性的父母啊。
從小到大,我和朝海的感情不算深也不算淺,沒有別的兄妹所謂的手足之情,也不像其他兄妹天天吵鬧打架。對於她,我總是沒什麼感覺和反應。簡單來說,她的存在就像是人生存在世上般自然又不叫人在意。但這也不代表我們關係不好,說實在的,打從出生起,我倆都沒有過一場架。因為,我從來就甚少跟她講話。
從小到大,我和朝海就讀的學校都不一樣,加上我又非一般的有女孩子緣,整天都要忙著出外跟女孩子約會,以致我們見面的時間也就更少。我們通常只有在晚飯時間才會交談一下,如果那一晚我是在家吃飯的話。
不過,沉默寡言的朝海偶爾也會大發神經。當我因結他彈的太吵吵著了她,或是不願意幫她做家事時,她總會像個母夜叉般抓著我惡狠狠的罵我這罵我那;什麼「都這麼大個人了還不好好用功唸書」啦、」衣服老是脫了隨處丟,不懂丟到洗衣機裡去」啦、或是「每次吃飽飯後就立即拍拍屁屁往外閃」啦的……諸如此類。每每碰巧遇著朝海失去常性的時候,我都只好表現出作為哥哥應有的責任(其實就是因為害怕她會發瘋揍我),乖乖的對她唯命是從。
在我眼中,朝海是個健康寶寶,雖然她就是比較不愛說話啦,可是學業或是家務什麼的她從來不曾讓我們費心;在我眼中的她很獨立很堅強,就算只有她自己一人,我相信她也可以把事情做到最好。
直到那一天。
那天我剛領到打工的薪水,心情特好的我想要給朝海一點零用錢,所以便鮮有地走到她的房間找她。然而奇怪地,在我叩了好幾下門後,仍舊是沒有人回應。可是回家的時候,我明明就是看見了朝海的皮鞋好端端地放了在玄關,再說她一向沒什麼社交活動……她沒理由會不在家的。
正當我欲返回自己房間之際,一陣奇怪的聲音截住了我的腳步;停了下來站在朝海的房門外,靜下心來一聽,我方發現原來那是抽泣的聲音。
朝海在哭。
二話不說地,我便立即逕自打開房門闖進去;果然,朝海她穿著校服坐了在床沿偷泣。泣不成聲的她眼淚一顆緊接一顆像不用付錢似的滾滾落下,一張厚厚的小咀被她抿成薄薄一線,整張臉因哽咽早已變的一片通紅,看上去怪可憐的。
見狀我便上前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她一味只懂哭,完全答不上半句。這下我只好陪在她身邊,直到她心情平復過來。說實在的,眼看自己的妹妹哭到這麼凶,當下我真是有點不知所措。女孩子哭我倒是見的不少,朝海哭,卻可算是頭一遭(當然,孩童時候因點心掉到地上去而哇哇大哭就不算在內啦)。
然而,在我得悉了她因何事而哭的時候,瞬即感到茫然萬分。因為朝海回答我的,那令她哭到不似人形的事情,在我來說(我相信對大家來說也一樣)是多麼的微不足道到不屑一提。
「爸爸擅自替我換了一支手機…可是、他事先根本沒有問過人家……我根本就不想要這個型號啦!」幾經辛苦才終於止住了眼淚的朝海,在說出這件事時又再度忍不住落下了淚兒。「我的電郵…全都沒啦…嗚嗚……」
頃刻間,我突然醒悟到原來女孩子的想法是如此的異於常人的。不,應該說,原來朝海的思考路線是如此怪異的。其實,爸爸也不過是想送她驚喜,才故意在不讓她知道的情況下擅自換了她的手機罷了。然而對朝海來說,卻是不能原諒。也許,其實她並沒有我想像中的堅強,也沒有我眼中的那麼獨立;畢竟,當時她都還只是個十五歲的小鬼罷了。
另外,這件事更讓我察覺到,其實朝海她並不快樂。從她這次竟然可以為了一件雞毛蒜皮芝麻綠豆的小事而大哭一頓,便可理解到到底她有多寂寞多無助。倏忽,我想起了過去的自己一向對妹妹不加理會,恍然覺得,也許這也是導致她變得脆弱的原因之一。
所以,從那天起,我便決定要對朝海好一點。怎麼說我都是她的親生哥哥,雖則我是不太清楚她到底遇到了什麼不幸的事或是不好的經歷而令她現今的人格出現了缺憾,也許我並不能幫上什麼忙,但至少,我清楚知道我必須好好關心她。
我開始變得比以前更關心朝海的事情,她喜歡吃什麼我就買給她吃、她愛看的少女漫畫我都會幫她去買、家務我會和她一同分擔、每天我都必定會抽一段時間去跟她聊聊,談談大家今天做過什麼或是電視連續劇的情節之類的。對於我突如其來的好,朝海並沒有多大異常反應,彷彿與我是多年的好友般大家早已有默契,心照不宣的去配合著我的一舉一動。
我們開始變得比較像是一般的兄妹,本被遺忘了要接駁的感情線被重新連繫回,現在回想起來,我也覺得那些與朝海和睦共處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最幸福快樂的時光。
儘管,那些日子多多少少都是被我刻意安排出來的。
然而,不知何解,幸福總是一閃即逝到叫人不敢相信。就在我和朝海的關係得到轉變後沒多久,在一個秋高氣爽風和日麗的下午,朝海死了。
那天晚上回到家裡,本來想要立即跑上二樓把剛買回來的少女漫畫給妹妹的我,卻被幾個警察截住了。正當我在納悶為何這些人會出現在我家時,我看到媽媽坐了在客廳的沙發上沒力地哀哭著,爸爸還在一邊紅著眼睛絮絮地跟她說話。一問之下我方才知道,朝海在家附近的河堤遇溺,被人發現時已返魂乏術了。
警察們說,朝海遇溺時完全沒有半點掙扎的跡象,故他們不排除她是故意要尋死的。聽到警察們這麼說,媽媽隨即又變的激動起來,她失控似地大叫大嚷,吵著「我的女兒是不可能自殺的!」。當下,爸爸只好拉著她不讓她亂來。
而我則呆呆地站在原地,低頭望了望手上用紙袋戴著的少女漫畫。這本漫畫,朝海早陣子就跟我說想要看的了,她還半命令式地著我盡快買回家給她看。剛才買它的時候,書店的老闆更告訴我,這一集的情節緊湊不在話下,內容更是令人意想不到的超級好看。聽後我打從心底地想著要快點回家,把這個給朝海看,所以我幾乎是用衝的趕回來的。
本來在期待著妹妹會又驚又喜地跟自己說一聲「哇~哥哥謝謝你!」,然後再給自己一個大抱抱的我,到最後,卻竟一無所有。
朝海傻氣的笑臉瞬間在我腦海浮現,驀地,我發現自己已失去了一切活動的機能反應。我沒有想要哭或是想要大叫的衝動,在聽到妹妹死了這個消息後,我的大腦彷彿同時宣佈停止運作,此刻的我,什麼都不能再作。
有時我會在想,其實在我看到朝海哭泣的那天以先,她便已打算好要死的了。雖然我在那之後一直待她很好,更可以說是無微不至;然而,我在態度上的轉變並未為她帶來足夠的幸福,她還是覺得不幸福,覺得活在世上已無可眷戀,故此最後她還是決定選擇離去。
我救不了她。
我救不了我的妹妹。
升上高二的那一年,我遇上了枝。然後,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下了決定,我,絕對要給她帶來幸福。
今天是難得的休假,由於晚上要參加團練,所以我便決定在此之前到久未到訪的澀谷逛逛。
不知何解,自從我和戒雙劍合壁地打理Café Shop後,店舖的營業額竟以直線急劇上升,生意出乎意料地好到爆炸;然而奇怪地這個情況都只在我倆值班的時候發生,這下便害我和戒不得不天天加班,為店舖賣命地工作了。要不是我以死相脅(就是說我要辭職不混),老闆也不會如此爽快答應讓我放假休息吧。
就在我思量著要到哪吃中飯的時候,竟意外地給我發現枝正坐在一間咖啡店看漫畫。想也沒想,我立即走進店內,沒有理會那位問我「請問多少位?」的侍應生,便一屁股地坐了在枝的對座。
「咦~葵,好巧喔!怎麼會這麼有空晃到澀谷來啦~?今天不用上班呀?」中斷了追看手上的漫畫,枝抬頭後發現了來者竟然是我,便又驚又喜地問道。
「今天放假。」從褲袋掏出了香煙火機,我瞄了瞄枝身上的那套便服,便壓下了一道眉沒好氣地說︰「倒是你,怎麼會呆在這裡看漫畫的?照常理來說,現在這個時間你應該穿著校服乖乖地課室聽課的啊~~虧早陣子戒還跟我說你已稍微收歛了點了,現在我可看不出你有哪門子收歛了啊~~!你到底在搞什麼啦?!」
「……唉,總之,一言難盡啦。」苦笑了一下,枝會再度垂低了頭,繼續看漫畫了。
「要喝咖啡怎麼不到我們店去喝啦~?要是你來的話,絕對可以免費喝咖啡飽到肚子撐死為止耶~!」
「要是讓知道我沒有上學,他不把我五馬分屍才怪哩!!」猛地抬起了頭露出一臉驚嚇的樣子,枝猶有餘悸地說︰「你知道嗎?上次我不小心給戒知道了我跟流一同蹺課去打電動,他立即像個惡婆婆般嘰哩呱啦地臭罵了我倆一頓!他還威脅流,如果下次再敢帶我四處走的話,便要他無啖好食!這還不止,在這之後戒竟然還連續一星期天天都來接我上下課,天啊……」嘆了口氣,枝喝了口冰咖啡,繼而感慨地說︰「其實啊~有時會覺得做人真的很麻煩……要同時面對家人朋友和戀人的囉嗦訓話…真是煩都煩死了啦~!所以啊,要是不偶爾溜出來喝杯咖啡看個漫畫,我真是會發癲的啊~~!」
「怎麼了?最近你的家人又向你囉嗦了嗎?可是你不是已經搬了出來住獨個住的了嗎?為什麼又會跟他們吵架了的啦??」熟手地點燃了香煙吸啜,我不明所以地問。
「沒什麼啦~就是…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家人講過,到我高中畢業以後,他們便不會再給我生活費了。所以戒便跟我提出,待我高中畢業後,想我搬過去跟他一同住……因此前幾天我便破例地回了老家把這事知會家人,然後我老爸聽完了就突然火大起來,差一點就要宰了我了啊~~!」
「哎呀呀~你老爸都一把年紀了啦還這麼激動,同居而已嘛~~現今有很多情侶都是這樣的啦~他怎麼那麼看不開呀??」
「不,我不是要跟戒同居啦。」啜了口冰咖啡,枝閒話家常地繼續說︰「我是要跟他結婚啦。」
「喔喔~結婚啊……」
「是呀,就是結婚啊。」
「結婚好,結婚好……」
「是呀,結婚是件好事。」
「……枝你是不是還未睡醒?要不要再多喝幾口咖啡才再跟我說話?」我把煙頭丟到煙灰缸去,好笑地問道。
「我是說真的。」雙手托著下巴,枝瞪著我認真地說︰「待我明年高中一畢業,我便會跟戒正式註冊結婚。」
「但是,這…這也太突然了吧!?你和戒才交往了半年多,這麼快就談婚論嫁,會不會太早了點了啦!?你都還未成年耶!!」
「就是因為我未成年,所以才要回家通知父母,要他們給我和結婚證明書上簽字蓋印呀!!誰知那老頭會突然發瘋,我差一點就以為自己未嫁人就要死掉了耶!!雖然我都覺得才十八歲就要嫁人似乎是太早了點,不過其實都沒什麼所謂啦~!橫豎我和戒又兩情相悅,而且以我這副惡劣到沒得剩的個性,也很難旨意會有別的人願意要我的啦~!所以啊,跟戒結婚又有什麼問題?葵啊葵~你的思想真是跟我老爸一樣守舊耶!!」
「可是、可是你跟戒結婚的話,那你要流怎麼辦啊??一旦結了婚,就無法回頭了喔!這樣你也無所謂嗎??」
「我和戒結婚干那個死矮子啥事啊?」
「呃…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搬了到戒的家去,那麼流會不會沒地方住了啦?你也知道啦,現在流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有戒而已呀~!」
「啊~原來你是指這個啊?你不用為那個矮子費心啦,戒的家這麼大,就算里太和麗也一同搬進來,流也不會沒地方住而要露宿街頭的。」
「但是你真的考慮清楚了嗎?結婚是一輩子的事,可不能鬧著玩胡來的!!一旦決定錯誤,你和戒也會抱悔終生的!!」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