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次的久別重逢，卻並未帶給我多大的感動和震撼；因為那個失而復得的小女孩，已經不再是我認識的她了。每每我瞥見枝和戒份外親密地膩在一塊時，便會莫名地感到格外火大。
明明，明明流和枝才是一對的啊，為什麼現在會變成這樣的？？雖然他們二人稱不上是什麼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可是，至少，在我心目中，他們倆是最最天造地設的一對。我之所以會這麼的認為，並不是因為他們看上去很有夫妻相或是什麼的，說真的，那個死矮子才比枝高那麼一點點，如果不是因為我們認識他們，還會以為流是枝的弟弟哩！可是，誰叫枝喜歡的卻偏偏是這種沒出息的矮冬瓜呢~？作為她哥哥的我，就算是多麼的不滿，都唯有包容和忍耐吧！
雖則戒並沒有拜託過我們不要把枝的舊有記憶和盤托出，可是，我們都不約而同地認為不把真相道白，似乎是最適當的做法。也許我們都太膽小，只敢隨遇而安，安於現狀；面對著眼前種種無法猜度的未知數，我們都沒有改變它的勇氣。我們不知道如果把真相說出來會有什麼事發生，至少現在這一刻，枝有著似是而非的幸福快樂，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有些時候，當我望著笑得這麼天真單純的枝，我真的不太清楚，到底是福是禍。
上過廁所之後，我方發現流那個緋聞女朋友的家原來真是大得可以，不停地在屋子裡晃了大半天，我都找不回原先大家在玩的房間。這房子裝修得華麗漂亮不在話下，三層式洋房連同私人小花園和開放式泳池，歐陸式的宮廷佈置隨屋可見。可是，奇怪地，這所房子除了那個叫草莓的女孩子以外，便再沒有其他人了。
胡里胡塗地走到小花園，我坐了在一張仿照歐洲街頭的木製長椅上，面向著林林總總的花草樹木，逕自抽起了煙來。縱然，這樣做似乎跟眼前的美景有點不配。
「哎呀~怎麼你會一個人躲了在這兒的？？」一道甜蜜似糖的聲線從後響起，反射性地轉過頭去，我看到草莓拿著兩瓶紅酒站了在我身後。瞄了她兩眼，我便轉回了頭，繼續抽我的煙。我可還沒笨到要老實告訴人家我在她家迷了路吧？這樣子多沒臉啊。而且怎麼說她都是流的緋聞女朋友，我實在無法對她沒多大好感，所以我便選擇了不再多說。
「大家都在裡面玩啊~怎麼你不一起進去呀？你不用擔心在房子裡抽煙會不好，大家都是這樣做的呀。」閒話家常地說著，草莓便走到我身旁坐下，硬是把一支紅酒塞到我懷裡去。
「在你那個像皇宮般的家，我實在是無法輕鬆下來抽根煙。」抽了口煙，我把手上的紅酒瓶身翻了一翻，繼而瞪大雙眼愕然地說︰「哇~！！一八八零年的紅酒耶！！你、你是從哪裡找到的！？」
「就是從家裡的酒櫥拿來的呀~我家沒什麼多，最多的就是這些擺著好看卻不實在的東西了。如果不夠的話再跟我說，反正酒櫥裡還有很多存貨，我爸我媽根本都不喝酒的。」說著她會拔開了手上那瓶酒的木塞，整支酒對著咀巴咕嚕咕嚕地灌著喝。
「發瘋啊你~！就算你老爸老媽不喝酒，你都總不可能肆無忌憚地把他們的極品珍藏派街坊吧！？給他們知道的話，不被你活活氣死才怪耶~！」話雖是如此說，然而我還是照樣把手上的紅酒木塞拔掉，跟她一同大口大口的喝起來。
「才那麼一點小錢，他們才不志在。」喝下大半支紅酒，草莓走到泳池邊垂頭凝視著水面。
長長的烏黑直髮柔順貼服地倚著她那如巴掌般小巧精緻的臉蛋，潔白的月光照到水面之上，柔和地反射到她身上去。淡淡的銀光像走馬燈般在她身上浮動，在臉部浮游的淡光，顯得女孩的一張臉格外憂鬱。
是孤獨的人獨有的憂鬱。
「我爸媽是做大生意大買賣的，這幾瓶酒對他們而言根本就微不足道……有時我真的很懷疑，在這世上到底還會有什麼東西能使他們動容。」嘆了口氣，她再把剩下的紅酒喝掉，打了個嗝，又說︰「錢對他們來說根本就不重要…可是為什麼他們還是這麼努力地為錢賣命？明明，現在我們一家三口就算打跛六隻腳，下半生仍能無憂無慮生活富足……就算是沒腦袋的都應該知道，儘管你多拚命多努力都好，也總不可能賺得全世界呀……」
把空空如也的瓶子隨手丟掉，她粗暴地用手背把咀一抹，繼而抓起了身上那條白色雪紡紗裙的下擺，赤著雙腳踏上了小型泳池的跳板。她背向我而站，沉默了片刻。抬頭深呼吸了口氣，她便轉頭望著我，意味不明地笑著說︰「我敢說，現在就算我掉落泳池遇溺死掉，我的父母都不會因此而落下半滴眼淚。」
我凝視著微笑中的她，什麼也沒說。我知道她並不單單只是說著好笑的罷了。
「喂，你叫葵沒錯吧？」向前踏了一步，她轉過身來面向我，笑容也隨之綻放得更深了。「你猜猜看，如果我掉落泳池裡，到底會不會死掉？」
「……我比較擔心，如果你真的死了的話，要怎麼跟出面的那班傢伙交代。」從長椅上站了起來，我走到泳池邊，沒好氣地說︰「下來吧，這樣很危險的。」
她沒說什麼，只是靜靜地與我相視而笑。
不知怎的，每看到她的笑容愈發深刻，我的心就會愈感荒涼。但覺她那如蜜餞般細膩的笑容，是由極度的憤怒以及無盡的悲傷所架構出來的。
扭曲的性格、扭曲的笑容，這個微笑中的女孩，似曾相識啊。
「你不用擔心要怎麼跟甚至於人交代，因為…根本就不會有人在意我的生死。」說罷她又打了個酒嗝，昂起頭輕笑了幾聲。
「草莓，你喝醉了，來，下來吧，這樣站著很危險的。」說罷我便伸出了手，示意要她扶著我返下地面。
「哈哈…你在叫誰啊？這裡並沒有人叫做草莓。」
「……你真的醉了。」
「我才沒有醉呢~！告訴你，我的真名其實不叫草莓！我叫藍…全名是本城藍……名字的發音，跟你的”葵”是一樣的呀……」嫵媚地用小手捂住咀巴，她用苦澀的語氣說︰「去他媽的混帳老爹老媽…竟然這麼馬虎地替我改一個隨處可見，又常常跟別人相撞的爛名字……人家好歹都是女孩子，怎麼不替我取一個可愛點的名字啊啊啊啊啊啊呀！？」
「呀、你先別這麼激動吧，有話好說呀……」
「他們根本一點都不愛我！在他們身上我完全感受不到半點愛！！所有人都是一樣，如果我不是因為臉蛋長得好看，大家根本就不會喜歡我！！去他媽X的烏龜王八蛋，正一死豬頭，統統都給我去死吧！！！發瘋似地手舞足蹈的大叫大嚷，不知道是因為失去平衡還是不勝酒力，草莓她竟然就這樣背向泳池，頭下腳上的掉了下去。
見狀我先是愣了一下，直到溢起的水花灑落到我身上，我方回過神來地意會到要去下水救人。衝了上前去，本來還擔心草莓連掙扎都不會的就被活活浸死，誰知當我跑到泳池邊時，卻竟然看到她好端端的浮在水上，像只小狗般貪玩地游著水。
去她X的，原來她會游泳的啊！？
「嗚哇~秋天的池水果然還是會有點冷啊~！你看我，雞皮疙瘩都起一身了~！」悠閒地說著，她還遞了一條手臂上來給我看，完全無視喘著氣站在她跟前的我。見狀我立即更不爽，死死氣地用一雙死魚眼不滿地瞪著她看。然而她好像仍舊沒半點反應，是故我便立即轉身想走了。
「葵，你該不會是生氣了吧~？」見我二話不說我就轉身想走，她立即在我身後大叫︰「我只不過是想跟你開個小玩笑罷了嘛~~你該不會是這麼小器吧？枝常常跟我說，你是個很溫柔又很體貼的大好人呀~~！」
「抱歉，我的溫柔體貼只會對枝獨立開放的罷了。」不留情面地反駁回去，我停住了腳步，不滿地對她說︰「你要玩命是你自家大小姐的事，還輪不到我去管。可是麻煩你，拜託你下次要死就給我死遠點，我心血少，受不起太大刺激啊。」
「喂、等等嘛~！」
我轉過了身，不耐煩地望著她。
「人家的裙子濕了水變得好重，我一個人爬不上來啦~~！麻煩你可以幫一幫我嗎？？」
「……你都這樣求我了，難道我還可以說不嗎？」沒好氣地說著，我便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回泳池邊去。
「嘿嘿~雖然你咀巴上是這麼說，可是我知道，其實你是很擔心我的。」在我伸手欲把她拉上來時，草莓意味不明地笑著，一臉暗爽的看得我一頭霧水。
「你憑什麼如此認為啊？」我不明所以地問。
「就憑你剛才想衝過來救我啊。」稚氣地露齒一笑，草莓抬頭凝望著我，輕聲地說︰「謝謝你喔，葵。」
頃刻間，不知從何湧出了一股氣流，肆意在我體內亂竄，最後後在未經我同意的情況下停留在我的心坎間，擾亂著我的心律跳動，還不時地為我身體加溫。此刻，我但覺自己的臉又紅又熱，就跟隻被煮沸的蟹沒兩樣。一想到此，我就突然覺得自己好丟臉。
面對著這個笑容如花般美，如蜜般甜的女孩，我竟然變得有點不正常起來。不會吧不會吧……我不可能會為這個初相識的女孩而心感小鹿亂撞的……從來也未試過正正經經地喜歡上女孩的我，怎麼可能會突然就這麼認真地喜歡上她啊！？我不依我不依！就算、就算我真的要喜歡上她，也不應該這麼倉促、這麼突然吧！？我才不要這麼馬虎的就發生初戀耶！！！！
「喂，你幹嘛一臉色瞇瞇地握著我的手，卻不拉我上去啊？？」見我突然止住了手上的動作，草莓便挑著眉一臉狐疑地追問︰「你該不會是在想什麼不好的事情吧？？快講，你到底在想啥米東東！！」
鬧著玩地用水潑我，草莓顯然仍未完全酒醒。想必她在遇見我之前，便已經在裡頭喝了不少吧？沒她那麼好氣，我一手把她拉了上來，隨便說了句︰「你醉了，快點回屋裡洗個澡換件衣服，然後好好的去休息吧，等下我便會著大家離去的了。」
「不行！我要你先告訴我，剛才到底為什麼會目不轉睛的盯著我看！！」像個孩子般拍打著我，草莓突然腳底一滑(因她整個人都還在滴著水啊)，一不小心就失去平衡的跌倒在我懷裡了。反射性地伸出雙臂接住了她，我也因此而被她弄到滿身濕了。
這一刻，我倆的距離好近好近，近到我可以聽到她那砰然的心跳聲。
我頓覺有點不知所措。
「葵……」
「嗯？」
「你是不是喜歡了我？」
「什麼？」
「我從你的眼神就看得出來了……你是不是喜歡了我啊？」
「嗯。」
「這算是什麼答案啊~敷衍！」
「我也不知道，我不敢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了你。」輕嘆了口氣，我又說︰「我從來都未試過戀愛。」
「不會吧？你沒有拍過拖嗎？？」
「不，我的確是跟過不少女孩交往，只是…我都沒有真心喜歡過任何一個。」
「那你是真心喜歡我的嗎？」
「……我想是的。」
「很好，我是你首個喜歡上的女孩，那是你的榮幸喔。」甜甜的笑著，草莓伸手勾住了我的頸項，朝我仰起臉來。自然地，我把雙眼閉上，俯下臉去。然後，我跟她接吻了。
混著淡淡酒味和晚風的味道，這是個我從未嚐過的吻。
「那傢伙到哪裡去了？」練團結束後，我走到枝跟前問道。
「大概是回家去了吧。」事不關己地說著，枝低頭喝著我替她買的巧克力牛奶。
「大概？」
「我哪知這麼多啊~她又不是我的女朋友！」
「可是她離開前不是和你吵了一場的嗎？」
「我和草莓是稍微吵了一下沒錯，不過這場爭吵都是因你而起的呀。」
「什麼？你們吵架又會關我事？？」
「想知道發生什麼事的話，會自己去找人家問清楚吧。有些事，就算是我也不太方便說太多。」
「嗯…我明白的，謝謝你。」嘆了口氣，我又說︰「對了，最近聽流說，你幾乎每晚都到他們家過夜啊~你到底都搞什麼啊？雖然就算你不回家都沒什麼問題，可是怎麼說，這樣都不太好吧？還是戒真是飢渴到這地步，需要你每晚都去撫慰他啊？」
「啊哈哈哈哈…流他這死矮子真是大咀巴得可以啊……」咬牙切齒地說著，枝隨即怒目掃視在一旁跟戒他們討厭新曲的流，並碎碎的唸了幾句髒話。
其實枝並不知道，事到如今，最最傷心的應該是流才對。眼看著心愛的女生跟自己的好兄弟纏綿親熱，他不心痛死才怪哩。
「唉…其實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情侶要親熱才可以……什麼親吻啦、擁抱啦、摸手摸腳的啦……說實在的，我不太喜歡這樣。」
「要是你真的不喜歡，大可老實跟戒他說呀~他也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
「……還是算吧，只要戒高興就好了。雖則我的確是不太喜歡那樣啦~可是也還未到很反感的地步，所以應該沒關係吧。」
「隨你喜歡吧，總之不要勉強自己就好。」
「葵…其實…我有時會覺得自己很不正常的。」
「為什麼啊？」
「其實…我一直都想給流當第一個擁抱我的人……這樣會不會很古怪？我明明只當他是好朋友，可是卻會有這種想法…我不是不喜歡戒，只是…我不能控制自己不想念流，我甚至想把自己所有把給他……我會這樣想，會不會對戒很抱歉？」
聽罷枝的真情剖白，我只有摸摸她的頭，叫她不要想太多。望著這個茫然又無奈的女孩，我委實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差一點就忘記了，枝真正喜歡的，根本就不是戒。儘管她失去了部份記憶都好，內心深處都還是會殘留著對流的感情吧。
也許，在整件事之中，最最痛苦的，其實是這位什麼都不知道的女孩才對。
見流他們好像還有一堆廢話要說，是故我便揹起結他逕自先離開了。
本來還打算要到草莓家找她的我，甫走出大廈，便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坐了在旁邊的鐵欄上；那個人，正是在四十多分鐘前氣沖沖地瞪了我一眼後便逕自離去的草莓。甫看到我，她便立即給我送上一記白眼，然後更索性低下了頭不理我。
沒好氣地搖了搖頭，我便走到她跟前，握著她的小手說︰「怎麼了，還在惱我嗎？」
「啍，你知道就好！」生氣地說著，她努起咀朝我扮了個鬼臉，不滿地碎碎說︰「我只是想你對我溫柔一點罷了…我對你的要求不高，我只希望你可以對我好一點呀……怎麼你老是要把我弄得這麼不開心才肯心息？」
寬容地點了點頭，我讓她繼續說下去。
「你呀…正一死人頭！我不明白為什麼你老是這樣對我…女朋友不應該是用來疼才對的嗎？怎麼你倒是一天到晚都在跟我吵架的？？」
聽後，我仍舊沒有對上半句，只是靜靜地與她對望著。
「葵…你好討厭啊……」
我仍舊沒有作聲，但卻伸出雙臂緊緊把她抱在懷內。
「我最討厭你了……！」含糊地說著，我聽得出她正在哭泣。
「對不起，以後我也不會對你這麼凶的了……」說罷我便加深了雙臂的力度，此刻我們都能清楚聽見對方的心跳聲。對比起草莓她那有規律的心跳，我的心跳聲，真是亂得可以。
卜卜卜卜卜卜卜卜卜卜卜……
又快又亂。
我好辛苦。
「葵……」
「嗯？」
「你在顫抖啊……」
「嗯，是呀。」
「你又想起了那件事了嗎？」
吃力地點了點頭，我感受到草莓伸出了手回抱著我。
然後，我的身體也就顫抖得比剛才更厲害。
「不要害怕，乖乖，有我在你身邊嘛。」
「緊一點……」
「嗯？」
「抱緊一點……」
沒出息地要求自己的女人保護自己，此刻我的腦海頓覺一片空白，我什麼都不能思考。
深秋的回憶，一點一點地，以最差勁的方式被勾起來。
感覺，
還真不是一般的難受。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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