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話~「打翻了的牛奶」 (男生篇)
永遠也不會忘記五年前的那個冬天。
我生於一個又嚴肅又專制的家庭,父母都是當教師的,而我又是父母僅有的獨生子,順理成章地,從小到大,他們都對我有著很大的期望。他們都希望我能唸上大學,好讓將來成材,跟他們一樣做個教師或是醫生什麼的。
在成長的路程裡,在我記憶中最深刻的,便是每天風雨不改死都要完成的習題練習和功課複習。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做家課,然後再上家庭補習;吃過晚飯洗過澡後,我便要再多做兩小時習題方可去睡。不知是不是因為從小到大我都缺乏足夠的運動量和休息時間,以致我的個子比一般同年的男生矮小。
個子小身體又不好的我,根本不可能在班上交到朋友。每當大家興高采烈地去玩時,我便要窩在家裡埋頭苦幹,與堆積如山的習題血拼。有時,有些好心的同學來找我去玩,我都因為功課和溫習而推卻掉。久而久之,大家都覺得我只是個會唸書而什麼都幹不了的小笨蛋;自自然然地,大家都不會再找我去玩。
在整個國小的生活裡頭,每一天我都是過著如斯孤獨的艱辛生活。正因為從小到大,父母事事都不會徵詢我的意見,什麼都替我拿定主意幫我決定。但是,當時年紀小小的我,只有「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對呀」的單純想法罷了。就這樣,我一直抱著這種單純卻愚蠢的想法活了十多個年頭,直到升上國中為止。
那天,我們需要填寫升讀國中的志願表。當時的我,其實是暗戀著班上的一個女同學的。理所當然地,我也想跟她到同一所國中讀書,縱然我從沒想過要跟她發展什麼關係。因為我的父母,根本不可能讓我在讀書時候跟女孩子談戀愛。
聽女同學的好朋友說,她的第一志願是H國中。聽了後我二話不說就立即在我的志願表上填了這所國中作首選,但是,當這事被父母知道了後,換來的,卻只是一頓臭罵罷了。他們問我,到底是哪根筋不對了。以我如此優秀的成績,竟然會想進H國中這種低劣的流氓學校。結果,父母為我挑了M國中,他們說,這學校附有直升的高中,而且入大學的機會率一向也很高。對將來要打算當教師醫生或是律師的我,這所國中是最佳的選擇。
那一晚,我沒有如以往乖乖做習題。我躲了進被窩,哭了一個晚上。這一晚,可謂是我活了十多年來最最傷心無奈的一晚。明明,明明我是很想跟喜歡的女孩就讀同一所學校的,可是卻又無能力去反抗父母的絕對決定。有生之年,我第一次問我自己︰「為什麼我要對父母這麼唯命是從?」過著比一般孩子更辛苦又沒趣的童年,得到的卻只是將來可能找到高薪厚職的無聊保證;這樣做人過活,還有什麼意義可言??
當下,我便立即醒過來了。一直以來,我都被父母當作扯線玩偶般舞來弄去,我的人生並沒有一刻是真正屬於我自己的;父母口中所謂「為我著想」的決定取替了我個人的切身感受。從出生到現在,我的身體每一處都被那一條又一條代表專制與服從的線所操控著,一旦當我想掙開這些不人道的擺佈時,便會悲哀到發現到一個殘酷的現實;那就是,作為別人的扯線娃娃的我,是不可能過著沒有線的生活的。
我試過努力地向父母反抗,跟他們表達我對他們的決定的不滿;然而,每次換來的只是他們的反駁以及不願聆聽,再嚴重點時,他們開始以暴力去強迫我屈服下來。如果我不聽他們的話,我就沒飯吃沒錢花甚至沒地方睡。五年前的那一晚,我終於因為無法忍受父母的那一套歪理,收拾了行李在半夜偷偷離家出走。
那一夜很冷很冷,我就這樣抱著行李蜷縮著身體坐了在無人的公園裡。就在我快要因為太冷而要被活活凍死之前,在我眼前突然出現了一杯冒著熱氣的牛奶;抬頭一看,我便看到一個身穿高中制服的男生站了在我面前。
「喝下它吧,這是高鈣低脂的,對發育中的小鬼有益喔。」男生笑著說,在我接過他手中的飲料後,他便坐了在我旁邊,繼續說︰「都這麼晚了,為什麼你還會一個人在這種地方的?」瞄了瞄我身旁的大件行李,他又說︰「離家出走?」
啜了一口燙熱的牛奶,我輕輕的點了一下那低著的頭。
「所以無家可歸?」
聽後我又是點頭。
聽後,男生抬頭思考了一會,便說︰「不如這樣吧,你唱歌給我聽,如果好聽的話,我就收留你,供你吃供你住。」
聽罷,我只懂呆呆地望著他,不知該如何回應才好。當時年紀小小的我就想,這個人會不會就是電視上常播放,要大家小心提防的販賣人口的騙子呢??
「你可別誤會我是什麼莫名其妙的變態大叔,其實是這樣的,我和我的朋友們想組樂團,可是到現在還欠一個主唱。我們已經找了好久,可是都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所以我才會叫你試試看而已……既然我們這麼有緣在此相遇,你但試無妨呀。」
但覺他說得甚有道理,是故我便清了清喉嚨,唱了一首最近在音樂課上教的童謠。而最後,這個男生什麼都沒說;他只是幫我提起我的行李,把我帶到他的家去。
不用多說,這個人,便是戒了。
「你什麼都不用擔心,只要好好地當我們樂團的音唱就好。你的生活我保證可以跟從前一樣,請放心,我是絕對不會虧待你的。你想上學也好,出去打工都好,都沒所謂,最重要是你喜歡。」在與戒同居不久後,他一邊打掃房子一邊這麼告訴我。「因為這是你的人生,我不會為你下任何決定的。你的前路,就由你自己選擇吧。」
聽後,我立即忍不住當堂給他哭了出來。
就在五年前的那個冬天,戒把我救離了那個人間的活地獄。他親手幫我剪斷了那些煩人又纏繞的線,向我證明了那一切都是屁,並把本應屬於我的自由統統都歸還予我。我欠他的,實在是太多太多了。所以,我曾許下毒誓,但凡能令戒高興的事,即使要上刀山落油鍋,我都會願意為他達到;就算你要我放棄手上所有的給他,我都沒有半句怨言。因為,戒他是我生命中最最重要的好兄弟。
在枝失蹤了的這段期間,樂團練習也順應要尋找她的行動而完全停頓。在不用上班上學的時候,大家也會四出奔走,希望能盡快把枝找回來。戒發瘋似地找枝也不奇怪,最奇怪的是連草莓也一樣,在得悉枝失蹤這個消息後,竟然一連幾天沒去上課,跑遍全區的誓要把她給找回來。聽草莓說,在上次參觀過我們樂團練習之後,她便和枝成為了好朋友。她說,這麼難得地終於交到了朋友,她不想這麼快便失去了枝。
另外,草莓還告訴了我一件事,讓我滿吃驚的(驚訝的程度絕不下於枝失蹤這事喔)。那就是,原來草莓的真名並不叫草莓;她的名字,只是平凡到連你平時翻電話簿都可能會翻到的那種普通名字罷了。
「我的真名是什麼都不重要吧,反正我喜歡草莓,你們叫我做草莓就好了嘛~~」草莓滿不在意地說。雖然她這樣說也不無道理啦,可是我總是有一種被欺騙了的壞感覺,心情超級不好啦。
在枝失蹤了的這幾天,大家都忙著東奔西跑,當中最厲害的都要算是戒了(這是當然的吧,他可是人家的男朋友嘛),因為這件事,他差不多急得要辭了Café Shop的工作,全心全意去把枝找回來。要不是因為我死命力勸阻止他,他一定會真的跑去辭職。要是真的如此,我想我們在未找到枝以先,便要一同餓死街頭了。戒的工作可嚴重關係到我倆的衣食住行和日常洗費耶!他怎麼可以這麼輕舉妄動的?
然後,再算的話就應該輪到葵了。別看他平時一副愛耍咀皮子,個性跟枝一樣超級惡劣到爆炸,講話又毒、外表又凶的死樣子,當他知道枝不見了後,他竟給我們當場第一個就哭了出來,這下可真可我們嚇壞了。那天我們不知花了多大的功夫,才止住不讓葵繼續哭下去。說真的,雖然他這樣是很難看沒錯,可是比起沒血性的我,他著實是好個十萬八千倍了。
不知道為什麼,在我知道枝下落不明的時候,竟然會有一種釋懷的安慰感。對我們而言,也許這就是最好的結局了吧?這麼一來,我和枝都不用承受相見卻又無法相愛的痛苦。我們不用再為了不想看見戒傷心,而強迫自己做著些與良心相違的事。以後,大家都再沒機會再在對方的心裡留下壞印象,一切最好最快樂的時光,都已深深烙到我倆的心坎深處,永不磨滅。這樣的話,應該是我們最好的解脫了吧……?
就在我抱著這份幸福的天真想法安逸地過了三天後,戒在深夜回來,並為我帶來一個極震撼又不知是好是壞的消息。
「咦,你回來啦~?」本來站在廚房想要拿牛奶來喝的我,在聽到了玄關傳來了開門聲後,便把上半身探出廚房門外看,果然,我看到戒回來了。「怎麼會這麼晚的?今天你又去了什麼地方找那傢伙啦~?」
「嗯,就只去了一個地方呀……」唯唯諾諾地答道,戒跌坐在沙發上。今晚的他,顯得格外疲累。不過這也是很正常的,換轉了我是他突然不見了女朋友,我都會像頭瘋牛般四出找她啊。
「戒,你要不要喝牛奶?」
「流……」頓了頓,他用沒力的語調說︰「我找到了枝了……」
聽後,我先是沉默了一會,拿了牛奶出來後,我便強擠出笑容說︰「那很好呀~你是在哪找到她的??」
「就在她家啊,找了這麼久,竟然到今天才記起要去她家找她……」
「是呀。」喝了口牛奶,我便轉身走向樓梯,作勢想返回樓上房間去。
「可是枝她卻失憶了。」
聽後,有那麼的一秒,我以為我的心跳停住了。
「你說什麼?」我隨即停住了腳步,轉頭望向戒愕然地問。
「枝說,她不知道自己失蹤了三天…而且找到她的時候,她還是穿著校服的……她猜想自己是在家裡連續睡了三天啦~可是我始終擔心她有事。」
「……戒老兄,你什麼時候變成了最具創意編劇的??」我裝作不以為然地笑著問,雖然我明知戒他是那種不愛說謊話的超級大好人。我之所以會這麼說,其實,只不過是不欲面對現實罷了。
「枝也跟你說過同一句話。」自嘲性地冷笑了一下,戒抱著雙臂,垂低了頭略帶不滿地說︰「為什麼你和枝老是這麼有默契,講話總是不約而同地從同一個鼻孔出氣的呢~?」
再明顯不過啦,戒這傢伙,話中盛滿醋意哦。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因為我和枝讀同一所學校的關係吧~?我和她常常都膩在一塊,不知不覺說話都變得同聲同氣了。」不以為然地說著,我走到戒身旁坐下,又說︰「我和枝是好朋友,這是眾所周知的嘛~!好朋友呢,說話調調通常都是一樣的!你不用因此而覺得奇怪喔~~!」
「是嗎……?」連望都沒望我,戒乾笑著嘆了口氣。
X的,他明顯是不相信我說的話嘛。
「我和枝是否同聲同氣,根本就不很重要呀。你就別想太多了,對身體不好啊~~」
「是啊……反正,都已經沒啥大關係了。」
「就是嘛~我對你是怎樣的,你是知道的,對不?」
「哈哈…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呀?很噁心耶~!靠、靠!離我遠一點啊死Gay頭!!」裝作害怕地說著,戒一邊笑著拍打我,一邊往後退。
「不要啦~~戒啊,不要討厭我!沒了你,你叫我要怎麼活下去啊啊啊啊啊~??」附和著戒去演戲,我像個戰國時代中不忍看著相公要出戰的小女人般,抱著他的腿不放,裝著哭大叫︰「你對我有多重要,你不是不知道的呀……!」
我們就這樣攬攬抱抱打打鬧鬧(差一點還忍不住假戲真做的親上戒的臉去了**笑)了一輪,最後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出來,倒作一團的賴了在沙發上動都不動。
「流呀……」
「什麼?」
「你是我的好兄弟。」
「就是啊,你都懂得說我是你的好兄弟了,作為你的好兄弟,我又怎會跟你諸多計較呢~?」推開戒坐了起來,我拿起放在前面小茶几上的牛奶,喝了幾口,又說︰「做兄弟的,不會奪你所好呀。」
「……流,你到底想說什麼?」戒一臉難過地問,此刻的他已不再微笑了。
「我只是想告訴你,一直以來,是你想得太多了。」把牛奶放回原處,我認真地繼續說︰「一直以來,你就是老愛胡思亂想,以為我和枝背著你們偷偷交往…我再嚴正聲明多一次,我和枝,真的只是普通朋友罷了!以前是、現在是、以後都是!!你不用再懷疑,也不要再瞎猜,好好的繼續專心去跟枝交往吧!想太多有的沒的,只會令你們關係變得更惡劣而已。戒,這可是你盼望了三年之久的戀情啊,難得現在終於到手了,你總不可能因為我這個不存在的假想敵而把這寶貴的幸福給斷送掉吧?」
「流,為什麼你會知道我…喜歡了枝三年的?我應該沒有跟你們任何一個說過的呀、不…這件事…我只告訴過枝而已……」投以我不能置信的目光,戒的眼神開始變得不安起來。「難不成你們……你老實告訴我,在這幾天你是不是偷偷跟枝見過面,所以你才會知道這麼多!?」
「不、你千萬別誤會!!」不知所措地舉高了雙手,我激動地發誓︰「我跟枝真的沒什麼的!這件事其實是草莓告訴我的!!」
「你放屁!!草莓跟枝一向勢成水火,枝又怎會把這麼重要的事告訴她!?流,你說,你和枝之間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你和她……」
「戒,你先冷靜一點吧好不好?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你就是因為常常在亂猜亂想,所以才會令你拖到今時今日才可以和枝一起的!!」
「那麼你敢發誓你從來都沒喜歡過枝嗎!?」
「我不是講過了嗎?這已經不重要了!就算我喜歡她又怎樣?這也不能代表到什麼啊?!」
「既然你是喜歡枝,那為什麼可以如此慷慨就義,隨隨便便地就把心愛的女生拱手讓人的啊!?難道你是笨蛋嗎??」
「我說你才是笨蛋啊~!現在根本就跟讓不讓沒關係!!如果枝真的那麼喜歡我,她也不會答應跟你交往;相對地,如果我是那麼喜歡枝的話,我也不會這麼輕易就放棄,甘心你們繼續交往!!所以,這不就證明了,你所擔心的都不成立了嗎?!」
聽後,戒咬著下唇,無言以對。
「戒呀,你聽好,現在誰喜歡誰都已經不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你應該好好繼續去照顧枝、好好去愛她,而不是在這裡跟我挑起無謂的爭執。」
「……你是喜歡枝的。」唸唸有詞地說著,戒垂下了頭,以消沉的語氣說︰「你明明是喜歡枝的,可是你卻把她讓了給我。」
這次換我無言以對了。唉…怎麼我大費唇舌的說了大半天,他都還是不懂啊??
「為什麼你要對我這樣好…?本來應該是屬於你的,為了我,你竟然願意放棄……為什麼?就因為我是你的好兄弟??就只因為是我,你就願意放棄喜歡的人了嗎??」
「對,只要能令你高興,我什麼事都願意做。」深呼吸了口氣,我對上了戒的視線,又說︰「你聽好,對我而言,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任何人或物比你來得更重要。五年前如果沒了你的出現,我早就已凍死街頭了…如果沒有你,我什麼都不能作…所以,無論是誰都無法取代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我欠你的,實在是太多太多了……說真的,現在你就算要我去死都可以!我的命…是被你救回的呀……」
「流……」低聲地呼喚著我的名字,只因戒已想不到該說什麼才好。同樣被夾在友情與愛情之間的戒,也不比我好受很多。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