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枝分開了的這段日子裡頭，撫心自問，我沒有一天是不惦著她的。她的好、好的壞、她的笑容、她發火時的樣子、她的毒舌、她的聲音、她的一切一切……我統統都難以忘懷，記得再清楚不過。也許，打從一開始我就沒有生過她的氣；由始至終，我只不過是因為嫉妒戒能得到她，卻又無法好好處置這份失落感，才會將之轉化為怒氣，然後再發洩在她身上去的罷了。
我對不起枝。
為什麼……我會如斯後知後覺的呢？如果，如果我再早一點發現這份感情的話，那麼，那麼今天跟枝成雙成對的，又可會是我？？
「所以，你就這樣任由枝她走掉了啦？？」一邊吃著餐盤上的咖哩定食，草莓用不能置信又略為不滿的眼神瞪住我，又說︰「你真是好鬼無用的！！一般啊~在這種情況下，男方應該都會立即追上前去拉住女方，然後再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給她猛啾個起來啦！！哪有男人會像你這樣，眼白白看著人家走了也不追，待在原地上動也不動地發呆的啦！？」
午休時間，正當我欲到飯堂吃飯時，恰好在半路遇到了草莓。甫見到我，她便像貓見腥魚般飛撲過來拉著我，咀巴像只鳥般嘰嘰喳喳個不停去追問我和枝剛才在天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我只好跟她一同吃中飯，把今早發生的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訴她了。豈料在聽了事情的始未之後，草莓的第一個反應竟是不停地用髒話朝我罵個不停；什麼蠢蛋呀、笨蛋呀、傻瓜呀、沒用鬼呀什麼的……真是要多難聽有多難聽。可是，相比起枝的超級霹靂無敵大毒舌，草莓的功力都只不過是小巫見大巫，對我來說都只是雞毛蒜皮罷了。所以對於她，我也沒多大反應，只是靜靜地坐著吃飯，沒多理會她。
「我說你啊流~你真是好鬼死蠢的！！你是喜歡枝的吧？怎麼你會笨到跑去幫戒倒追她的啦！？你到底有沒有好好用過你那只鈍腦袋去想過的？？把自己喜歡的女孩捧人讓人都算了，你怎麼還要無中生有的跟人家撒謊，而且還要把我一併拖下水，說我和你是情侶？？你簡直就是有心要毀我名節，想我一輩子都嫁不出去！！你真是個超級沒用鬼，而且又長得超級矮！！！」
「對不起囉，我就是長得又矮小又沒用，開罪了你真是非常十分不好意思喔。」面對著草莓的毒舌我依舊不為所動，無視她的不滿，我喝了一口高鈣低脂奶，舔了舔唇，再呷了一口。
接著，草莓一邊不忿地向我說教，一邊大口大口地吃她的咖哩定食；食物的殘渣隨著她的咀巴一開一合，在空氣中四處飛揚，有的掉落在餐桌上，有的則掉落到我的饅魚定食上。可是，這些我統統都沒有去理會。細味著腔內的濃郁奶香，我皺了皺眉頭，但覺，好像有哪兒不對了。
「流啊，戒他根本沒有權利也不應該求你將真相隱瞞，而且他不可以阻止枝知道事實的真相！！我和你只不過是普通朋友罷了，為什麼我們非得硬被他說成是情侶不可啊？！真是他媽的超級自私到一個爆的混帳呀呀呀呀啊~~！！喂，死矮子，你到底有沒有好好聽我講話的啦！？」見我不給自己半點反應，只懂一味的喝牛奶，草莓的怒氣也就攀升得更高了。「流，現在你被人欺負到上臉上去了啦！怎麼你還可以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像隻鵪鶉般不發一言地飲奶的！？」
「不是啦，這個高鈣低脂奶……」半信半疑地說著，我又再喝了一口，確定了自己沒有感覺錯誤，又說︰「這個東西的味道好像不同了。」
「什麼？是變壞了吧？是不是過了最後賞味限期啦~？去跟食堂的嬸嬸講，叫人家換過一瓶給你吧。」不以為然地說著，草莓裝作理所當然地把叉子伸過來，想要偷走我餐盤上的饅魚。
「不是啦，不是過期變酸的那種味道啦……」把草莓那隻不安份的手拍掉，我又再小呷了一口牛奶，疑惑地說︰「它的味道好像……該怎麼說呢~？是變淡了？還是奶味不夠濃了？抑或是味道太騷了？？哎呀，總之這個奶的味道就跟我之前喝的不一樣了啦~~！總覺得……它好像沒那麼好喝了。」
「好笑了，你那個什麼高鈣低脂奶的味道一向都難喝到一個爆的啦~~」似乎是不滿手被我打掉，吃不到饅魚，是故草莓一邊輕呼著手背上的微紅，一邊鼓起腮別過了臉不看我。
低頭凝視著手上只剩下一半份量的牛奶瓶，愈是思量，我的皺頭便愈是皺得緊；皆因我實在是想不到，為什麼這個飲料的味道會變得如此奇怪。我想，該不會是我的味覺出了問題吧？如果現在枝在我身邊就好了，這樣的話，她便可以替我試試味，看看這瓶牛奶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話說回來，為什麼你會這麼喜歡喝這種牛奶的？？」喝了口草莓果汁，草莓終於放棄進攻我的饅魚定食，乖乖地吃她的咖哩定食了。
「為什麼嗎……？」被草莓這麼一問，我方才開始思索這個我從來沒有細想過的問題。說實在的，我從不認為這鈣低脂奶的味道有那麼好，也許，我只是因為習慣了喝它，所以才會天天都喝吧。
「那是因為你個子長得太矮，所以才會每天都喝它，希望可以攝取多點鈣質，趕得及在最後成長期增高嗎？？」壞心眼地問道，草莓像<<櫻桃小丸>>裡頭的野口同學般「吉吉吉」陰陰濕濕的偷笑了起來，看得我煞是不爽。我可以肯定，如果這個女的臉蛋不是因為長得比較好看的話，想必她老早便已因為太口沒遮攔而遭人亂棍毆死了。
被草莓如此一問，我好像想起了一些過去的片段。
很重要、很重要、卻又不知不覺忘記了的……
某天早上，我如常地在上化學課的時候蹺課到了天台寫詞。還記得那天的風很大，所以我便隨便買了一瓶飲料，好用來把樂譜壓著，不會被風吹走。那瓶，便是高鈣低脂奶了。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那一次，應該是我第一次喝高鈣低脂奶的日子。
然後，就在我苦惱著該怎樣寫詞的時候，一個女生打開了天台的鐵門，「呯」地闖了進來。那個女生，便是枝了。
她教曉了我喝牛奶的時候，要同時配合著碳水化合物來吃，才能夠吸取到裡頭的鈣質。因著她那突如其來又莫名其妙的雞婆建議，我沒好氣地笑了。然後，不知為什麼，從那天起，我和枝便成了共同蹺課的同伴。心照不宣，有默契地在同一時間出現於同一地點。永遠，我和枝的手邊，都總會拿著一瓶高鈣低脂奶。
我們也認為，這是我倆相識的最大契機。我們之所以能夠相識，全賴這瓶小東西的功勞，因為它，使我們打開了說話的岔子。它，是我們友好的證明、相識的紀念、成長的必需品。縱使它的味道是如此的淡而無味又平平無奇，我和枝仍舊選擇成為它的忠實支持者，天天飲用。原因，其實再明顯不過。
「其實，你和枝根本就是兩情相悅的。多出來的那個不是你們而是戒！怎麼你不試試去把枝搶回來呢？？那個戒也真是的…老是在裝瘋賣傻，其實他根本就知道你和枝是互相喜歡著對方的，但是他卻仍舊執意要把隻腳踏進來拆散你們……他這樣算什麼他媽的好朋友啊！？」不滿地自言自語的碎碎唸著，草莓仰頭把手上的飲料一乾而盡，繼而再沒儀態地用手背把咀巴擦乾。
「嗯？你說什麼？？？」聽後我不由得被嚇了一跳，瞪大了雙眼緊張地捉住了她問道。我沒有聽錯吧？怎麼枝她一直都是喜歡著我的嗎？？？
「呃、糟糕了！！」心知不妙地暗叫著，草莓一邊自責地叩自己的腦瓜，一邊慌張地自言自語道︰「這趟絕對死定了，連不該說的都忍不住說了出來，這下我不被雷劈死才有鬼啊~~！！」
「你剛才到底在講什麼啊？？你、你說枝她喜歡我？？」
「沒沒沒沒沒沒沒沒什麼呀！什麼都沒有！我什麼都沒說！我什麼都不知道！」雖則她咀巴上是在不停地否認著，然而她那過份不自然的反應卻已經狠狠地將其真面目徹底地出賣了。毋須置疑，枝是喜歡我的，就正如，我喜歡枝那樣。
「你一早就知道的，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我瞪著草莓，不滿地問。倘若我能早一點發現枝的感情，也許今天與她一起的就不會是戒。這樣的話，我、我……
「我也是前幾天才知道原來你們是不知道對方的心意的呀！！拜託，我又不是你們的貼身保母，我哪知道你們那麼多事啊？一般人啊，不是應該會對感情的事很敏感的嗎？？我怎知道原來你們不是一般人呀！？」不忿地反駁著，草莓委屈地彎下了咀，繼續說︰「再講…如果不是你們都那麼遲鈍，便不會讓戒有機可乘，拆散你們啦！！你怎麼可以怪我？？錯的又不是我……而且啊~我在知道真相後便已經想立即告訴你的了，只是……」
「只是什麼？？」見草莓一臉為難，吞吞吐吐的，當下我就更心急，想必一定另有內情。
「可是…‥不行的！我已經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如果再說下去的話，我一定會被天諸的！！」
「你會不會被天諸的不知道，可是如果你不快點老老實實告訴我真相的話，那麼你一定會立即被我諸殺！！」
「可是……」
「你再可是可是的話，我可要咬你了囉！！」
「好啦好啦，我告訴你就是了啦！其實…其實是枝啦！是她不許我告訴你真相的……！」
「是枝……？為什麼啊？為什麼枝會不許你把她的心意告訴我的？？」
「我想……那是因為戒吧？」
「戒…？對了，既然枝喜歡的是我，那她為什麼會跑去跟戒交往的？？」
「這個…其實我也不是太清楚啊…聽枝說，戒好像已經暗戀了她快三年了。也許是被戒的真誠打動了，所以她才會答應與他交往吧？再加上當時我剛跟你成了朋友，枝又誤會了我們是情侶……所以……」
「什麼？他們誤會我倆我知道，可是，戒和枝不過認識了一年多罷了，哪裡來什麼三年之戀的鬼東西啊？？」
「我哪知道他們那麼多呀！你想知道的話何不親自問戒？？你和他不是同居的嗎？要盤問他簡直就是易如反掌嘛！！」
「……還是算了。」思索了片刻，本來激動得快要爆炸的情緒在瞬間被冷卻下來；我低下了頭，繼續吃我的饅魚定食。
「什麼叫做算了啦？流，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剛才你不是一副誓要把事情搞清楚不可的凶樣子的嗎？！怎麼才不過幾秒，你就整個人都變了的啦！？」見罵了我這麼久我仍默不作聲，沒半點反應的繼續吃飯，草莓便生氣地扣檯大叫︰「連自己喜歡的人都沒勇氣去爭取，你這算是哪門子的男人啊！？怎麼你對枝的喜歡程度就只有這麼一點而已嗎！？我果然沒有說錯你，你這樣算是什麼男人！？你真是好鬼無用的！！！」
「這跟我有多喜歡枝根本就沒有關係！！」終於按捺不住生氣地叫了出來，我看到草莓愣掉了的呆望著我，她想不到，我會用這麼凶的語氣回應她的。深呼吸了一口氣，我垂下了眼簾，痛苦地繼續說︰「我不可能…也不可以向戒尋根究底的……因為這樣，就等如搗毀了他的美夢啊……既然他已經喜歡了枝這麼久，我不應該去破壞他們的。如果我把真相掀穿了的話，戒便會無地自容，他一定會和枝分手的！那樣的話，戒一定會很傷心很傷心…到時，就算我可以和枝一起，但卻要戒他一個傷心難過的話…我是絕對不會覺得開心的！我不可能這麼做的啊！！」
重重地嘆了口氣，我明白到，自己欠戒的實在是太多太多了……所以，只要是能讓戒快樂的事，只要我能力範圍可以做到的，我都會盡力去幫他達成。
既然事情已經到了如斯地步，那便隨它繼續自然發展下去吧。事情之所以會演變至此，根本就怪不得任何人。要怪，就只好怪我自己太蠢太鈍，沒有及早發現枝對自己的心意，以及自己對枝的感情。一直以來，我都沒有好好搞清楚自己和枝的關係；人家還在自己身邊的時候，沒有好好珍惜她，到了今天，人家終於要離自己而去，投到別人的懷抱去，也是很理所當然而且合理不過的事呀。
此時此刻，儘管發現自己有多喜歡枝，或是枝有多喜歡我，都已經不再重要了。因為，現在的我們，已經不可能再在一起的了。
「流……」傷感地呼喚著我的名字，草莓從裙子口袋掏出了一條印有草莓圖案的手帕，遞了給我，說︰「你不要哭吧…看到你這樣，就連我都很想哭啊……」
我垂下了頭默默地哭著，沒有接過草莓手中的手帕。
現在的枝，已經再無法回到我的身邊了。
可是，儘管如此，我仍然渴望能夠聽到枝的聲音，聽她說那句「我絕對會長得比你高的」的蠢話，然後，再一同喝高鈣低脂奶，一同品嚐那美味濃郁的牛奶。而不是像現在般，剩我獨單一人，喝這瓶不知所謂的白色液體。
枝，原來我真的好喜歡你。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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