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奶朋友>>
第五話~「過期高鈣低脂奶」
緩緩地張開雙眼，我看到房間的那塊粉藍色布窗簾正輕柔地在我上方飄揚著。直至確認此刻已睡意全消，我方才伸手把放在床頭小矮櫃的手機湊到面前；把視線投向手機屏幕，發現它正顯示出六點零二分這個時間。
著實令我有點意外。
由於我一向都沒有預設響鬧工具的習慣，一直以來我都是隨自己喜歡睡到夠才起來的。通常，當我願意起床的時候，早就已經過了上課的時間了。所以，遲到也早已成為我的例行習慣。
身為遲到大王的我，是沒有可能在上課時間前醒來的。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在這十七年來，我可是首次在這個早得欠揍的時間起來的。明明，明明昨晚我是在三更半夜才去上床睡覺的啊。沒可能是什麼早睡早起的爛緣故吧？
一定有什麼不對。
掀起被單坐了起來，我用手心抵著前額，絞盡腦汁地去努力回想到底發生過什麼事，然而無奈地，始終，我還是記不起半點頭緒來。儘管我已開始因為沉不住氣而去使勁用手敲打腦袋，然而除了得到一腦子的痛楚之外，腦內依舊是一片白茫茫的，我什麼都想不出來。
悔氣地跳了下床，我便踢著毛毛拖鞋跌跌撞撞地走進了廁所。正當我欲打開水龍頭洗臉時，倏忽，一道意念如風般在我的腦海閃過；隱若間，我明白了它就是我拚命要記起卻記不起來的重要事情。
停下了手上的作動，我靜了下來，好讓那個被遺忘的意念可以清晰地浮現出來。
「流交了女朋友了。」
這就是我拚命要記起卻記不起來的重要事情嗎？
「是啊，流交了女朋友了。」
把視線從瓦白色的洗手盆上移開，我轉為望向面前的半身鏡子。又大又深的黑眼圈、死灰色的臉色、乾得快要破裂的薄唇。頃刻，不知怎的，我竟覺得鏡中的女孩看上去有一種莫名的悽涼。
悽涼得想哀傷地死去。
「……流已經有女朋友了哩……」下意識地吐出了這句，我便打開了水龍頭，低下了臉繼續洗臉。
這一剎，不知何解，突然間，我不想回到那個有流在的學校去。
今早頭兩節是化學課，亦即意味著流暫時不會現身在我面前。上課鈴響了後，我便抱著書本和文具，隨其他同學一起到化學室去。
一想到短時間內不用跟流碰面，我的心情漸漸地變得沒之前那麼繃緊。說真的，我的舉作著實是太反常了點。打從跟流認識的那天開始，我從未試過如此強烈地不想見到他的，就算是在他咬我咬到要進保健室包紮的那一次，我壓根兒也沒因生氣而想過要不要再見到他。
某次閒聊間聽到班上的男生說，當一個男生交到了女朋友後，如果不懂在愛情和友情之間取個適當的平衡點的話，往往很易便會導致大家的關係缺裂。而通常，被犧牲的都會是朋友。
倏地，一股不寒而慓的顫驚漫過了我的全身，我真的從未、也不敢想像，倘若我跟流關係缺裂了的話，情況到底會是什麼樣。
一直以來，我對流，比任何東西都來得要重視、要著緊，在云云之中，就只有他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開心時、傷心時、快樂時、悲痛時、寂寞時、無聊時、失控時、興奮時、發瘋時、不論什麼時候，我都只想把心裡所想所感的告訴他；不知不覺地，他已經變得太重要太重要了。
也許，一直以來，我實在是太過依賴流了。
到了化學室，我如常地穿上了進行化學實驗時必穿的白色長袍，取了保護眼睛，便坐在座位上等候老師的到來。
然坐著坐著，我逐漸地感受到如坐針氈的壓迫感。本來正在低頭翻看課堂筆記的我，悄悄地把眼珠子溜向發放壓力的來源處，並驚訝地發現到，似乎，自己是時候要去驗眼配眼鏡了。
我真的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你叫我怎麼可以相信，一向視化學課為世仇的流，竟然會穿著白袍乖乖地坐在化學課，而且還要是坐在我的對面！？
由於流一直都沒有來過上化學課，所以我根本就不知道原來他是與我同桌的。如果是從前，我會很高興能跟流同桌，然後還會在課堂上跟他偷玩各種化學劑，引發校園大爆炸；可是對於現在的我，這實在是多餘得要命。
在毫無預告之下，流冷不防地對上了我的視線，嚇得我隨即沒出息地怔了一下，結果惹得流偷笑了起來(因為我的動作大得把坐在我旁邊的同學給撞跌在地上去了)。在毫無選擇之下，我只好朝他勉強地擠出一個微笑，不用說，這個一定是我有生以來擺得最爛的表情。
還好，老師剛好來到了。還未待流給我半點回應，我便立即借故轉頭望向教師桌，避開了流的視線。
似乎是發現了流的存在，老師先是驚訝地張開咀巴呆了一會(只差口水未滴出來而已)，接著更擺出了一副受寵若驚的神情去點名，最後更依依不捨地瞄了流幾眼，方才甘心開始上課。
其實這也怪不得老師會有這些舉動的，聽說，其實流的成績是十分好的。雖則流是染了一頭不良意味的金髮、講話又沒有水準、而且甚少上課聽書，可是成績卻仍能名列前矛。所以，基本上所有老師都很中意他的。當然，也會有老師認為他只是個不學無術、碰巧僥倖的死小孩。尤其是那些負責檢查學生服飾的訓導主任，流那頭顯然是違反了校規，金得泛白的短髮，就最令他們頭痛了。
上課期間，我完全沒有把老師講的聽進耳內。不知怎的，我總覺得流他一直都在注視著我，而且還是意味不明的那種。感覺怪怪的，使我不敢直接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終於下課後，正當我欲返回課室時，流跑出來截住了我的去路。
「蹺課吧。」簡潔地說罷，也顧不得我同意與否，流會拉著我離開了化學室。
一如以往，我們在上課時間一同閃到天台蹺課。不同的是，今天，流他沒有悠閒地寫詞喝牛奶聽MP3；而我，也沒有坐在他身旁，吃著小餅乾去等待他抬頭跟我說話。
「那個……」生硬地支吾著，流走到欄杆前，背對著我，裝模作樣地抓抓頭繼續說︰「關於昨天我為什麼沒有去練團，我想你應該知道為什麼了吧？」
「嗯…我知道。」雖則早已預料到流會提及這事，也知道他無非是為了此事才會叫我跟他一同蹺課，可是，我還是會覺得有點不爽。
總有種被他冷落了的感覺。
然而，為著保持禮貌的緣故，我故作平靜地繼續說︰「昨天我就在戒身旁，電話的內容我全都聽到了。」
「咦，怎麼打電話來的不是里太嗎？」
「嗯，昨天戒忘了帶手機，所以就借用了里太的手機打電話給你。」
「是這樣啊……」明白地點了點頭，流也就再沒有說下去，只是繼續背向著我，站在欄杆前默然地吹風。
氣氛異常奇怪到一個爆。
此刻，我透徹地明白到，既然事情發展到如今，已經再沒有轉彎的餘地了。現在尚欠的，以及唯一能做的，就只不過是哪一個先開腔把事實交待清楚罷了。
交待什麼？不就是交待雙方往後的去向嗎？？
我清楚地明白到，在我和那女孩之中，流要選擇的並不是我。不然，他早就應該回覆了我的電話，而不是到今天才來跟我把事情說清楚。而且，照現在的情況來看，流他根本就沒有要把話說明白的打算。
膽小鬼。
「她是個怎樣的女孩？」我倚著與出入口相連的牆壁滑了下去，盤腿坐在地上。
「她……？」轉頭望向了我，流一臉茫然地問︰「哪一個她？？」
「拜託，你身邊有多少個女的啊？難不成我會是在問你媽怎樣嗎？」
「你說她嗎……？」不好意思地反問著(我覺得他是在裝蒜的)，流的臉上泛起了一片代表窘困的紅。「她是個很漂亮、成績又好的女孩…而且唱歌也很好聽，我正想推薦她到我們樂團當伴唱。」
「哇~~聽你這麼說，她不就是一個集種種優點於一身的完美小姐嗎？」我故作感興趣的說著，此刻，就連我都覺得自己有點假。
「也…也不是啦~~硬要說的話，就是她人太傻了，常常會做出一些出乎常人意料的舉動來……就像昨天啊，她竟然穿著校服明目張膽地走進電子遊戲機中心去，最後還被管理員趕了我們出來哩！跟她一起呀~真是心血少一點的都會給她嚇死呢~~！」
瞧他一臉甜蜜的吃屎臉，我便不由得怒從中來，火氣熊熊地在我的心坎裡燃燒。
熊熊熊熊熊。
「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流你專挑傻瓜去喜歡的呢。」拚命在話裡行間作出挑剔，我話中帶話地說，顯然，語氣十分地不好。
也許，我是不甘心流被這個傻瓜女孩搶去吧！我承認，我超級嫉妒這個女的。如果她真的像流口中所說般的完美，那麼她一定不愁沒有朋友或戀人相伴吧？既然如此，她大可不必來跟我搶流啊！還是我什麼時候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惹了她生氣，現在她要來跟我報復啊？？即使我跟她素未謀面(或是只有她見過我面)，我已經決定要恨這個女的一輩子！！
她知道嗎？流，可是我唯一的好朋友啊……！
「草莓她才不是傻瓜哩！」幾乎是立即地，流大聲地向我喝道。
想也沒想過，流會用這麼粗魯的語氣跟我說話。
我可以分辨得出，現在他臉上的那片紅，是代表著惱怒和不滿。
流表現得過份激動。
頃刻，整顆心都淡掉了。
突然看清了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高。
已經再也無話可說。
我站了起來，伸手拍掉裙子上的灰塵，低下了頭，暗自嘆了口氣。
「我想…我們是時候要分開活動了……」抬起了頭，我硬綻出一個笑容，複雜的眼眸，望進了流的眼底去。「畢竟我們都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雖然，我跟你認識的時候，我倆就已經不能算是小孩了……可是，可是草莓應該不會喜歡看到我時常跟你膩在一塊的……」
「可是……」
「而且一直以來，我都太過依賴你了，現在這樣剛好可以給我一個學習獨立的機會啊！」決意不讓流插咀，我硬要繼續把話說,下去︰「我總不可能一輩子都跟你形影不離的，始終…始終我和你都只不過是朋友罷了…對了，你不用擔心我會寂寞啦~！我還有樂團的成員們陪我嘛！而且…早陣子戒他向過我告白，其實我一早就知道那傢伙是喜歡我的啦~所以…所以我想我應該會答應跟他交往的……哎呀~這麼丟人的事我怎麼會跟你說的啦？吃吃吃…真是超級不好意思的咩……」
頓了下來抓抓頭，此刻我發現到流他已經聽到整個人都呆掉了。
「你真的不用擔心我，儘管放心去跟草莓……」
「你唏哩呱啦的說了一大堆，到底是想講什麼啊！？」這次換流不待我把話說完就搶先開口，從他那絞在一團的眉間裡，我可看出此刻他有多不滿意。
「昨天戒他才剛教訓過我，叫我不要玩弄你的感情……啍，但是現在我反而覺得在玩弄別人感情的是你們才對！！」不忿地咬了咬唇，流激動地以噴火般的氣勢喊道︰「枝，你到底把我當作什麼了啊？難不成打從一開始你就只是抱著一個玩玩而已的心態去跟我交朋友的嗎？？你真的很過份，我算是什麼啊…？是你的貓你的狗還是你家廚房那袋垃圾啊！？現在你不再需要我，就可以隨便把我推開了嗎？！你真是好樣的，認識了你這麼久，我都不知道原來這就是你的待友之道！！怪不得你一直以來都沒什麼朋友！！」生氣地連珠發炮的咒罵著，流氣沖沖地朝我這個方去走過來；看到他猛地舉起了手，我本來還以為他會揍我；誰知他只是站了在我面前，那高舉了的拳頭，並沒有捶下來。
「拜託你，請你不要再隨便決定別人的事。」說罷，流會咬緊了下唇，別過了臉，舉腳跨出了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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