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這塊大木頭難道只曉得服從她皇兄的命,就不知道要憐香惜玉嗎?
雖然她很感激他救了她一命,但他在護送她回宮的途中,
一句話也不陪她聊,害她無聊得要命,
也不慰問她金枝玉葉的身子是否耐得了一天到晚趕路,又是否餓了、渴了,
只會催她走快一點,她知道他當她是個大麻煩,
恨不得早點將她踢回宮,而這讓她非常的難受,
她想和他有多一點交流、想知道他酷酷的外表下,
藏著什麼樣的心思,難道這樣錯了嗎?
她不放棄,放下公主的身段,繼續和這位保鑣大俠搏感情,
因為他真的很像她記憶中那個她很喜歡的大哥哥,
而她如今最最渴望的就是愛……
第一章
夜正沉,整座皇城靜靜沉睡在淡藍色薄霧裡,有別於城內的寧靜,碧龍殿外瀰漫一股緊張氛圍,穿著官服在外等候皇上召見的朝臣們面露不安,深鎖的眉頭像打死的結。
今夜二更又傳來大臣被刺客刺殺的消息,死狀甚慘,這是初春以來的第三起,被刺殺的楊大人是先皇極為倚重的臣子,手握朝中大權,要決定朝事剛登基的新皇還得賣他薄面,如今發生這等慘事,怎不教人心不安?
更恐怖的巧合是,接連被害的錢大人、孟大人、楊大人,當年都是二皇子永晉的人馬,當初大皇子、二皇子的皇位之爭纏鬥近八年,朝中明爭暗鬥派系分明,直到先皇駕崩,二皇子莫名急病身亡,大皇子永譽登基後才平息下來。
而今先後被謀害的三位大臣皆與二皇子有關,新皇秋後算帳的謠言四起,曾經力擁二皇子的大臣們深怕自己就是下一個目標。
「賈大人,您終於到了。」璩同一見到賈進仁踏進宮門趕忙迎上前。
「璩大人,皇上呢?」剛過中秋夜深露重,迎面拂來的夜風帶著寒意,或許因為緊張之故,匆匆趕來的賈進仁額角的汗珠明顯可見。
「皇上還在碧龍殿裡。」
「皇上肯接見咱們嗎?」
璩同和另一位大臣互望一眼,搖頭。
賈進仁見狀,白眉擰緊。
「這惡賊太過膽大,居然連楊大人府邸也敢闖!」璩同咬牙恨恨出聲。「聽說他身手不凡,一大群楊府侍衛難動他分毫,只能任由他來去,我懷疑他和當年刺殺二皇子陣營的刺客有關。」
璩同一句話將大夥兒的記憶拉回從前,大皇子、二皇子之間明潮暗湧,互派刺客暗殺對方陣營的能人要角,當時無聲無息掉了腦袋的人不計其數。
「璩大人,您知道您在說什麼嗎?」賈進仁面色微白地低聲斥喝。「有些話不能亂說,說了要殺頭的。」
他言下之意豈不暗示新皇是幕後指使者?這種話若傳出去他一個人掉腦袋不打緊,恐怕還會連誅九族哪!
璩同也明白自己說錯話,他嘴巴動了動,憤恨之色畫過消瘦臉龐,終究沒再開口。
忽地,碧龍殿那頭傳來腳步聲,昭公公領著兩名小太監快步而來。
「昭公公,麻煩您稟報皇上,賈進仁求見。」賈進仁拱手作揖。
「賈大人,皇上才剛歇下,您有啥事等明兒早朝時再說吧!」昭公公壓低音量,深怕驚擾碧龍殿裡的新皇。
「昭公公,此事非同小可,二更時楊大人在府邸遭刺客潛入殺害。」賈大人激動道。
聞言,昭公公不禁變了臉色。
「什麼?連楊大人他──這陣子京城到底怎麼了?接二連三有大臣遇害,唉!楊大人為兩朝元老,一生忠心為國,怎會遇到這等慘事?」
「正是,今年以來第三起大臣遇害,這回對象竟是楊大人,如今朝中人心惶惶謠言四起,再不安定人心會有麻煩,所以我們才趁夜求見皇上。」賈進仁再次拱手拜託。
昭公公為難地輪流看了他們一眼。
「各位大人,不是您的要求奴才不肯照辦,昨夜皇上受了風寒直到不久前才睡下,現在要見皇上的話……」
「昭公公,楊大人被害之事非同小可,我們非得面見皇上不可。」
「大人放心,楊大人的事奴才會盡快稟報皇上,絕不馬虎。」昭公公面色凝重的截去話。「至於面見皇上的事,您就別為難奴才了。」
「昭公公,此事萬萬拖不得,朝中已傳出不利皇上的流言,這樣下去我擔心對皇上的威信有損。」賈大人心意甚堅。
「賈大人,您這是在威脅奴才還是威脅皇上?您威脅奴才沒關係,威脅皇上可是大不敬,難道賈大人想見皇上時,皇上就非得見賈大人不可嗎?」昭公公獨特的尖細嗓音在靜謐的夜裡揚高。
「當、當然不是。」沒想到昭公公突然會硬了口氣,賈大人微愣。
「奴才已經稟告各位大人,皇上明兒早朝時自有定奪,硬要見皇上,到時龍顏震怒誰擔待?」畢竟在宮中多年,昭公公不輕不重地將問題丟了回去。
聞言,群臣陷入一片沉默。
「諸位大人還是請回吧!一切等早朝時再說。」昭公公躬身送客。
「昭公公──」
「諸位大人請回。」昭公公表情恭順,說出口的語氣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說來說去,昭公公就是不讓他們見皇上,大臣們面面相覷,終於垂頭喪氣地退出碧龍殿。
直到群臣腳步聲走遠,一抹精芒從昭公公眼底掠過,匆匆轉身領著小太監們回碧龍殿。
「啟稟皇上,賈大人們已經離開了。」站在緊閉的朱色大門外,昭公公恭敬低語。
「嗯,沒事了,你們退下吧!」門內傳出新皇威嚴低沉的嗓音。
「遵旨。」
見門外的人影退開,新皇犀利的目光落在堂下單膝跪地的黑衣男子。
「滄亦,快起來,這裡只有我們兩人,你不用對我行大禮。」新皇輕聲開口。
「謝皇上。」風滄亦起身,低垂的頭不曾抬起。
碧龍殿內陷入一片窒人的沉默,好半晌,新皇的眸光從風滄亦身上移到他腰側的長劍,眸心微闇。
據昭公公說,風滄亦的武功出神入化,寶劍出鞘必定見血,這些年來那把劍不知替他剷除多少異己,他能登上皇位,風滄亦功不可沒。
「滄亦,朕交付你辦的事可順利?」
「回皇上的話,您要的東西臣已順利拿到。」風滄亦淡聲回答,清冷語氣裡聽不出情緒起伏。
「辛苦你了,楊大人這件事你幹得很漂亮。」他要的東西不是旁的,正是楊大人的項上人頭。
「只要是皇上交代的事,微臣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錢虎、孟興辰、楊富瑀,他們三人曾是永晉的人馬,這些朕都能既往不咎,但他們萬萬不該在朕登基後還妄想把持朝政,視朕於無物。」提到惱怒處,新皇嗓音倏冷,黑眸殺機湧現。
風滄亦靜靜聆聽,他話向來不多,新皇吩咐然後他照辦而已。
「滄亦,朕心狠手辣嗎?」不知過了多久,新皇忽問。
風滄亦隱藏黑巾之後的俊眸閃過訝異。「皇上所用的非常手段都是為了瑾南國著想。」
「好一句為了瑾南國著想,你可知這句話背後付出多少代價?」新皇諷笑,譏刺意味明顯。「太多了,實在太多了。」
風滄亦抿唇不語,因為事實真相沒人比他手中的寶劍更清楚。
「八年動盪不安的歲月導致朝廷分崩離析。如今朕當上皇帝,內有存異心的老臣,外有強虜壓境,滄亦,朕這個皇帝不好當啊!」新皇感歎。
「微臣願替皇上分憂解勞。」風滄亦下意識握住劍把。
他能做的不多,就是一把劍一條命而已。
「朕明白你的忠心,不!應該說整個朝廷裡也只有你對朕忠心,朕有你勝過擁有千軍萬馬,若你不是──」新皇話到嘴邊及時住口,歎氣。「將軍之位早該是你的。」
聞言,一絲不易察覺的情緒從風滄亦眼底疾掠而過。
「滄亦,你曾見過允樂公主吧?」
聽到允樂公主之名,風滄亦眸心一凝,心緒波動。
「臣見過。」先皇還在世時,他在御花園和公主有過一面之緣,當時還是小娃娃的她清靈秀麗的模樣教人印象深刻。
「她是朕最疼愛的皇妹,與朕同胞所生,當年怕她捲進爭奪皇位的恩怨之中,於是把她遠送晉寮行宮避禍,一晃眼九年過去,小丫頭也變成大姑娘了,不知道她現在好嗎?」提起允樂,新皇難得露出發自真心的笑容。
「……」
「瑾南內憂外患,朕實在無法分心顧及她,唯今之計唯有把允樂嫁給寒泉國太子,才能確保她的安全,且如此一來,多一盟國相助,敵人定有所忌憚。」
外敵「黑驥國」兵強國盛,一直是瑾南國最大的外患,他計劃和寒泉國結親,一同舉兵出征黑驥國,永除後患。
「不過九年不見,竟是為這種原因把允樂帶回宮裡,她若知道恐怕要怨朕了。」心念一轉,新皇歎氣。「其實若有選擇餘地,朕何嘗願意這麼做?」
「臣明白。」
風滄亦能體會新皇沉重的心情,即使他對寒泉國瞭解不多,也知道寒泉國氣候嚴寒、民風剽悍,一年僅三個月能見到陽光,和瑾南國風光明媚四季如春的南方氣候截然不同,允樂公主嫁過去肯定要吃苦了。
「滄亦,朕要你去保護允樂公主。」話聲忽頓,新皇驀然轉身,一雙精明眸子瞬也不瞬地看住他。「這是密令。」
「臣要留在京城保護皇上。」風滄亦皺眉,直覺抗拒。
局勢不穩,他必須貼身保護皇上的安全,暗中拔除對新皇圖謀不軌的奸臣,接公主這等事交給侍衛去做就行了。
「不行,你得去一趟晉寮。」新皇相當堅持。
「皇上──」
「滄亦,別跟朕爭。朕欲和寒泉國同盟的事已經引起主和大臣的不滿,難保他們不會從中作梗,一來朕擔心他們會拿允樂做要挾;二來朕擔心他們會對允樂不利,破壞朕與寒泉國的結親。朕能信任的人不多,只有拜託你了。」新皇大手按住他的肩。
「……」
「允樂的安全關係著瑾南的未來,你務必把她毫髮無傷的帶回。」新皇懇切地道。
縱使有千萬個不願意,新皇都這樣拜託了,哪有他拒絕的餘地?
「臣會用性命護送公主平安回宮。」低下頭,風滄亦咬牙承諾。
可他更擔心這一走,誰能保護新皇的安全?
「放心,朕不會這麼輕易死的。」看出他的憂慮,新皇勾唇微笑。「滄亦,天一亮就走,千萬別耽擱。」
風滄亦離開皇宮回到風府,天色已微微泛起魚肚白,他推開房門換下一身勁裝,赫然發現年約七旬的老人提著燈籠從長廊蹣跚走來。
「埃布爾?你怎麼還沒睡?」看見埃布爾,風滄亦一愣。「你該不會在等我吧?」
「沒見到少爺回來,老奴睡不著。」埃布爾吹熄燭火,忙碌地幫忙倒茶水。
「埃布爾,你以後別等我了,我回來時間不一定,累了就先睡吧!」
「不行,少爺出去後常帶著滿身傷回來,沒人等門怎麼行?」埃布爾固執搖頭。
埃布爾滿是皺紋的臉讓他想起早逝的爹娘,淡漠俊顏難得揉進溫情。「我很好,沒事的。」
「您現在當然很好,有事也不會站在這兒了。」埃布爾招手,要他伸出手讓他把脈。
的確,跟皇位之爭動盪不安的時期比起來,如今少爺以身涉險的機會的確變少了,當年少爺動不動就滿身是傷的回府,著實嚇壞一堆僕人啊!就算少爺武功高強,二皇子那兒也是高手如雲啊!多少次少爺冒險取敵方人頭,差點連自個兒的小命都賠上了。
「少爺,您得好好照顧自己才行,您現在靠年輕撐著沒感覺,其實五臟六腑受創嚴重,您若持續這樣下去,恐怕──」把著他的脈,埃布爾憂心忡忡。
舊傷未癒又負新傷,多年累積下來他的身體早已受創甚深。
「埃布爾,你別瞎操心了,我不會有事的。」風滄亦抽回手,淡笑要他安心。
「少爺──」他現在是好端端站在眼前沒錯,可是誰也不能肯定會一直沒事下去,倘若再受到重創或是刺激的話……
「埃布爾,天要亮了,你一夜沒睡,快回房休息吧!」風滄亦催促他回房。
「老奴不累,還想多陪少爺聊聊。少爺肚子餓嗎?老奴這就去吩咐廚房做點吃的送來。」
「甭忙了,天一亮我要出城。」
「又要出城?您才剛回來啊!」埃布爾愣住。
「皇上密令,我不能耽擱。」
埃布爾怔怔看著他的平靜俊顏,好半晌才澀澀出聲。「少爺,到底得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天下太平?」
等到天下太平,少爺就不用這麼辛苦,老幹這些危險事了。
「就快了,埃布爾。」天下太平恐怕還得等好些年吧!不忍埃布爾擔憂,風滄亦違心安撫。
「若……若老太爺當年別做傻事就好了,不做傻事,少爺也不會如此辛苦。」埃布爾眼眶微紅,哽咽道。
風家本是將帥之家,然而風滄亦的祖父卻在沙場上陣前投降,落得叛國之名,先皇念在風家歷代祖先建國有功,死罪可免,但將所有風家人全數貶為罪民。所謂罪民在瑾南國來說比一般百姓的身份更為低賤,即使想當官也有諸多限制,比起誅九族反而是更大的屈辱。
「埃布爾別說了,別再提起這件事。」風滄亦淡道,濃密長睫掩去複雜心思。
這是風家人心口的一道傷,曾貴為王族的風家一夕之間變得連庶民都不如。
「抱歉,少爺。」抹去淚痕,埃布爾道歉。
「埃布爾,我沒生你的氣,不如你幫我吩咐僕役送熱水過來,我沐浴整理後再出發。」風滄亦溫聲道,不願在這話題久留。
「是,老奴這就去吩咐。」埃布爾提起燈籠,踩著蹣跚的步履走出房門。
瞇眸看著埃布爾佝僂的背影,風滄亦薄唇緊抿成堅毅的弧度。
埃布爾好老了,在風府待了將近六十年的他看著風家大起大落,如果能夠的話,他多希望能重振風家、光耀門楣呀!但這只是奢望,陣前投降是重罪,是他們一輩子翻不了身的恥辱。為了剩下的風家人,他沒有沉浸於哀傷之中,只能盡力彌補,更何況他還有重要任務在身。
祖父對不起瑾南國,他全力補償,如同新皇不介意他罪民身份的知遇之恩,他肝腦塗地都要回報新皇。
就算手裡沾染的鮮血永遠洗不乾淨了,他也無所謂。
「公主!公主!您在哪兒呀?公主?」
侍女喜桃伸長脖子努力在後花園裡左瞧右瞧,就是找不著調皮公主的身影,害她緊張地直冒汗,找不到公主的人,等等又要挨罵了。「公主,您快出來,別嚇奴婢,奴婢經不起嚇的。」
「喜桃,我在這兒。」
耳旁忽然聽見刻意壓低的清甜嗓音,喜桃分不清東南西北的回頭。「公主?您在哪裡?」
「喜桃,這邊!」躲在假山石洞裡,允樂探出藕臂招手,笑顏燦燦。
「公主,您又躲起來了,被何奶娘知道的話……」瞪大眼,喜桃剩下的話說不出來,她結巴,「公主,您為、為什麼又換男裝?您想做啥?」
都換男裝了,她還想做啥?喜桃這句話擺明白問。
「出宮囉!」允樂掩唇輕笑,眸光慧黠。
宛如白玉精雕細琢的清艷臉龐,清澈透亮的翦水秋瞳,細如白瓷的肌膚吹彈可破,即使身著男裝,允樂公主仍美得教人無法逼視,像仙山清雪?成的冰娃娃。
「又出宮?」喜桃快被允樂嚇出心臟病。
「當然,身為公主得探訪民情嘛!」允樂眨眨眸,一副本當如此的表情。
「公主,您上個月偷溜出宮……不!十天前才偷溜出宮,您現在又出去不好吧?」喜桃頓時苦下臉。
允樂皺皺小巧鼻尖,噘嘴。
「不然整天關在這裡都快悶死了。你想想客棧說書的多好玩?每天都有不同的新鮮事兒可以聽。」
「公主想聽故事不難,奴婢立刻說故事給您聽?」喜桃眼睛一亮。
「免,我才不想聽同樣的故事,聽都聽膩了。」允樂揚手阻止她妄想,輕拉喜桃衣袖。「喜桃,你快換衣服陪我出宮去玩。」她撒嬌。
「公主,這樣不好。」
「當然好,哪裡不好。」允樂美眸燦燦的催促。「快去、快去!」
「不行哪!公主,若被何奶娘知道了,奴婢會被罵慘的。」喜桃拚命搖頭。
說得也是,何奶娘如果知道她偷溜出宮,肯定被念到耳朵長繭。
「有了。」腦中靈光乍現,燦燦眸光從允樂眼底一閃而逝。「我有法子了。」
「公主想到什麼辦法?」其實她很不想、很不想問,因為公主每次說出來都會嚇死人。
「你和喜蘋商量,假扮成我躺在床上裝病,這樣一來何奶娘就不會發覺我偷溜出宮。」允樂粉唇微揚,綻出甜甜笑窩。
果然是很可怕的方法。
「假扮公主是重罪,要被殺頭的。」喜桃急得跳腳。
誰來告訴她為何公主的小腦袋瓜裡老有這些古靈精怪的想法?!
「依奶娘的個性不會硬要進房,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發現?」允樂小嘴噘得更高了。
「可是──」喜桃猶豫。
「喜桃,只此一次囉!今天讓我出宮去玩兒,我保證這個月、下個月,我都會乖乖待在宮裡不吵鬧。」允樂拉著她的衣袖拜託,表情楚楚可憐。
「公主──」喜桃一臉為難。
每回陪公主出宮都膽戰心驚,萬一公主遇到危險,她可擔待不起呀!
「喜桃,拜託!我保證以後會安分守己,嗯?」允樂拉著她的手輕搖。
回望她清靈水亮的大眼睛,喜桃懷疑誰能狠下心拒絕她?不過話又說回來,公主今年才十七歲,正是花樣般的年紀,成天待在沉悶冷清的晉寮行宮,大半天小貓不見一隻,難怪公主會嚮往宮外的多采多姿。
「公主,話是您說的喔!奴婢今兒個陪您出宮,以後您會乖乖待在宮裡。」喜桃心軟了。
「我保證。」允樂雙掌合十笑得好甜。
「好吧!那公主到西牆破洞老地方等奴婢,奴婢先去知會喜蘋一聲,隨後就到。」就算被何奶娘念到發瘋也得認了,喜桃無奈道。
「行,我現在就去。」用力點頭,允樂笑彎明眸。
黃昏,金橘餘暉斜映滿地,夕陽映照下,矗立山頭的晉寮行宮顯得宏偉而寂寥。
允樂咬著半根糖葫蘆慢慢走上山,身旁跟著同樣一身男裝的喜桃,凝望眼前距離越來越近的富麗堂皇宮殿,絕美臉龐浮現落寞之色。
要回宮了……那種感覺,就像走回牢籠一樣。
自從母后去世後,她就好孤單,皇兄雖疼她,但卻將她送到晉寮行宮,從此不曾來探望過她,行宮裡儘是些面無表情的侍衛,真正陪伴她身邊的除了情同姊妹的喜桃、喜蘋外,只剩下不茍言笑的何奶娘。
面對華麗空冷的行宮,允樂像被困在籠中的金絲雀,永遠不知道哪天才能得到自由。
她想,或許她會一輩子老死在這裡吧!
「公主,好端端的您怎麼苦著張臉呢?」發覺她的不對勁,喜桃關心問道。
搖搖頭,允樂咬掉最後一顆糖葫蘆。
「公主,皇上不會忘記您的,從每年皇宮送來大批絲綢珠寶就可以確定。」畢竟比允樂大兩歲,私心裡把公主當成妹妹疼愛,她微小的心思喜桃都能猜到八九分。
「我不需要那些錦衣華服珍珠玉器。」允樂別開臉,悶悶出聲。
她要的是關心和陪伴!
「公主,您別急,皇上初登基,百廢待舉,說不定再過兩、三個月,皇上朝事處理完畢就會接您回宮。」喜桃勸慰。
「說不定他是把我給忘了!」
「不會,皇上啥都有可能忘,就是不可能忘了公主。」
「喜桃,你真覺得皇兄會接我回去?」允樂揚起美睫,帶著期盼問。
「當然,皇上那麼疼您,不會一直把您孤伶伶丟在這兒。」
「說得也是。」回想皇兄疼寵的笑顏,允樂有信心多了。
是呀!皇兄不疼她也不會送她來這兒避禍了,所以皇兄不會丟下她不管,只是時機未到罷了。
「公主,等等回宮後記得盡快把男裝換下來,被何奶娘發現奴婢又跟您偷偷出宮去玩,奴婢下場會很慘的。」潛回西牆破洞處,伏下身爬進去的喜桃不忘提醒。
「我明白,你快進去吧!」允樂抿唇淺笑,要她快趁侍衛交班之際溜回宮裡。
一如往常喜桃先潛回宮裡探路,不過這回情況似乎有異,喜桃進去之後,發現宮裡有種不尋常的氛圍……
等了好一會兒,在牆外苦等不到回報的允樂心中冒起狐疑泡泡。
「都過這麼久了怎麼還沒回來?該不會被何奶娘逮個正著吧?」在圍牆外走來走去,允樂咬唇嘀咕。「不行,我得進去瞧瞧。」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她不能讓喜桃一個人面對奶娘。允樂將長袍一撩,從破洞鑽進宮內,不料人才剛起身,冰冷沉重的大刀已橫在她的脖子前。
「啊──」允樂震驚地瞠圓美眸,瞪著眼前黑巾蒙面、殺氣騰騰的大漢。
刺客?!
喜桃被另一名黑衣人抓住了,她拚命用眼神朝允樂示意,要她千萬別開口。
「咦?還有條漏網之魚呢!」發現允樂的黑衣大漢嘖嘖出聲,凌厲的三角眼精芒乍現。「不過公主行宮怎會有如此俊俏的小伙子出現?」
「你眼睛長到哪裡去了?她一看就知道是女扮男裝!」另一名黑衣人說道,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允樂蒼白絕美的臉龐。「頭子剛才說了,宮殿裡那個丫頭不是允樂公主。」
「殺錯人了?」搞不懂這些王公貴族在玩些什麼把戲?在宮裡穿華服的丫頭不是公主,那真正的公主又躲到哪兒去了?
殺錯人?!難道喜蘋已遭他們毒手?!
聽見他們的對話,允樂全身血液涼透差點暈厥,淚水沖進眼眶,小手必須在身側緊握成拳才能不洩漏她的恐懼與憤怒。
都是她害的,如果不是她貪玩溜出宮,要喜蘋假扮成她,喜蘋也不會代她賠上一條命。
「該不會這小子才是真正的允樂公主吧?」黑衣人冷笑,直覺猜測。
王公貴族不都愛這樣玩嗎?假扮平民百姓的模樣說要探訪民情,這套他看多了。
「不知道,誰管她是誰,反正一個都不能放過。」抓住允樂的黑衣大漢聳肩,在他嘴裡要人命彷彿就像?死一隻螞蟻般不足為道。
「公主快走!」眼看刺客打算痛下殺手,喜桃猛然推開抓住她的黑衣人,使盡全力撞開抓住允樂的大漢,要她快逃。
「公主?她果然是允樂公主。」被撞開的黑衣人回頭。
「公主快逃!」喜桃大叫。
允樂只猶豫了下便往反方向逃,她會找到人回來救喜桃的。
而那些黑衣人沒想到喜桃會不要命,剎那間陷入混亂,為首的黑衣大漢粗魯地揪住喜桃後領狠狠甩她一巴掌,示意其它黑衣人快追。
繞進宮牆旁的蜿蜒小路,允樂步伐踉踉蹌蹌地往前逃,樹枝勾落便帽披洩一頭如瀑青絲,襯得她的嬌顏蒼白如紙。
宮廷侍衛呢?為什麼一個都沒看見?他們人都到哪兒去了?原本沉靜的宮殿如今靜得更教人害怕。
「甭跑了,再跑也逃不出我們手掌心。」黑衣人在她身後桀桀怪笑,故意和她保持三步的距離,很享受這種獵捕獵物的快感。「所有侍衛都被我們解決掉了,你就算跑遍整座晉寮宮也找不到人來救你!」
他的笑寒透允樂的心,她更害怕的往前跑,直到腳下不知絆到什麼東西摔了出去,地上粗糙的石礫磨破她的手、她的肘,霎時鮮血淋漓。
「哎,好漂亮的小公主,像尊玉雕娃娃似的,本爺有任務在身,不然還真捨不得殺你!允樂公主,別怨我啊!要怨就只能怨你生錯地方!」黑衣人放緩腳步接近,抽出腰間大刀。
看來她等不到皇兄接她回去了……夕陽反射刀光刺痛允樂的眼,她含淚閉眸等待他手上的刀劃下──
鏘!兵器相接的清脆聲響在允樂頭頂響起,沒等到刀鋒劃過肉體的疼痛,允樂睜眸,瞧見漫天血雨中,背她而立的偉岸身影,一時之間她的心像被狠狠撞進了什麼。
男人高大的背影不動如山,給人如高山般無法撼動的安全感,彷彿有他在,就算天塌下來也不用怕,在這一剎那,允樂把他和供奉在神殿裡的守護神將的影像重迭了。
專屬於她的守護神將。
「臣來遲,讓公主受驚了。」收劍入鞘,男人轉過身。
允樂對上他幽邃如黑夜的深沉眸子,再熟悉不過的感覺竄入心間……
第二章
風滄亦甩去劍尖血珠,收起劍,冷眸不帶情緒地掃過黑衣大漢的屍體,他轉過身,看見跌坐地上面露驚懼的允樂。
清麗絕艷的臉龐沾染了淤泥,晶瑩淚珠還懸在眼睫,身上的雪白長袍血跡斑斑,嬌弱身軀不住顫抖,就像只折翼墮落的彩蝶,讓人好想納入羽翼下保護。
所有脫序念頭只是一瞬間的事情,風滄亦很快便定下心神恢復理智,他推落斗篷帽子,露出俊逸剛正的臉龐。
「風滄亦來遲,公主受驚了。」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園裡響起。
抬頸怔怔望著他,允樂緊縮的喉嚨擠不出一個字,眼瞳映滿他淡漠的俊顏,她的心臟一下一下跳得飛快。
她對他有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她曾見過他嗎?應該不曾見過吧!可為何對他有一種熟悉感?
不遠處傳來雜沓腳步聲,風滄亦子夜般漆黑的瞳眸染上淡淡殺意,他猶豫了下,目光落在允樂身上的傷。
「公主,恕臣冒犯。」話聲方落,他一把將她打橫抱起,毫不費力地躍上樹梢,彷彿她像羽毛般輕盈。
不曾和男子如此親近遇,呼吸裡儘是他乾淨獨特的味道,允樂好不容易平緩下來的心跳再次快速怦跳。
「你要帶我去哪裡?」允樂慢半拍回過神,在他懷裡掙扎。
「帶公主離開這裡。」風滄亦語氣清冷地平緩道。
「不行!喜桃在他們手裡,我們得先回去救她!還有何奶娘跟喜萍……」想起因她遇害的喜萍,允樂心慌意亂地拉住他衣領。
「公主,你的寢宮裡已經沒有任何活口 。」深不見底的眸子回望她表情淡語氣更淡。
清澄透亮的水眸驀然睜大,染上霧氣。
「你……你怎能確定?」
「臣已經去過公主的寢宮。」
趕到晉寮行宮後,迎接他的只有滿地屍首,當時還以為來遲一步,直到在後花園發現允樂公主的身影才放下心中大石。
「沒有活口?」眼前一片暈眩,允樂頹然鬆手,豆大淚珠滾出眼眶。
為什麼會這樣樣……今天下午明明還好好的呀!奶娘的叨絮猶在耳邊,喜萍還笑咪咪地幫她梳頭,怎麼轉眼間全走了樣?
「公主請冷靜。」她傷心欲絕的模樣惹人揪心,風滄亦不著痕跡蹙眉,旋即舒展開來,平靜的語調聽不出起伏。
「……救喜桃。」咬緊下唇,允樂揚睫睇他。「至少幫我救喜桃,她還在那群刺客手裡。」靜靜看了她好半晌,風滄亦移開目光。
「不行。」短短雨個字,沒有商量的餘地。
「不行?」沒料到他會拒絕,允樂怔住。「為何不行?若非喜桃,我早就慘遭歹人毒手!」
「皇上只命令臣平安護送公主回宮,其他人的死活與臣無關。」他冷硬回答。
「喜桃是為了我才--」
「恕臣不能從命。」風滄亦冰冷截去她的話。
允樂瞪大眸,無法置信的。
可惡!他的心腸比石頭還硬!跟那群壞人有啥兩樣?她討厭他!討厭他這種無所謂的說話方式!
「喜桃也是人!她和我情同姊妹!」允樂用力捶打他堅硬的胸膛,掙扎著要下來。「放開我,我要回去救她!」
「公主手無縛雞之力要如何救人?」風滄亦無情反問,道出殘忍事實。「就算公主回去只是自投羅網吧?」
這個男人……
「風滄亦,你放開我!」再跟他說話只是讓她更憤怒罷了,允樂氣怒警告。
「她的命比不上公主的命。」他不肯鬆手。
「胡說!誰的命都同樣重要!」見他不願放開,允樂更用力掙扎。
擔心她過大的聲音會招來剌客注意,風滄亦擰緊俊眉,強迫自己捺下性子。
「公主請自重,我們還沒脫離險境。」
「我是堂堂瑾南國公主,當今皇上是我皇兄,我現在命令你回去救喜桃,不然等我回宮要皇兄殺你的頭!」允樂用力抹去淚,忿忿地道。
已經失去喜萍,她不能再失去喜桃。
薄唇緊抿成忍耐的弧度,狹長黑眸波瀾不興。
「臣願回京向皇上請罪,不過眼下海是請公主跟臣走。」風滄亦不卑不亢地道,不因她的話而有任何猶豫。
「風滄亦,你--」允樂氣結,恨不得咬下他一口肉。
大木頭、死腦筋,難道除了皇兄的命令之外,他誰也不顧了嗎?事關人命,人命哪!
「恕臣失禮。」
不再讓允樂有抗議的機會,黑色斗篷倏然遮住允樂的視線,她只覺得眼前一黑,身子已騰空往下墮。
他不是她的守護天將,她心目中的守護天將不會棄人命於不顧。
離開晉寮行宮的路上,允樂奮力掙扎,不惜封他又咬又踢又啃,完全不顧公主形象,就是要風滄亦放她下來,她要回去和喜桃生死輿共。
「公主,請你自重。」雖然她咬在他堅硬的胸膛不痛不癢,風滄亦還是被她無理取鬧惹得隱隱有了火氣。
「大膽風滄亦,還不快放下我?」允樂惱怒嚷叫。
「臣若放下公主,公主就能保持安靜?」挑高眉,風滄亦盡力維持平心靜氣。
「我要回去找喜桃……」允樂瞇眸。
……結果說這麼多都是白費唇舌,浪費口水。
忍無可忍,風滄亦乾脆把允樂像扛米袋似的扛在肩頭,大步走在崎嶇的山徑上。
「風滄亦,快放本公主下來……」胃頂在他堅硬的肩上,讓她反胃想吐,允樂更生氣地捶打他的背。
「只要公主別跟臣過不去,臣自然會放公主下來。」風滄亦冷淡回答。
跟她過不去的人是他吧!允樂又氣又怒的想。
「姓風的,你再不放本公主下來,等本公主見到皇兄肯定要他砍你的頭,將你五居分屍,切成千塊萬塊丟到河裡餵魚……」
風滄亦皺起眉,堂堂公主說話真粗魯。
見他不吭氣,允樂氣得想尖叫。「姓風的,你聽見本公主說話沒有?」
「只要公主能保證安靜不亂跑,臣立刻二話不說放公主下來。」
大膽狂徒!居然敢跟她談條件!
「姓風的--」
「如果公主做不到,臣不介意把公主一路扛回京城。」
「你敢!」
「臣沒什麼不敢。」風滄亦平淡的語氣聽不出情緒起伏。
事實上她也覺得他敢。
被他這檬扛著,她的頭髮全亂了,淚水擠進眼眶,允樂委屈地扁扁唇,終於認輸。「好,本公主保證會安靜。」
等她得到自由後,看她如何整他,哼!
「也保證不亂跑?」
「姓風的,你別得寸進尺!」允樂咬牙。
「那還是請公主忍忍,這樣扛回京城也是可以的。」風滄亦淡道。
這個該死的傢伙!
「好啦!本公主保證安靜不亂跑。」允樂不情願地出聲。
「臣相信公主不會食言。」
「本公主當然不會!」瞪不到他的臉,允樂瞪著他的玉臀瀉恨。
得到承諾,風滄亦終於放下允樂,腳落地的剎那,允樂頭暈目眩的差點站不住。
「公主請小心。」風滄亦正要伸手扶她,不料她狠狠踹他脛骨一腳,像只狡猾的小兔子往反方向逃。
啦啦啦~~~
混杖姓風的,知道她允樂公主的厲害了吧!
「……」被踹得脛骨發麻,風滄亦挑了眉,額角青筋微微暴跳。
有人食言而肥了。
足尖輕點,頎長瘦削的身子破空而去,風滄亦不費吹灰之力的揪住允樂後頸,像抓小雞般將她拎回原處。
咦?!
「風滄亦,你放開我!」沒想到這麼快就被逮到,允樂張牙舞爪的。
「公主何必非跟臣過不去?」他瞇細黑眸。
「本公主要回去救喜桃。」插著腰,她怒目相視。
喜桃本有機會逃跑的,她是為了她而犧牲自己,這份不捨他到底懂不懂?
「臣說過了,不可能。」他面無表情。
她真恨透跟這個沒血沒眼淚的大冰塊說話。
「快放開我!」允樂美眸噴火。
「如果公主再逃跑,臣不惜用綁的也要綁著公主回去。」
綁?!
「你敢這樣對本公主?」
風滄亦朝她逼近,高大的身量迫近,讓她直往後退,直到背脊抵到樹幹。
「你想做啥?」忽然靠那麼近想嚇死人嗎?瞪著他好看冷沉的俊顏,允樂頓時氣虛。
「臣沒什麼不敢的。」他附在她耳邊低語,音調冷冰冰的。「公主不信儘管試試。」
迎上他冷漠沒有情感的黑眸,允樂別過臉,氣得粉頰鼓鼓。
哼!
賭氣坐在火堆的遠處,允樂曲膝背對風滄亦而坐。夜裡,山裡的風帶著寒意,罩薄的外衫根本無法御寒,而她寧願冷得發顫也不願靠近火堆、靠近他。
「公主,魚可以吃了。」翻動竹架上的烤魚,風滄亦淡淡開口。
「我不餓!」允樂頭也不回地回答。
「您不吃黠東西,明天沒有力氣趕路。」晉寮在瑾南國最東側,想回宮還有好幾天的路要走。
「不想吃。」
「公主,您何必跟自己身體過不去。」風滄亦清幽嗓音一如山林寒涼的溫度冷嗖嗖的。
「就說我不餓,還有--我最討厭你!」允樂沒好氣道。
其實她很餓,也不討厭魚,只是故意和他唱反調。
想起喜桃,允樂眼眶又紅了,不知道她現在可平安?
冷眸睇著她倔強的背影,風滄亦當然她為了什麼原因鬧脾氣。
「臣奉皇上之命,要將公主帶回宮裡。」風滄亦言筒意骸的說明。
「本公主命令你救出喜桃!」允樂氣惱回頭。
風滄亦垂下目光沒吭聲,態度已經很明顯。
「皇兄的命令重要,難道本公主的命令就不重要嗎?」允樂氣不過。
回應她的,只有柴火燃燒的嗶啵聲。
大膽狂徒,到底有沒有在聽她說話啊?!
瞪著風滄亦被火堆映照的側顏許久,允樂用力扭回頭,想到自己對被捉走的喜桃無能為力,就氣得想掉淚。
「喜桃就像我的親人一樣……」
「沒有人的命會比公主還重要。」
「喜桃對我很重要,不單只是宮女而已,她--算了,反正說了你也不懂。」
她能冀望他瞭解什麼?在晉寮行宮陪伴她的是喜桃、喜萍和何奶娘,這份感情比親人還濃烈。
「臣的確不懂。」風滄亦淡然接口。
他只須專心完成皇上交付的任務,其他的他不懂,也沒必要懂。
他這種無所謂的語氣比不說話更教人生氣。
「風滄亦,我討厭你!」氣怒難平地瞪著他,允樂低吼。
「 臣不需要公主喜歡,只須負責把公主還給皇上就成。」幽深眸光望著火堆,風滄辦冷淡接話,彷彿他只會用這種語氣說話。
還……他當她是一袋米還是一隻牛?
這個男人是存心來氣她的嗎?字字句句都讓她想衝過去咬人!「等我回去,肯定要皇兄治你不敬之罪!」允樂怒嚷。
「公主回宮後想怎麼做臣都沒有異議,這幾天委屈公主聽臣的建議以保安全」。
「哼! 允樂重重撇頭,反正他眼裡只有皇兄,和他說再多也是白搭。
她一定會跟皇兄報告他的惡行惡狀,一定會!
允樂不再出聱,風滄亦也陷入自己的思緒裡,一心懸念皇上的安危。
他不在宮裡,還有誰能確保皇上的安全?深沉幽暗的眸映著火堆跳躍的火光,夜風拂過,吹亂他如墨的發。
有人曾說刺客是亂世才有的產物,天下太平時不再需要這些人存在,等皇上江山穩固後,或許他可以不用再手染血腥……
只不過這一天還要等多久?眼看局勢如此動盪不安,他真的無法去想。
柴火燒盡,余煙裊裊。
閉眼假寐的風滄亦睜開眸,無聲走到允樂身前,透過隱約的月光,看著她滿是疲累的睡顏。
只見她黛眉緊蹙,看似睡不安穩,纖弱嬌軀畏冷地蜷縮在一塊兒,貴為公主的她不曾吃苦,卻在短短一天之內歷經生死、嘗盡苦頭。
凝望她半晌,一抹複雜的眸光從他眼中疾閃而逝。他脫下黑色斗篷覆在她身上,為她擋去深秋的寒意。
唉!允樂公主--
他從沒想過還會見到她的。
「公主,天亮了,我們該啟程趕路了。」
不同於平常熟悉溫柔的輕喚,陌生冷淡的嗓音在允樂耳畔響起,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背光而立的高大身影。
「唔--」意識還沒完全清醒,允樂只覺頸子僵硬腰酸背痛。
「再不走,恐怕那群殺手會找到我們的行蹤。」再次響起的男音依然冷漠。
昨天可怕的記憶如潮水般湧回腦海,遇害得何奶娘和喜萍,還有被惡徒抓走的喜桃……允樂募然坐起身。
想到自己度過九年歲月的地方,一夕之間變成人間煉獄,允樂的心情陡然沉到谷底,眼眶發熱。
「走吧!」強壓下想哭的衝動,不肯在他面前洩露絲毫脆弱,允樂匆忙起身,卻發現覆在身上的斗篷。
是他!
風滄亦正用泥土落葉掩去火堆的痕跡,一回頭看見允樂傷痕纍纍的掌心,他默默走到她跟前,輕拉住她的皓腕單膝跪下。
「你做什麼?」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允樂一跳,她戒備地同。
他沒出聲,只是從羊皮水袋倒出清水幫她清洗傷口,並在她的傷口敷上藥膏,動作輕柔仔細,和他高壯剽悍的外貌極不相襯。
兩人距離如此之近,朝陽透過葉縫輕輕灑落,允樂甚至能看清風滄亦濃密纖長的眼睫,這是她第一次認真瞧他,發現其實他長的極為好看,五官英挺貴氣,隱隱約約見,莫名的熟悉感又湧上心頭。
那是種說不出的熟悉,彷彿很久很久以前也有相同的情景,可是她明明不認識他呀!
「好痛。」檠膏碰觸傷口的瞬間傳來剌痛感,打破籠罩他們之間的迷惑魔咒,允樂含淚低呼。
「不上藥會留下疤痕。」風滄亦溫熟的大掌牢牢握住她的,不讓她躲。
咬住唇,允樂揚起羽睫再次偷偷打量他的俊顏,不懂他為何總要擺出千年不化的冰塊臉?
他並不是壞人啊..
允樂想看透他的心,可惜風滄亦的神情太過平靜,讓人瞧不出真正心思。
「風滄亦。」她輕喚。
風滄亦抬眸。
「我知道你是好人,不然你也不會關心我的傷了,對吧?」允樂澄澈的美目直勾勾望住他。
風滄亦不發一語。
「所以--你幫我回去救喜桃好不好?」她語帶懇求,舊話重提。
「不好。」風滄亦倏然放開她的手,起身。「理由臣已經說過了。」不想在這個話題浪費時間,眸光落在翠祿山林之間,風滄亦暗自估量該往哪個方向走最安全。
他不給商量、不專心的態度徹底激怒允樂,允樂氣紅小臉。「你武功高強,救喜桃對你並非難事!」
「沒必要為一名小宮女去涉險,況且--」風滄亦回望她的黑眸淡漠,彷彿無關痛癢。「落在他們手中不會有活命的機會。」
要他單槍匹馬回去救人可以,但若帶著允樂公主的話,厲害如他也沒有把握。
「就算只有一絲希望我也不放棄,本公主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允樂生氣站起,大有和他卯上的架勢。「風滄亦,本公主問你最後一次,你到底肯不肯去打探喜桃的下落?」
她已經讓步,幫她探聽下落就行。
「不!」言筒意骸一個字,沒得商量。
吐血!她快被眼前這塊大冰塊氣到吐血,允樂恨恨地跺足,咬牙切齒的。
「風滄亦,你行!你了不起!本公主回到皇宮後定要跟皇兄告狀,說你是如何欺負我!」
風滄亦不為所動。「公主說完了嗎?說完了請公主準備啟程。」
好傢伙..
「風滄亦,你給本公主記住!」從來沒人敢像他這般忤逆她,從來沒有!
「我……我不想跟你說話了!」
氣怒難平,允樂把斗篷用力丟回給他,螓首一甩,逕自走在前頭。
她怎會對風滄亦這種討厭鬼感到熟悉?肯定是過度驚嚇導致的錯覺,像他這麼可惡的人,她若見過絕不可能忘記!
絕不可能!
越過這座荒山,再翻遇兩個山頂就能進入峻安城,那兒離皇城剛好剩一半的路途,以他的腳程約莫三天,若是允樂公主的話……
風滄亦瞇眸看著前方冒煙噴火的纖麗背影,無聲歎息。
五天能到就是神佛保佑了。
允樂煩躁地揮開面前擋路的蘆葦草,怒氣沖沖,每個步伐都踩得非常用力,雙腿、雙臂、頸子被不知名蟲子咬得又紅又痛,她嚴重懷疑風滄亦要報復她的不合作,所以故意帶她走這條偏僻小路。
她太低估風滄亦了,她不說話,風滄亦也能一整天悶不吭聲,像背後靈般靜靜跟在身後,把她嘔得快吐血。
不明白皇兄為何不派昭公公來帶她回宮?皇兄不是很信任昭公公嗎?欲派這個大冰塊來欺負她,餐風露宿不說,整天擺張面無表情的臉給她看,該不會皇兄其實不在意她回不回去吧?
山路難行,允樂數不清第幾次腳下絆到東西。
「公主小心。」風滄亦出聲提醒。
回頭瞪他一眼,允樂拒絕他的好意,不料再次踉蹌。
「公主--」
「我自己能走。」她嘟嘴輕哼。
像他這種沒血沒眼淚的傢伙,她才不需要他幫忙!
她撩起長衫的衣擺繼續往前走,在她又一次絆到大石,差點咕嚕咕嚕滾落山下時。風滄亦及時伸出大手穩穩接住她的腰。
只差那麼一點點就直接變肉球滾下山了!允樂心跳飛快,臉色蒼白。
好險、好險。
「公主,還是讓在下扶著您吧!」在她把自己摔得鼻青臉腫之前,風滄亦客觀提出建議。
允樂低頭看了那雙大手半晌,咬唇推開他,「我、不、要!」
她才不要被他瞧不起!
風滄亦被推開的手停在空中,黑眸掃遇她委屈負氣的嬌容。「臣不希望看見公主受傷。」
「我不需要你假惺惺假好心。」允樂回頭低嚷,還對他扮個鬼臉。
他無奈,看來她對他誤會極深,單純的好意都被曲解。
「別叫我,你走開!」允樂倔強地走在前頭,她不會忘記他是鐵石心腸的大壞蛋,狠心棄喜桃於不顧。
望著她的背影,風滄亦不再說話,默默跟在她身後。
看來護送公主回京這個任務並不比保護皇上輕鬆啊!
秋老虎肆虐,頂著烈陽趕路任誰都吃不消,更何況是養尊處優的允樂公主。
這和秋遊登山不同,中途不能休息,風滄亦越不哄她,允樂越要和他唱反調,反正只要風滄亦說東,她非得說西不可,存心反抗他,不知不覺間,竟變成某種意志力的竟賽。
捏著手中硬邦邦疑似食物的東西,允樂懷疑它真的能下肚,她皺著眉,捏了又捏。
「是什麼?」她狐疑問。
「饅頭。」風滄亦拿羊皮水壺喝水,回道。
饅頭?
允樂從沒見遇這麼硬的饅頭,應該說它真是饅頭嗎?說它是石頭還比較像。
拋了拋手中的饅頭,允樂眼角餘光偷偷覷向正專注打量四周情況的風滄亦,小小報復心蠢蠢欲動。
嘿嘿!
允樂存心惡作劇地將饅頭朝風滄亦丟去,沒想到會正中目標,饅頭打中他的後腦勺後彈得老遠。
「……」吃驚地瞪著滾到地上的饅頭,再慢慢看向陰森森的風滄亦,允樂突然有種想拔腿就逃的衝動。
說真的,她沒想到會打中,原以為他武功高強,照理應該能躲開啊……咬緊牙,風滄亦面色鐵青地瞇眼看著允樂,溫和平靜的面具破裂,經遇這些年的磨練,他已很能控制自己的脾氣,偏偏遇到這個淘氣的公主,再好的修養也要破功。
話說回來,他被這麼大的「暗器」襲擊倒頭一遭,沒能躲開的原因難道是因為沒有察覺殺氣?
「你……你想幹嘛?」見他目露凶光,允樂作賊心虛的結巴,已做好逃命準備。
「看來公主不喜歡吃饅頭?」這句話他是從齒縫中擠出來的。
「我只是想確定它是饅頭嘛!」允樂鼓起腮幫子,倒是說得理直氣壯。
不是饅頭難道是包子嗎?
換作別人,他早一劍砍了他的腦袋!偏偏她是公主,而且還是允樂公主,風滄亦咬咬牙,硬是忍了下來。
「你別老瞪著我……人家又不是故意打中你。」允樂悄悄挪挪身子興他拉開距離,以保安全。
瞧瞧他瞪人的眼光,像要把她生吞下肚,嚇死人了。
「……」
「抱歉啦~~」允樂噘著唇道歉,可惜表情很沒誠意。
很生氣,偏偏對她莫可奈何。
「公主如果不累,我們就繼續趕路吧!」風滄亦必須很努力才能心平氣和地說出這句話,而不是衝過去把她抓起來打屁股。
話落,風滄亦頭也不回的走在前頭。
咦?沒想到他就這樣放過她!
原以為他會很兇惡的衝過來把她先這樣再那樣,結果沒有耶!除了壞嘴巴、冰塊臉,其實他沒有表現出來的那般可怕嘛!
「走就走。」
有種奸計得逞的快感,看著他微微扭曲的俊顏,允樂掩唇偷笑,發現自己愛上這種感覺,逗他超好玩。
原來不只他能把她惹到抓狂,她也可以啊!
粉頰澱開甜甜的笑窩,允樂揮揮長衫跟在他身後起身。
第三章
趕了一整天的路,允樂的腳好痛,白玉般的小腳丫被靴子磨出水泡來了,輕碰一下都會疼得想掉淚。
此時,允樂坐在一塊大石上休息,沉默寡言的風滄亦則坐在另一頭升起火堆。
入夜後山林寂靜無聲,偶而驚起幾聲狼嗥,枝椏搖動樹影憧憧很是恐陌,允樂害怕地看看四周,再看向對著火光沉思的俊顏,很沒用的往他的方向挪動。
「喂~~風滄亦,風大俠。」她低喚,試圖找話題聊以驅散心中的恐懼。
風滄亦冷冷揚眸。
「皇兄為何只派你來接我?」小手環膝,允樂嘟嘴問。
這個疑惑已經在她心中很久了,為何不是昭公公帶著宮車人馬遇來,而是偷偷摸摸的像怕被人發現?
「臣不知道!」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別騙我,你一定知道原因。」允樂最飛快截去他的話,她很敏感的,感覺得出其中異樣。
母后死後,皇兄曾允諾等時局穩定就會接她回去,這是她在晉寧行宮日日夜夜唯一的期盼,但眼下的情況和她想像的大有出入。
「如今朝中紛亂,大臣們各有意見,皇上擔憂他們會拿公主作要挾,所以命臣過來暗中護送公主回宮。」只是沒想到暗中保護變成護送公主逃難了。
「可是皇兄不是登基了?」允樂疑惑反問。
「皇上雖然已經登基,但朝中仍有大臣存有二心。」風滄亦俊眉緊擰,這是他一直不放心離開皇城的原因之一。
「是嗎?」允樂斂下眸光。
皇兄的處境似乎比想像中艱難,朝廷之中的險惡和鬥爭不是性子單純的她所能瞭解。
「你可知想謀害本公主的人是誰?」
「不清楚。」他老實答道。
朝中想阻擾瑾南國與寒泉國聯姻的人不少,究竟誰有膽派人剌殺允樂公主?沒有確切證據他不想妄下斷言。
不知道、不清楚,他根本沒認真回答她的問題。有種再準確不過的直覺,他根本不想護送她,只是迫於無奈。
這個感覺讓她莫名不快,她撇嘴。
「問你什麼都回答不出來,那你到底知道些什麼?」
「臣什麼都不知道。」風滄亦淡淡回答。
目中無人的傢伙!他是存心氣她的嗎?她都紆尊降貴先開口跟他說話了,他老擺出冷冰冰的棺材臉不打緊,還愛理不理的。
或許天生八字不合,說話不到兩句就想吵架。
允樂負氣地道:「風滄亦,本公主不想再爬山,要乘馬車搭轎子!」她的腳痛到連站都是問題,再這樣繼續走下去只怕就要費了!
「不行。」風滄亦依舊想也不想地拒絕。
「為什麼不行?」好像打從她遇到他開始,就不斷在問為什麼、為什麼!越問越生氣,她和他梁子結大了!
「情況特殊,請公主不要為難臣。」他皺眉。
他要她拖著這雙長滿水泡的腳爬山才是為難她吧!允樂委屈地咬咬唇。
「可是─」請公主體諒目前的情勢,別做無理的要求。」風滄亦抬眸看她。
他滿腦子計算的是依這樣緩慢的腳程還得多久才能趕回京城,臨行前得到消息,有人想對新皇下手,他根本無暇顧慮允樂的心情,回應她任性的要求。
可是我的腳再走下去就要血流成河了……她還來不及說出口,就被風滄亦堵得啞口無言。
「總之,臣會盡快把公主送回京。」他別開臉,不看她。
瞧他的表情、他的語氣,好似她是燙手山芋,恨不得立刻擺脫掉她,允樂背過身,表情受傷。
「隨便你!」
風滄亦的回應不經意剌痛允樂內心深處最脆弱的部分,從小她似乎就是這樣被推來送去,像是沒人要的娃娃……不要!她不是貨物,她也有感覺,會痛會難過的。
允樂背對著風滄亦坐下,淚光隱隱在眼眶閃動。
風滄亦果然是愛欺負她的討厭鬼!
大火燃燒,貪婪燒盡所看見的一切,詭魅火舌放肆灼燒天際,熊熊火光中,她找不到出口,找不著熟悉的人影,一張張陌生驚恐的臉龐從眼前掠過,允樂腳步踉蹌地在行宮裡焦急奔走。
何奶娘呢?還有喜平喜桃?她們人在哪裡?
忽然之間,一抹陰影從天而降,允樂遲疑地走上前,當她看清楚的剎那,忍不住發出淒涼尖叫--那是喜桃痛苦的臉!
……允樂從睡夢中驚醒,冷汗浸透衣裳:心跳急劇。
好可怕的惡夢!她夢見喜桃已經遇害,痛苦的臉孔不斷浮現她腦海,嚇得她呼吸停止。
允樂翻身坐起,胡亂抹去額上的冷汗,迷迷糊糊間,瞥見不遠處抱劍假寐的風滄亦,火光在他英挺的俊顏映照出詭異不明的陰影,她怔怔看著他出神,劇跳的心逐漸平復。
允樂悄悄挪動身子,在離他不到一尺之處和衣躺下,空氣裡隱隱嗅得到他獨特好問的氣味,讓她安心多了,不知不覺間,她已是很依賴他。
不遇想想真奇怪,明明一起趕路,為何他身上總是保持乾爽舒適?彷彿烈陽對他完全沒有影響,他不曾流一滴汗,反倒是她臭到連自己都不敢問。
小手悄悄揪住風滄亦的衣角,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允樂粉唇揚起安心的笑弧,睏倦感排山倒海席捲而來,讓她很快地沉入夢鄉。
有他在旁邊,她想惡夢不會再驚擾她了。
直到聽見身旁平穩規律的呼吸聲,風滄亦才緩緩睜開黑眸,他沒睡,對允樂任何小動作都瞭然於心,垂眸看著她揪著自己衣角的小手,眼神不由放柔。
大哥哥,你以後會記得我嗎?記憶裡軟軟的童音問道。
如果我們再見面,你會不會用性命保護我?
多年前的往事溺上風滄亦腦海,他心頭某個角落不斷發軟,欲拂去她頰邊髮絲的左手停在半空,終究沒有落下,依稀還可以瞧見他左掌掌心的半月形烙痕,那是罪民的象徵,一輩子無法磨滅的印記。
深吸口氣,風滄亦阻止自己繼續胡思亂想,他的任務就是把公主安然無恙的送回宮,之後,他與允樂再無瓜葛。
是她的錯覺嗎?昨晚似乎比較好睡,也不像前一夜那麼寒意逼人了。
陽光稀疏灑落允樂絕美的矯顏,她不文雅地打個呵欠,身子往舒服溫暖的方向蹭了蹭。
她像是突然想到不對勁之處,像被電擊般趕忙爬起身,瞪著近在咫尺的俊美睡顏,她瞠圓美眸,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她居然枕著風滄亦的腿睡著,身上還裹著他的斗篷,難怪會覺得好睡!前晚才被他氣得想掉淚,如今欲沒骨氣地靠在他身旁睡覺,幸好風滄亦睡得正熟,不然她拿什麼臉面對他?
輕手輕腳地放回斗篷,允樂手忙腳亂地整理儀容,猛抬頭,欲迎上風滄亦深不見底的黑眸。
那種眼神像洞悉什麼,彷彿她所做的一切都無所遁逃,令允樂緊張得發不出聲音。
「你、你醒了?」允樂心微驚,昂高小巧下巴裝作沒事樣。
、「這麼早?」沒正面回答,風滄亦挑眉反問,遇於平靜的俊顏教人猜不透心思。
吼!跟他說話很傷神,總要高來高去的。
「當然,不是要趕路嗎?」允樂理直氣壯的挺挺胸膛,矯顏畫過一絲不自在。
靜靜看她可疑的矯容許久,風滄亦唇角微揚,勾起極淡弧度,柔化冷峻的臉部線條。
咦?這詭異表情是啥意思?這是笑嗎?他在笑她嗎?
允樂小手叉腰,瞇眸。
「有什麼不對嗎?」她噘起嘴道。
「沒有。」風滄亦起身,同樣淡到不能再淡的語氣表情,偏偏眼神在笑。
他用這種口氣說沒有,要她如何相信真的沒有?
雖然他笑起來很好看,連她也忍不住著迷了,不遇現在不是欣賞男色的時侯。
允樂想追究他到底在笑什麼,但出糗的是自己,她也不好堅持問下去。
算了!她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計較了!
「趕路!趕路!本公主恨不得今晚就到皇城,馬上甩開你這個討厭鬼!」擺擺手,允樂說著便逕自往前走。
風滄亦在心裡歎口氣,拿她沒轍。
「大哥!這兒有生火的痕跡!」
數名背著彎刀的黑衣大漢在林間穿梭,其中一名眼尖的發現刻意被掩埋的火堆。
聞言,被稱為老大的男子大步走過去,用腳踢開枝葉和泥土,眼眸微瞇。
「嗯,他們的確到過這裡沒錯。」搓著下顎,許迅沉吟片刻。
「允樂公主走不快,我們應該可以很快追上他們。」另一名黑衣壯說道。
「三俊,能無聲無息一招斃掉老五的人不多,你別輕舉妄動。」許迅低沉警告。
「我明白。」三俊不甘願地應聲,握緊彎刀的手緊了緊,「心想要替老五報仇。」
「老大,既然我們已經找到允樂公主的蹤跡,是否要通知……」老二問道。
「噓,小心隔牆有耳,這件事極度保密,不能被其他人知曉。」許迅眼底閃過寒冷光芒,「一切等解決允樂公主再說。」
「是。」
比起前兩天,今兒個的路程對允樂而言更加艱困,她腳上的水泡被布靴磨破,每走一步都是椎心剌骨的痛,可是她驕傲的性子作祟,即使痛到噴淚也不肯開口喊要休息。
之前不遇提出小小的要求就被不留情的回絕,今後她不會再開口要求了!哼!
「……」跟在允樂身後的風滄亦不知道允樂腳痛,以為她為了不能乘馬車的事鬧彆扭故意走慢拖緩速度,他鎖緊眉,開始心浮氣躁。
直到日落西山,趕的路欲只有昨天的一半,風滄亦捺下脾氣不發一語,再度從包袱拿出饅頭。
「我不吃。」允樂撇開小臉。
她一雙玉足痛得要命,只想躺下來休息,沒心思進食。
又耍任性!風滄亦黑眸微瞇。
「你不吃東西就沒有體力趕路。」沒有好言相勸,風滄亦只是用氣死人的冷酷語氣道出事實。
聞言,允樂氣惱地回頭。
這傢伙非得對她這麼冷冰冰、硬邦邦不可嗎?
「我不要啃饅頭,我要吃肉,吃熟的食物,換乾淨的衣服。」她咬牙。
她已經受夠這些天每天啃的硬饅頭。
「公主,恕臣斗膽直言,我們是在逃難,並非出遊。」風滄亦面無表情的。
「風滄亦,你--」
後面話還來不及出口,風滄亦將兩顆饅頭拋給她,她笨手笨腳的接住。
「食物已給公主,吃不吃自行決定,不遇接下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請公主別變成我的負擔。」他面無表情重申。
他們的腳程遠遠落後他的估算,而且和允樂兩人單獨相處已經對他造成不小的影響,讓他情緒隨之起伏,失去原有的平靜,他不喜歡事情超出掌控的感覺。
允樂拿著饅頭,心裡酸酸苦苦的。
他果然把她當成負擔!
背過身,允樂小小口啃著饅頭,淚水悄悄滑落粉頰,嘴裡的饅頭混著淚水的鹹味。
允樂哭了。
其實那句話一出口,風滄亦就後侮了。
眼角餘光瞥見她單薄的肩頭微微抽動,不用看也知道她在哭,風滄亦不知該怎麼安慰她,深感挫敗。
唉~~頭疼。
他明白公主遭逢變故之際需要人安慰輕哄,只是現在的他溫柔不起來,不!應該說他已經忘記溫柔該是什麼模樣?
無聲歎息,他走近,脫下斗篷。
帶著溫暖的斗篷忽然覆在肩頭,允樂驕軀微僵,故意不回頭看他。
「臣方才說錯話,請公主降罪。」感覺他在背後坐了下來,低沉嗓音近在耳旁。
「……」哼!才不理他。
「抱歉,我不該說那樣的話。」
短短兩個字觸動她的淚水開關,豆大淚珠拚命滾出允樂眼眶。她低下頭,望著冷饅頭。
「別哭了,好嗎?」
見她止不住淚,他又是無聲一歎,不懂怎會落入這種境地?彷彿有種無行的絲線把他們緊緊綁在一起,交纏著若有似無的情愫,想故意對她冷淡,又無法真的置之不理,原本的平心靜氣全消失了。
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不哭?要她怎能不哭?這一路他對她好冷漠又不耐煩,好似她很任性,淨做些無理的要求,讓他只想把她盡快丟回給皇兄。
她就真的這麼不討他喜歡,恨不得丟之而後快?虧她對他……對他……「請原諒我的無心之過好嗎?」
眼角餘光偷偷覷向他誠懇認真的俊顏,允樂抹抹淚,心軟了。
「我的腳好痛,腳的水泡都磨破了。」指著小腳,允樂幽幽低語,表情委屈。
腳痛?水泡?
聽見她這麼說,風滄亦緊張地幫她脫靴,看見她白皙的腳磨破皮,他咬咬牙,深深自責。
原來允樂說要坐馬車是有原因的,可他欲錯怪她,以為她故意找碴撒潑,該死的,他到底在做什麼?
一雙雪白玉足會變這麼嚴重都是他害的,他早該發現才對。
用乾淨的清水幫她清理傷口,再為她敷上冰涼的藥膏,風滄亦剎那間心思更亂了,胸口熟漲漲的,彷彿有什麼及欲宣洩而出。
「謝謝。」吸吸鼻子,允樂低聲向他道謝。
「你的腳暫時不能趕路,我會再想辯法。」
處理好她的傷勢,風滄亦抬頭對上她充滿舞氣的淚眸,原本想說的話忘了,而允樂也說不出話,陷在他幽深似海的瞳眸中。
她不懂,為何心裡對風滄亦有著許多不拾和依戀?彷彿有他在身邊,就算吵架也很快樂。
她究竟是怎麼了?該不會--她愛上眼前的大冰瑰吧?
允樂眼底的迷惑,風滄亦全看見了,他別開目光,下意識握緊劍把,讓冰冷堅硬的觸感提醒他不堪的身份,千萬不能失了分寸。
「時候不早了,公主早點歇息。」在情況失控前決絕的抽開身,風滄亦倏然站起,走到一旁。
少了他在身後,允樂只覺一股涼意從背後襲來,她默默揪緊斗篷覆住自己,胸噫間有種陌生而濃烈的情感在翻騰,像有什麼柬西脫了軌……「風滄亦,你看!有小溪耶!」
因為允樂腳痛,剩下的路程風滄亦決定背著她趕路,以免她腳傷繼續惡化。
此刻,允樂正舒服地趴在風滄亦寬闊的背上,瞧見前方有小溪,立刻興奮地指給他看。
「所以--」風滄亦狐疑地蹙眉。
瞧她發亮的眼睛就知道在動歪腦筋。
「人家想沭浴淨身嘛!」小嘴微噘,允樂咕噥。
「不行。」果不其然,還是同樣否定的答案。
早知道他會拒絕,允樂沒有生氣,只是將小嘴噘得更高。「沒道理你神清氣爽乾乾淨淨,我欲比個叫花子還髒吧?」
「公主不髒--」
「騙人!我身上散發出來的臭味連自己都聞到了,怎可能不髒?倒是你,為什麼都不會流汗?難道你背著我偷偷洗澡?」允樂不服氣反問。
「我沒有背著公主偷偷洗澡。」風滄亦無奈挑眉,不懂她打哪兒來的怪念頭。
「練武的人可以自行調節體溫,比較耐熟耐寒。」
「這麼神奇?」允樂一臉不信。「不管,人家想要沐浴淨身,我不想臭臭地被你背在背上。」話到後來,她可疑地紅了粉頰。
「我不覺得公主身上有異味。」風滄亦還是堅持。
大冰瑰、笨木頭!
允樂驕嗔白他一眼。「不管!人家要淨身沐浴啦!一下子就好,拜託!」她用楚楚可憐的眼神乞求。
「……」面對凶巴巴的允樂,他或許還能狠下心腸拒絕,但面對裝可憐的允樂,風滄亦完全硬不起心腸。
「風大俠,拜託啦~~」允樂眨眨眼,賴皮撒驕。
「先說好,時間不能太久,只有一刻鐘時間。」頭疼的按按眉心,風滄亦先和她約定,沒發覺自己已有開始寵溺她的嫌疑。
「沒問題!」允樂開心地用力點頭,唇瓣澱開燦爛笑弧,眩惑他的眼。
「我會在附近守著,公主有事就喊我。」風滄亦別開目光,平復過快的心跳。
「嗯。」嘴裡對著風滄亦應聲,允樂的眸光已經投向清澈的小溪流。
為了避嫌,風滄亦走入另一方樹林守候,赫然發現小道盡處有間白煙裊裊的小茅屋。他猶豫了下,心中有了想法,計算來回腳程顧得到允樂後,隨即邁開步履走過去。
「有人在嗎?」他輕敲門扉。
應門的是名白髮蒼蒼的老人,身後站著邊看他邊臉紅的羞澀少女,風滄亦拿一錠銀元寶跟他們買了屋後唯一的老母雞、一些食物和乾淨的女裝。
正要回到溪邊時,冷不防聽見允樂的驚叫聲,霎時山林裡群鳥亂飛。
「這晚上--」白髮老人也啉一跳,沒聽過這麼恐怖的叫聲。
允樂遇上剌客了?
風滄亦聞聲色變,整顆心倏然揪緊,足尖輕點,頎長身子飛掠而去,人才剛落地,一抹絢麗單薄的人影用力卜進他懷裡。
「滄……亦!滄……亦!」允樂小臉整個埋進他胸膛,眼裡含著淚水,結巴道:「看見你真好,那邊有……有……」
「有什麼?」下意識環住受到驚嚇的驕軀,風滄亦厲眸捕視週遭,警戒著。
山林裡沒有異常的觀動靜,只有潺潺流水聲。
「我、我碰到了,碰到了……」允樂依然處在驚嚇之中,話說不完整。
「不用怕,只要有我在這裡,誰也傷害不了你,慢慢告訴我你碰到什麼了?」
大手摟住細腰給予安定的力量,風滄亦溫聲低哄。
「我、我--」揚起褂著兩行清淚的絕美小臉,允樂吸吸鼻子。「我摸到青蛙了。」
青蛙?
風滄亦俊顏頓時變得鐵青難看,一時之間不知該接什麼。
當她發出嚇死人的驚聲尖叫,害得他心膽俱裂,結果欲是為了一隻--該死的青蛙。
「風滄亦,你臉色好難看。」咬著唇,允樂怯生生道。
他當然臉色難看,他都快吐血了!可知她方纔那一聲把他魂都叫散了,以為她受到襲擊。
「我不是故意的,我怕青蛙嘛!濕濕滑滑的……我小時候被青蛙嚇過。」允樂可憐兮兮的解釋,含淚鬆手慢慢地退開。
「不是你的錯,是我--」風滄亦沒把真正心思說出口,不情願的保證,「以後我會注意,不會再有青蛙嚇你。」
是他的錯,一聽見允樂驚叫就失了分寸。
「嗯。」或許他沒自覺這句話聽來多讓人窩心,允樂眼眉耀上笑意。
其實他對她很好嘛!只是內斂了點,嘻嘻!一陣涼風吹來,允樂打個噴嚏。
「哈啾!」
她揉揉鼻子。
「會冷嗎?我--」風倉亦原本欲鬆開的手頓住,好看的俊顏染上紅暈,這時才發現允樂只穿了一件薄薄單衣,雪白衣料沾水後變得透明,玲攏窈窕的身段若隱若現,誘人想入非非。
「你--你怎麼沒穿好衣服?」他咬牙問。眼下手放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風滄亦只要想到方才一直抱著衣不蔽體的允樂,就覺得體內熱血翻湧。
「剛才見到你,什麼都忘了。」他臉紅,允樂的臉更紅。她害羞地雙手環抱胸前。
這種事能忘嗎?
風滄亦有種再準確不過的直覺,他遲早有天會被她的天真單純害死。
允樂頭頂有黑影罩下,寬大的黑色斗篷覆住她的肩,彷彿本來就是為了她而準備。
「也罷,我有些東西想給你。」他歎氣。
允樂像個孩子般愉悅地不斷轉圈圈,滿意地看著身上的碎花粗布裙,雖然質地粗糙,但是乾淨又舒服,比她原本那身又臭又髒的男裝好一千倍,而她最最喜歡的是腳下這雙繡花軟鞋,穿起來腳都不痛了。
允樂笑咪咪地在風滄亦身邊坐下,眼兒彎彎。
「斡嘛一直對著我笑?」她目不轉睛地瞅著他,笑得他好不自在,正在翻轉架上烤雞的風滄亦故意面無表情的問。
「因為你是好人,大好人!」眨眨美眸,笑容比蜜還甜。
相處越久,越能感受他內斂細膩的好,允樂心頭暖呼呼的,更依戀他了。
她真摯的語氣易隱觸動他內心某個角落,他垂眸。
「為何這麼說?」
「因為你根本就不是表現出來的那種壞人。」允樂皺皺鼻尖,指著架上的烤雞。「你一聽見我喊救命就立刻跑來,證明你很在乎我的。」
「……」所謂得了便宜還賣乖,保證說的就是允樂這種人。
「不然你看,這是什麼?」
「雞。」
「那這個呢?」她又指向小木鍋。
「野菜粥。」風滄亦回答。
「沒錯。」允樂用力點頭,唇角兩個小梨窩好可愛。「乾淨衣服、肉、熱呼呼的食物,我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記在心底,在在證明你不是個冷漠無情的壞人。」
翻動烤雞的大手微頓,連風滄亦自己都覺得矛盾。
他不想對她好,偏偏不由自主對她好,本想讓她對他心懷怨恨,分開以後便不會再想起他,看來計劃失敗。
「小心燙。」沒應答她的話,風滄亦只是撕下一隻雞腿遞給她。
「謝謝。」允樂心滿意足地接過手。忽地,她眸光變得深幽,語氣輕得像是隨時會被風吹散。「風滄亦,你知道嗎?除了喜桃、喜平外,你是唯一在乎我想要什麼的人。」
風滄亦聽了停下動作,沒吭氣。
「真的喔!」允樂偏著頭,甜美的朝他笑了。「所以我喜歡你,風滄亦。我喜歡每一個對我好的人。」
聽她又提起喜桃,風滄亦偏頭看她。
「喜眺對你當真那麼重要?」
「我說啦!她就跟我的姊姊一樣。」話到最後聲音幾乎聽不見,允樂眼眶又紅了。
眼看她又快掉淚,風滄亦大掌在半空猶豫了會兒,緩緩落在她的發心。
「如果能夠的話,你想要的,我都想給你……」他用幾不可聞的音量喃喃自語。
「什麼?」沒聽清楚,允樂狐疑問。
「沒什麼,我想喜桃吉人自有天相,她會沒事的。」他揉揉她的發,笑。
聞言,允樂呀、訝異揚睫,他在哄她?
「這跟你之前的說法不同呢!」感覺到他的改變,她也笑了,心裡莫名開心,喜歡這樣的風滄亦,有人性多了。
忽然,允樂眸光微凝,瞥見他掌心的烙痕。「這是什麼?」
風滄亦直覺收拳,欲被她握住不放。
「這是……半月?」這回允樂看清楚了,她怔愣,看他的眸光不敢置信。「你是罪民?
罪民。
這兩字狠狠螫了風滄亦一下,他裝出不在意的神情。
「……我是。」
「罪民?」允樂喃喃重複,無法相信。「為什麼?」
他冷傲的氣質、對她不卑不亢的態度……她一直以為他是朝中要臣,怎會是罪民?瑾南國最低下的身份。
「害怕嗎?」握緊拳頭,風滄亦狀似不經意的笑問。
她若真的害怕,他也不會怪她。
「不怕。」嘟著嘴,允樂用力搖搖頭。「有啥好怕的。」
沒料到她的回答如此靳釘截鐵,他蹙眉。「真不怕?」
「就說不怕,要害我你早就害我了,還需費心照顧我這許多嗎?」允樂笑彎美眸,自有一番道理。「滄亦,我要喝粥。」她的細手一指。
好久沒吃到米飯了,光聞嘴巴就餓得不得了。
說得也是,允樂壓根不曾怕過他。
她信任的語氣聽在風滄亦耳裡,像有一道暖流滑過胸口,他體貼地幫她舀粥,薄唇揚起淡淡笑意。
咦?他又笑了?
風滄亦的笑容真好看,讓她著迷不已,彷彿在蘿裡早見過他的笑千萬次。看著他會勾惑人心的笑痕,允樂也跟著笑了,將螓首擱在他屑頭。
「你做什麼?」風滄亦動作微僵,低頭瞪她。
「等粥喝呀!」允樂不怕他兇惡的表情,笑臉相對。
看來小公主擺明很不怕他了,風滄亦輕哼一聲沒說什麼。
黑色絲線般的夜空裡旋著一輪皎潔明月,底下並肩而坐的兩個人,情意迅速滋長。
「大哥,我敢確定那小子和允樂公主今夜就在附近歇息,要不要趁現在仔細搜一搜,或許能攻其不備?」
樹影憧憧,四名黑衣人隱身樹林裡,嗜血的眸子在夜色裡泛著冷光。
「不好,入夜後,他們定會提高警覺,為免打草驚蛇,還是等黎明再說吧!」
許迅不讓三弟輕舉妄勤。
「可是--」三弟還想說什麼,他實在沒心情再等了,恨不得當下就殺了那小子替五弟報仇。
「三俊,乖乖聽我的話,免得壞事。」許迅大手微抬,薄唇咧麗冰冷的笑。
「放心,我會要他為五弟的死付出代價的。」
第四章
破曉,天地間一片寂靜,風滄亦猛然驚醒,發現身旁的人兒不見了。
允樂人呢?怎麼不見了?該死!他通常不會睡這麼沉的。
「允樂?」他緊張起身,黑眸四處梭巡,大喊:「允樂?」
回應他的是自己的回音。
「風滄亦,你在找我嗎?」冷不防,他身後的大樹探出一張美麗的小臉。
「你--」見她平安無事,風滄亦心中的大石才放下,「公主方才去哪兒了?」
他必須咬緊牙克制脾氣,才能忍著不抓住她的肩用力搖晃她的小腦袋。可知他睜開眼找不到她有多擔心,深怕她出了意外。
公主?她不喜歡他這麼稱呼她,她喜歡聽他喚自己允樂。
允樂皺皺鼻子,神情淘氣。
「我睡不著,去溪邊看魚嘛,」
風滄亦皺眉,不明白她這句話是啥意思。
他當然在生氣,因為她沒有危機意識,竟在如此危險的時候獨自跑去看魚,分明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你眉頭鎖得好緊,都出現皺紋了。」允樂絮絮叨念。
「公主--」
「風滄亦,你變了,你以前總是擺張冷冰冰的棺材臉,現在有情緒多了。」允樂掩唇偷笑。
聽她這麼說,風滄亦心中警鈴大作。
難道他自以為隱藏得極好,其實早不自覺在允樂面前露出真感情?不可以,他們該要保持距離的。
「我喜歡這樣的你。」說著,允樂粉頰飛起可疑紅雲,接著又道:「所以呢!
以後你不要再喊我公主,喊我允樂就好.!」
這是允樂第二次說喜歡他,風滄亦腦中一片混亂,陌生的情感撞擊著胸口,眼看就要滿溢而出,他張口欲言,不料瞧見朝允樂背心疾掠而來的銀光。
「小心!」風滄亦飛身護住允樂,兩人重重撲倒在地。
銀光飛掠貫穿人體,血光飛濺。
「你沒事吧?」風滄亦拉起她,焦急的想確定她是否安好。
允樂用力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絕美臉闊刷白。「這是--」
「那群惡徒追上我們了,走!」風滄亦帶允樂潛入樹林裡。
「滄亦--」晉寧行宮的噩夢再次浮現眼前,允樂害怕低喚,被他牢牢握住的小手顫抖。
「放心,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感覺到允樂的恐懼,風滄亦低聲安拂,瞳眸殺意湧現。
他本想低調行事,將允樂平安送回皇宮就好,但這群黑衣人緊追不捨,不肯放棄,那就別怪他痛下殺手!
找到被老樹遮掩、可供一人藏身的小山洞,風滄亦示意允樂快躲進去。
「你呢?」見他要走,允樂拉住他衣角。
「我馬上回來,你躲著別出來。」風滄亦輕輕拉開她的手,要她別怕。
他不要她再看到他殺人的模樣,不願她見到他的黑暗面,若兩人不可避免非得留下些什麼不可,他希望能是美好的。
「滄亦!」允樂淚盈於睫,不放心他以身涉險。「我們可以一起躲的,讓他們找不到。」
「傻瓜,這個山洞哪可能同時藏下我們兩人?」風滄亦勾起輕淺笑弧,笑裡帶著森冷寒意,不像她所熟悉的他。「別怕,我很快回來。」
話落,風滄亦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等他再回來,所有可能威脅到允樂性命的人都會消失無蹤,排隊在閻王老爺跟前報到去了。
「滄亦!」允樂低喊,目送他逐漸走遠的頎長背影,直到感覺手上的濕黏。
她沒受上,手上為何有血跡?莫非--允樂腦袋一陣暈眩,風滄亦受傷了!
一個、兩個、三個……已經三個劍下亡魂,看來還有兩個不要命的愚蠢傢伙等著他收拾。
「甭浪費時間,你們兩個一起上吧!」甩去劍尖的血珠,風滄亦冷冷一哂,狹長風眸寡絕無情。
「狂妄的傢伙!別以為僥辛殺了我的兄弟就敢目中無人!?三俊目皆欲裂。
」是不是僥辛,你親自試試就知道。「風滄亦薄唇勾起冰刀般笑弧。」快!別浪費時間!」
「三俊,別過去!他不是你可以對付的人。」已經和風滄亦交手數招的許迅氣喘吁吁,伸手阻止。
「大哥!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兄弟們喪命,不替他們報仇?」三俊大聲抗議。
「當然不是,我像那種無情無義的人嗎?」許迅轉頭怒斥。
他只不過覺得對方似曾相識罷了。
對方凌厲強勢的殺招、嘲諷譏誚的自負態度,從沒見過眼前這個男人,卻對他有熟識之感,偏偏想不起他是誰。
「大哥!」見他不動,三俊激動大喊。
「別窮蘑菇,我等你們兩個一起上!」風滄亦淡道,目中無人的態度充滿挑釁,任誰也沒注意到在他的黑色衣袍下濡濕一片。
之前他以身護住允樂,暗器沒入他的右肩,現在的他只能以左手用劍。
「哼!大哥忌憚你,我可不!臭小子,納命來吧!」久等不到許迅的決定,復仇心切的三俊再也忍不住地掄起大刀衝過去。
「三弟,不要!」許迅想阻止卻慢了一步,只見三俊接近風滄亦的瞬間血光進濺,高大身軀摔出尺外。
「你-」許迅震驚地目瞪口呆,他想起來了,他終子想起風滄亦是誰了!難怪他一直覺得眼熟,原來他-
「你是蒼狼?!」他脫口而出。
當年兩人各為其主,分屬不同陣營,交手不下十次,他不是別人,正是二皇子最忌憚、人人聞之色變的頭號刺客蒼狼!
「蒼狼,為何你會出現在這裡?」有些不敢置信的,許迅咬牙問。
他一直以為他的頭號勁敵死了。
大皇子永譽登基後,蒼狼便像從這世上消失般,關子他的傳聞非常多,其中最有可信度的就是蒼狼在最後一役傷重不治,萬萬沒想到卻在這兒讓他給碰上了!
冤家路窄,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這是我想問你的,許迅,是誰要你謀害允樂公主?難道你們又在進行見不得光的勾當?」許迅沒認出來,風滄亦早認出池了。
「蒼狼,天下大局已定,我們沒必要再殺個你死我活, 只要你交出允樂公主,我倆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許迅不做正面答覆,開出條件。
他是殺手,不懂何謂忠誠,誰付的錢多就幫誰辦事,既然二皇子已死,他們沒繼續作對的理由。
「許迅,你甭作白日夢了,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們誰也別想動允樂公主分毫,我最後再問你一次,是誰要允樂公主的命?」風滄亦冷言戳破他的妄想,左手持劍遙指他額心。
「風滄亦,難道你非跟我過不去不可?」從前如此,現在亦然,見他沒有妥協的意思,許迅恨恨地道。
「你說不說?!」懶得回答他的問題,風滄亦喝道。
「囉唆!我不會告訴你的!要問自個兒去向閻王老頭問吧! 」
許迅惱極了,拔劍向他衝去,電光石火間交手數招,彼此都曾是對方陣營最頭疼膽寒的頭號殺手,如今交手彼此都想分出勝負。
匆地,一個踩斷樹枝的細微聲響傳來,引起兩人注意, 許迅眼尖地發現藏身矮樹叢後的允樂。
「啊~~原來小公主在這兒!」他咧嘴大笑。
完成任務拿到賞金重要,私人恩仇就先擱在一邊吧!許迅削瘦的身子倏然一轉,朝允樂撲去。
「許迅!」看見允樂,風滄亦心頭涼了半截,急追許迅身後而去。
「糟了!」允樂沒想到自己小心翼翼躲在矮樹叢後,還是被發現了,她驚駭地急急後退,小臉刷白。
「小公主,這回你逃不掉了,乖乖納命來吧!」許迅笑得奸惡,鋒銳長劍沒打算放過允樂。
允樂被逼得踉蹌後退,直到斷崖處。
她後知後覺的發現身後是斷崖,然而腳下已踩空,頓時如折翼彩蝶般翩翮墜落。「滄亦!」她喊,朝他伸手。
「允樂公主-」
風滄亦想及時將她拉回崖邊,但已來不及,眼見她跌落萬丈深淵,他駭得神魂俱裂,跟著縱身跳下。
「居然跟著跳下去,這麼想不開?」
看風滄亦不要命地陪允樂跳下崖底,許迅愣住,原以為允樂公主死後,他還得費一番工夫對付蒼狼,這下倒省事。
「呿!跳了也好,省得麻煩。」啐了一口,許迅轉身走向一息尚存的三俊,扶著他離開。
他得回去報告璩大人任務已達成,順便告訴他蒼狼曾經出現,讓璩大人心中好有個底。
青絲隨風飛散,在空中形成絕美的圖像,墜入無底深淵的允樂認命地閉上淚眸,直到一雙健壯的手臂緊緊環抱住她……
「痛……好痛。」整個人暈沉沉的,像有千萬小兵在裡頭敲鑼打鼓,允樂輕輕呻吟了聲,羽扇般長睫緩緩睜了開來。
「你終於醒了。」低沉嘶啞的嗓音裡儘是擔憂。
「……滄亦?」眨了眨美睫,允樂好不容易凝住焦距,納入眼簾的是風滄亦蒼白的俊顏。「你-」
她不是失足摔落萬丈深淵嗎?為何風滄亦也在這裡?難道-
他跟著她跳下來?!
思緒轉到這裡,眼瞳裡滿是他擔憂的神情,忽然間允樂的胸口好暖、好暖,眼眶紅了半圈。
這個男人呵!不管表現得再淡漠疏離,還是很關心她的呀 !
「沒發現你身上有明顯外傷,你卻昏迷了好久。」風滄亦緊緊皺眉,眉間鎖著惱怒。
他大半日子都在刀光劍影下度過,好幾次在鬼門關前徘徊,面對自己的傷部不曾像現在如此擔憂。
「別擔心,我沒事。」允樂撐起身,回他一抹甜笑要他放心。
風滄亦不語,目光灼灼地看住她。
「我真的沒事。」見他仍眉頭深鎖,允樂伸出纖指輕撫過他堅毅的臉部線條。
突地,他大手一撈,把允樂摟入懷裡,用力得彷彿要把她揉入骨血裡。
無論他如何抗拒,她仍舊大刺剌地闖進他心房,和多年前一樣,用燦爛的笑容俘虜他的心。
「滄亦?」沒想到他會抱住自己,允樂怔愣。
「別動。」他低語,乏力地將額抵在她單薄瘦弱的肩頭。「你把我嚇壞了。」嗓音嘶啞,對她濃烈的情緒再也無法抑制。
她一定無法想像當他親眼見她跌落斷崖時是什麼感覺, 他的心彷彿活生生被撕成兩半,連該怎麼跳動都忘了,即使如今她平安無恙地坐在面前對他笑著,但他受到驚嚇的心臟到現在還無法恢復平靜。
「滄亦……」允樂靜靜任由他抱著,感受到他怦跳的心,微顫的手,心頭漲得滿滿。
真正惦記在心版上的關心。
他對她-
那是真正惦記在心版的關心,她一直希望感受到的那種愛。
滄亦,風滄亦。
心裡不斷反覆默念著他的名字,允樂小手回抱住他勁瘦的腰身,這一刻起,允樂毫無保留的把一顆真心交付給他。兩人靠得如此之近,彷彿聽得到彼此的心跳聲,溫馨甜膩的氣氛將他們緊緊包圍,靜謐天地間像是只有他們兩人。
冷不防,風滄亦猛然推開允樂,張口吐出一攤污血,又一口。
「風滄亦,你沒事吧?」允樂被他突如其來的嘔血嚇壞了,趕忙扶住他,拍撫他的背。
「我休息一下就沒事了。」話說得輕鬆,蒼白如紙的俊顏卻不像那麼回事。
緊張的心情倏然鬆懈下來,負傷的身體總算顯現出來。
「騙人!你吐那麼多血怎麼可能沒事?」允樂瞪他一眼,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不要!我不要你有事!」
心快碎了,小腦袋瓜子開始胡思亂想,允樂從來不知道 自己竟會這麼多愁善感,可是她真的很怕,怕他如果有個萬一,她要怎麼辦?
「放心,我死不了的。」風滄亦扯笑。
笑!在這種時候他居然還笑得出來引允樂又急又怒,淚水更氾濫了。
「風滄亦!」她低吼警告,討厭他這種不在意自己死活的態度。「我不許你再說這種話!」
她要他活得好好的!
「你真想要幫我?」風滄亦歎氣。
「當然。」抹去頰邊淚痕,允樂生氣地道。
這算什麼蠢問題?他為了保護她而受傷,她當然想為他做些什麼。
「拿著。」從懷中取出鋒銳的匕首,風滄亦將之塞入她手裡。
「咦?」允樂愣愣看著手中泛著冷光的凶器,不解地看他 。
「幫我把暗器挖出來。」
「挖?」
「對!就是挖出來!」暗器不知道是否餵了毒,不過他已經因為失血過多感到暈眩,正如亞伯所言,他的身子已不若從前硬朗,硬撐的結果只會導致舊疾復發。
咬著牙,風滄亦忍痛脫下染血黑袍,露出精壯結實的胸膛。
除了右肩血肉翻捲的傷口之外,還有多條數不清的舊傷疤,好幾條劃過胸前留下沭目驚心的痕跡,他胸膛上幾乎找不到一塊完整平滑的肌肉。
允樂吃驚地咬住唇,揚起淚眸望他。
除了他罪民的身份外,她只知道他是皇兄派來暗中保護她的人,除此之外她對他一無所知,也不清楚他身上的眾多傷痕從何而來。
到底他是什麼樣的人?之前過著什麼樣的生活?為何會留下這麼可怕的疤痕?
「敢動手嗎?」風滄亦平靜的聲音拉回她的神志。
「……敢!」允樂倉皇回過神,握緊手中冰冷的匕首,用力頷首。
風滄亦敢毅然決然地陪她跳下斷崖,她有啥不敢?!
「你不必勉強自己。」他輕聲道。
「一點都不勉強。」深吸一口氣,允樂的語氣堅硬如鐵。
風滄亦深深看她一眼。「那就動手吧!」
「好!」
匕首黥入傷口的瞬間,允樂感覺到風滄亦全身肌肉繃緊,大滴冷汗從額際滑落,咬緊牙沒出聲。
暗器傷得很深,允樂必須先割開血肉才能挖出暗器,她盡力保持小手穩定,淚珠開始不爭氣的大顆大顆滾落。血如泉湧,大片大片染紅她的視線,到最後彷彿除了刺目腥紅,她什麼也看不見。
叮!
好不容易,允樂終於挖出頑固的暗器,這是種彎勾飛鏢 ,沒人身體後會造成極大的傷害,眼見他的傷口汩汩流著血,她嚇得丟開染血匕首,小手微微發顫。
「挖出來了。」抹去淚痕,她喃道。
「現在幫我把傷口包紮起來就行了。」風滄亦將藥瓶遞給她,臉色白得近乎透明。
允樂點點頭,胡亂抹去淚痕,幫他敷上冰涼藥膏後,扯下半截裙擺緊緊裹住他的右肩。
傷在他身上,她卻比他還要痛,一刀一刀像割在她心上 。
「別哭。」見她哭得這麼慘,風滄亦不忍的低哄。「這種傷對我而言是家常便飯,我不會有事的。」
「可是……可是我覺得你好痛。」抽抽噎噎,允樂揚起滿是水霧的美睫,讓人瞧了好不忍心。
「傻瓜!沒你想像中痛。」把她的頭按回胸前,風滄亦寵溺地揉揉她的發心。
「可是-」允樂還有話說。
「噓……沒事的。」不讓她有開口說話的機會,風滄亦疲累地閉眸。
失了那麼多血,體力透支,現在的他只想休息一下。
眼看他想睡了,允樂不吵他,悄悄換個姿勢,安靜地趴在他溫暖的胸膛和他一起進入夢鄉。
胸口的重量讓風滄亦從睡夢中醒來,赫然發現某顆小腦袋趴在自己胸前睡得正熟,一抹淡笑躍上他唇角,溫柔的情緒在胸臆間化開。
夕陽映照她白皙的嬌顏,濃密纖長睫毛形成美麗的陰影 ,允樂很美,美到令人屏息。當年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如今已變成大姑娘,不過她嬌 憨的個性始終沒變,還是同樣惹人憐愛。
像是感受到他專注的目光,允樂揉揉眼,睜眸。
「你醒了?如何?還痛不痛?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她緊張 地問。
「我當然醒了,你睡得這麼沉把我壓得喘不過氣,我要 如何休息?」挑高一道濃眉,風滄亦似假似真地道。
允樂愣了好久,才發現他是故意逗著她玩的,她皺皺鼻 子爬起身。「壞人!」
望著他,她忍不住開口,「滄亦,你知道嗎?我雖然沒見 過你,但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卻覺得你好熟悉,彷彿我們在好久好久之前就見過面了。」
聽見允樂這麼說,風滄亦用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直勾勾 回望她。
「很奇怪吧?」允樂笑彎明眸。「我是認真的喔!」
緩緩斂下眸,他不確定她是否想起了什麼,語氣保留。「是嗎?」
「嗯,說不定……三生石上有我們的名字,也說不定我 們上輩子就見過面了。」透著火光,允樂美目亮燦燦的,對他的情意昭然若揭 。
風滄亦唇角綻開的笑容微僵。
「你胡思亂想什麼?」
他是最低賤的罪民,她是金枝玉葉的公主,三生石上怎 可能有他們的名字?!他們所能擁有的……
最多是深藏心底一段值得掛念的回憶。
他抗拒的態度允樂感覺到了,她不服氣地挪回他身前, 與他靠得極近。
「你不相信?」
「我不相信有所謂的緣定今生,因為命運是現實殘酷的 。」風滄亦淡道,與其說這句話是說給允樂,倒不如是說給自己聽的。
「可是我相信緣分!」允樂執拗。
她激動的反應換來他驚訝一瞥。
「就像小時候我在宮裡曾見過一個人,溫柔善良的大哥 哥,那段情景在我夢裡反覆出現好多次,我也相信一定會再 見到他。」允樂的語氣斬釘截鐵。
聞言,風滄亦一震,笑容差點掛不住。
原來允樂一直記得,不曾忘記!
「你記得那個人的模樣?」停頓許久以掩飾心中的激盪, 他狀似不經意的反問。
「……不記得。」允樂微惱。
當時年紀那麼小,她哪記得清楚,約莫只是模糊的影子 。
「既然不記得,你要如何找他?」聽見她的回答,風滄亦 一時之問分不清是高興還是失望。
「我-」
「況且你已不記得他的模樣,找不找他有差別嗎?」
「不行!我答應過會找到他的,而且我相信我們絕對會再 見面!」允樂噘嘴。「這就叫作緣分。」
聽她非見到那個人不可,風滄亦幾乎要嫉妒起那個人了 ,不過……只是幾乎而已。
「見到了又怎麼樣,世間最讓人難過的並不是無緣,而 是有緣無分。」風滄亦眸心微合,意有所指地道。「到最後,相見不如不見。」
「滄亦,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很簡單,見不見得到那個人不重要,每個人 都有各自的人生要走,何必去掛念一個已經離開自己生命的人。」
何況,如今峻安城近在眼前,他已放出信號聯絡,算算 時間,明早就會有人來接他們回去,允樂即將要面對的就是與寒泉國太子的聯姻。
想起她即將嫁給寒泉國太子,風滄亦握緊拳。這是不能 改變的事實,他也是為此而來,唯一沒計算到的,是自己對她難以割捨的心情。
「風滄亦,聽你說話的語氣好似跟那個人很熟似的。」 允樂沒注意到他的異樣,湊到他臉前扮鬼臉。
「或許。」風滄亦猛一抬頭,薄唇似乎擦過什麼。
「……」
「……」
捂著唇,允樂臉紅了,很紅很紅。不知道他是否感覺到 了,可是她敢確定他的唇碰觸到她了。
允樂紅透的粉頰像顆誘人的蘋果,澄澈明眸泛著氤氳之 氣,彷彿邀人更深入品嚐,風滄亦深不見底的眸子瞬也不瞬地鎖住她的,兩人間的 氛圍曖昧,彷彿一不注意就會燃趄熊熊烈火。風滄亦眼中映滿允樂的臉龐,唇辦還殘留著美好觸感,心動。
「滄-」允樂開口想說些什麼,不料眼前一花,瞬間被 冰涼的唇給堵住。
眨了眨美眸,允樂震撼住了。他吻她嗎?!風滄亦他-
吻了她?!
這個吻,告別的成分居多。
這是風滄亦小小的脫序,一時壓抑不住自己的真感情, 只不過天亮之後,他和允樂終究要分道揚鑣,該捨的遲早得捨,不如盡早忍痛拋去 吧!
第五章
月明星稀,萬籟俱寂。
璩同專注子手中的書卷,端起瓷杯輕啜一口熱茶。
「啟稟大人,有封密信要直接呈給大人。」書房外,提著燈籠的僕役壓低音量果稟報。
「哦?快拿上來。」聽見有密信,璩同難掩激動神色。
僕役奉上密信後,安靜的退出去。
璩同迫不及待展信閱讀-
任務完成,允樂公主小命休矣,兩日後,我會到城外的 土地廟領取三千兩賞銀。
許迅
「死了,允樂公主死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看完信 ,璩同興奮地站起,忍不住狂笑出聲。
允樂公主一死,與寒泉國的盟約自然無法達成,新皇的 皇位也坐不穩了,很好!非常好!他的大計可謂邁出了第一步。
壕同燒掉信紙湮滅證據,老臉浮現冷酷的笑。
新皇沒資格登上皇位,他不配!除了二皇子永晉,誰都沒 有資格!永晉是新皇害死的,所以-
他會要新皇付出代價!
「臣鞏兆岳,特地前來迎接公主回宮!」
整整齊齊兩排錦衣侍衛現身竹林裡,雄渾的音量令允樂 忍不住摀住耳朵。
「臣已備妥軟轎,定出竹林後,公主就不用如此辛苦丁 。」鞏兆岳掃過允樂狼狽的模樣,有些諂媚地說道。
「你們是-」看著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錦衣侍衛,允樂 有點害怕的退了兩步,躲在風滄亦身後。
「公主,他們是負責護送你回宮的侍衛。」風滄亦恭敬 疏離地回答。
公主?!
不解地昂首看他,允樂怔愣。
「是臣放信號要他們來的。」不等允樂回應,風滄亦續 道,清冷淡漠的語氣彷彿他們重回到毫無關係的陌生人。
「我不懂。」她深深看住他,無法從他平靜的臉色瞧出 任何端倪。
他忽然轉變態度,彷彿幾天前的生死與共、萌芽情感是 她一個人的幻覺,是她做錯了什麼嗎?還是這群錦衣侍衛的出現逼得他不得不如此? 為何對她改了稱呼,瞬間將他們之間的距離拉到天長地遠……
風滄亦沒有對上允樂不解的目光,只是看著鞏兆岳,示 意他帶允樂離開。
「公主,軟轎還在等著您呢!」鞏兆岳先看看欲言又止的 允樂公主,又看看冷漠如冰的風滄亦,不明白他們之間的暗潮洶湧。
「你不陪我進宮?」沒搭理鞏兆岳,允樂話是對風滄亦說 的。
「有鞏侍衛護送,公主的安全無虞。」
「我沒問他,我問的人是你!」他逃避的語氣讓人氣惱。
「……」
「風滄亦,我還在等你回話!」允樂跺足。
不用看都知道所有錦衣侍衛都豎尖耳朵等他的回答,風滄亦垂眸,語調清冷冷的。
「臣的任務已結束,公主請回宮吧!」
「風滄亦,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心好慌,有種將被 拋下的預感,允樂聲音微微顫抖。
「臣護送公主的任務已經結束,從這一刻開始由鞏侍衛接手,公主可以放心跟鞏侍衛離開,不日即可回到皇城見到皇上。」狠下心,風滄亦把話說絕。
任務結束……言下之意他們不再有任何瓜葛?既然如此, 為何他昨夜要吻她,議她以為他也是同樣喜歡她的?
到底為什麼?!
允樂一語不發地看著他,遲遲等不到她要的答案。
風吹過,捲起滿地落葉發出沙沙蕭索聲響,而對峙的兩人卻陷入永無止盡的沉默。
風滄亦不看允樂,略顯蒼白的俊顏沒有任何表情。
「風滄亦,你真的要我走?」好半晌,久到允樂確定他不會再開口,她終於澀澀地問。
最最可笑的一點,她連被拋下的原因都不知道。
「臣祝公主一路順風。」風滄亦抱拳行禮,毫不猶豫。
該死的風滄亦!好似恨不得立刻擺脫她這個包袱-
淚水沖上眼眶,允樂恨恨瞪著他,一顆心全擰成一團。
好像打從一開始,他的態度就是匆冷匆熱,隨著心情對 她匆好匆壞,只有她一個人傻傻在意,為他匆喜匆悲。
好!他要她走,她就走!
反正他都能這麼輕鬆瀟灑,她有啥放不開捨不得?難道她 真非他風滄亦不可?!
「鞏侍衛,我們走。」賭氣意味濃厚,允樂揚高小巧下 巴,高傲地甩袖就定,只不過一滴晶瑩淚珠悄悄滾落眼角,洩漏她的脆弱。
她的淚風滄亦看見了,他狠狠握緊拳,神情漠然。
直到大隊人馬浩浩蕩蕩離開,風滄亦才慢慢轉身,苦澀 笑容在唇瓣漫開。
允樂不明白,到底是什麼原因讓風滄亦的態度在剎那間變了樣?!
臨走前,她曾回眸一瞥,卻發現他始終不曾抬頭,連一點點不捨都瞧不出來。
難道在他心中,她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存在?!
既然如此,在她被逼得跌落山崖時,他何必假情假義跟 著她跳下?那個晚上又為什麼要吻她?擾亂一池春水後,輕鬆離開毫不留戀,到底算 什麼?
夜已深,驛站窗外新月如勾,允樂斜靠窗欞,心中滿滿 都是得不到答案的疑問,想起離去前風滄亦的淡漠態度,淚流滿腮。
可惡的風滄亦,她最討厭他了!這輩子再也不想看見他!
叩叩。
「公主,您睡了嗎?」門外傳來兩聲輕敲,是鞏侍衛的聲 音。
「我還沒睡,有事嗎?」胡亂擦去淚痕,允樂問。
「臣帶了一個人來見您,如果您覺得累的話,明天再見 她也不遲。」鞏兆岳頓了下,補充,「她應該是公主熟識的人。」
「是我熟識的人?」允樂怔忡。
她所熟識的人全在晉寮行宮遇害,除了風滄亦外她誰也 不認得,現在連他也離她而去,她哪來熟識的人?
「公主要見她嗎?」久等不到回答,鞏兆岳遲疑的問。
「讓她進來吧!」
確定自己臉上沒有殘留淚痕後,允樂拉開門,眼前意外 出現的熟悉臉龐讓她驚愕的出不了聲。
「喜,喜桃?!」
「公主!」喜桃盈盈一福,紅了眼眶。
「喜桃,竟然是你,你果然還活著。」允樂衝上前抱住 她,又驚又喜,無法置信她就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
鞏兆岳明白主僕兩人相見定有很多話想說,子是悄悄退 了下去。
「喜桃,那日我一直想回去救你,可是-」允樂將喜桃拉 入房內,高興得語無倫次。「讓我好好看看你,我想死你了。」
「公主順利逃開後,奴婢背心中了一刀,當時以為活不 成了,若非天快亮時負責送食材進宮的劉嬤嬤媽及時救了奴婢,恐怕奴婢再也無 緣見到公主。」喜桃哽咽道。
再見面恍若隔世,彼此心情都激盪難平。
「喜桃,是我連累你了……」想到她是為救自己而受傷, 允樂就好自責,她緊緊拒住她,紅了眼眶。「暑蘋、奶娘她們……」
喜桃難過的搖搖頭。「整個晉寮行宮只有我一個人獲救 。」
「是嗎?」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親耳聽見時心還是不由 得揪緊。允樂深吸口氣,擠出笑容。「至少你還活著呀!老天爺對我們還是很好的 ,相信在天上的奶娘和喜蘋也會保佑我們的。」
「嗯。」喜桃用力點點頭,覺得這段日子淘氣愛鬧的小 公主忽然長大了。
「對了!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這是官眷專用的驛站,尋常人不得進入,喜桃是如何找 到這裡的?
「奴婢傷好後一直想辦法要找公主,但都沒有任何消息 ,前幾天有名身材高壯、穿著深黑色斗篷的男子主動來找奴婢,說他知道公主的 去處。一開始奴婢陵疑他是黑衣人的同夥,但為了找到公主 ,奴婢硬著頭皮相信了,果真公主就在這裡……」喜桃緊握住允樂的手。
身材高壯、穿著深黑色斗篷的男子……
腦海浮現一個人影,允樂咬咬唇。
「那男人是否帶著一把黑色長劍,表情冷漠,五官英挺 俊秀?」
「是呀!」喜桃偷偷打量允樂的神情。「公主認識他?」
「當初救我的人正是他。」允樂勉強扯出微笑,眼眉間 顯得低落。
他若真對她無心,為何把她曾說過的話牢牢記著,幫她 找到喜桃。
可知道他這樣做,只會令她更痛苦困惑!
他對她到底怎麼想?是在意還是無所謂?只有她一個人不 安、傻傻猜測多不公平,他如果不要她,就別對她好!
「公主,您沒事吧?怎麼好像要哭了?」伺候允樂公主多 年,她再微小的表情變化都逃不過喜桃的眼。
搖了搖頭,允樂不肯說。
「您不想說也沒關係,奴婢去沏茶給您喝吧!」喜桃拿起 茶壺走出去,把空間留給允樂。
她的直覺向來很準,公主和那名神秘男子之間肯定發生 過什麼,才讓公主一想起他就黯然神傷。
「少爺,您總算回來了,行程比您估計的還久哪!」
千盼萬盼的少爺終於回來,亞伯拖著蹣跚步履跟著風滄 亦進屋,滿是皺紋的老臉堆著笑,開心的吩咐下人倒茶準備吃食。
「途中出了點意外,沒事的。」
風滄亦關上房門,這才脫下外衣,露出血肉模糊的肩傷 。
「少爺!」看見那麼嚴重的傷口,亞伯駭然,「您怎又搞 成這副德行?這不是最近的傷吧?為什麼都不妥善照顧包紮?老奴有給您帶藥在身 上啊!」
從外觀估計,這傷少說也有四、五日以上了,傷口非但 沒有癒合反而有惡化的傾向。對於不懂照顧自己的風滄亦, 亞伯又心疼又氣惱。
就算自己無法包紮,城鎮裡總有大夫吧?
「亞伯,你還記得臨行前曾對我說過什麼嗎?」風滄亦輕 輕截斷他的話。
「老奴說過的話很多,不明白少爺指的是哪件事……」 亞伯急忙翻箱倒櫃的拿藥,不是很專心的應。
原本房裡沒這些東西的,是為了照顧老是負傷回來的少 爺,他才準備藥箱有備無患。
「我的身體,你說我的身體再也無法負擔更多了,是嗎? 」看著他的背影,風滄亦緩緩續道。
亞伯從櫃裡取出藥箱的動作一僵,回頭。
「我記得你這麼說過。」
「沒錯。」亞伯神色凝重的頷首,「您舊傷未癒又添新 傷,經年累月如此,再不好好調養休息,恐怕……」
「恐怕如何?」風滄亦等待下文。
「恐伯……」亞伯數次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就是無法把話說完。
「這回我中的鏢沒有毒,跟從前的傷比起來不算什麼,但 我卻感覺胸口氣血翻湧,不斷嘔血,這算是病症之一嗎?」風滄亦挑高一道濃眉。
「少爺,您吐了很多血嗎?」亞伯臉色劇變,趕忙走到他 身前替他把脈。
他沒料到風滄亦的內傷已經如此嚴重。
「我明白了。」風滄亦薄唇揚起極淡笑弧,沒有答覆。
「少爺,您還是休息吧!瑾南國人才濟濟,皇上沒道理非 要您不可啊!「亞伯苦口婆心的勸說,不忍他再繼續賣命。
「我還不能休息,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風滄亦搖頭 。
「這不是不治之症,只要您好好休養,情緒不要有太大 的起伏,一段時間後即可恢復健康。」亞伯急急解釋。
別等到病入骨髓,到時再挽救已來不及。
「如今朝政不穩,還有人想對新皇不利,最重要的…… 」風滄亦話聲微頓。「一日未能重振風家聲譽,我一日不能鬆懈。」
風家,又是為了風家。
為了老太爺一時糊塗所犯的過錯,少爺付出多少代價啊!
「少爺,難為你了。」亞伯哽了聲,替從小看到大的少 爺感到不捨。
「亞伯,不是說好不再為這事難過嗎?怎麼又哭了。」風 滄亦無所謂地笑了笑,反過來安慰亞伯。
「抱歉,老奴-」亞伯抹抹淚,仍是難過。
「亞伯,先幫我處理一下傷口吧!否則我這隻手恐怕就要 廢了。」風滄亦半開玩笑道,轉移話題。
「是,老奴立刻處理。」亞伯回過神,連忙幫他清理傷口。
看著亞伯熟練的動作,風滄亦思緒飄得好遠,眼前浮現 的是允樂調皮的笑靨。
一轉眼,他們已十天沒見,不知道她現在好嗎?是否因為 他的狠心而傷心?現在的她肯定怨他入骨吧!
這樣也好,不然依他這樣的身體……依他們風家的情況 ,他能承諾她什麼呢?
「啟稟皇上,允樂公主到了,她在碧朝殿等您呢!」
御書房裡俏然無聲,小太監謹慎恭敬地在旁研墨,正在 批閱奏章的新皇聽見昭公公的稟報,臉龐難得出現喜悅之情。
「允樂已經到了?」新皇難掩激動的站起。一來人,立刻 擺駕碧朝殿。」
「遵旨。」
新皇馬不停蹄地趕到碧朝殿,想像著允樂的模樣,當年 送她離開時,她還是八歲的小娃娃,九年沒見,不知道是否變了很多?
踏進殿門,他第一眼就認出允樂,精緻秀雅的面容沒變 ,只不過如今已是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了。
「允樂參見皇上。」允樂盈盈一福。
「免禮、免禮!」新皇大步上前扶住她,「允樂,讓朕好 好看看你。」
「謝皇上。」
她曾幻想過這幕畫面不不千萬次,心中有好多話想對皇兄說,結果人在眼前,只覺得胸臆間情緒滿溢,反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允樂,這一路辛苦你了。」
「不辛苦,一點都不辛苦。」紅著眼眶,允樂用力搖了搖頭。
「晉寮行宮的事朕聽說了,幸好你平安無事。」新皇歎氣。
「多謝皇兄關心。」提起晉寮行宮,一時之間好多回憶擠進允樂腦海,快樂的、悲傷的,她低頭,心情複雜。
「聯早該將你接回宮的,只是-」新皇欲言又止。「沒關係,至少你現在回來了,在這裡沒人能傷害你。」
「嗯。」
「咱兄妹倆久別重逢,皇兄有很多話想要和你說,但你一路風塵僕僕想必累了,不如你先回寢宮稍作休息,今晚朕設宴幫你接風,有什麼話晚上再聊,如何?」新皇溫柔笑問。
「謝皇兄。」看著新皇和煦的笑容,允樂輕輕頷首,也笑了。
「別跟朕這麼客套,你住的地方朕都命人準備好了,有缺什麼、哪兒不滿意,儘管跟昭公公說。」
「好。」感覺皇兄待她如從前那般,並無皇上架子,允樂心頭暖呼呼的,暫時掃去心頭的陰霾。
「允樂,今晚見了。」握著她的手,新皇笑說。
宴罷,剛回到玉清宮的允樂脫下華麗宮服,懶洋洋地半倚著貴妃楊,任一頭如緞青絲披洩子地,一雙澄澈水眸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眉心鎖著濃到化不開的愁緒。
剛踏進門,喜桃看見的就是這一幕,她猶豫了會兒,放下手中的薰香爐,輕輕走過去。
「公主在想誰嗎?」喜桃試探。
聽見喜桃的聲音,允樂猛然回過神,絕美嬌顏畫過一絲不自在。
「胡說!我哪有想誰?又有誰好想的?」她嘴硬反駁。
人家都不要她了!她幹嘛對他念念不忘!
「……奴婢覺得那位大俠,是好人。」喜桃何等聰明慧巧,故意道。
「你說誰?」允樂擰起眉心。
「幫奴婢找到公主的大俠啊!」喜桃掩唇輕笑。「不但生得好看,聲音也很好聽,而且他還送奴婢到驛站門口呢!」
「他送你到驛站?」允樂不敢相信的坐起身。
「是呀!」喜桃眨了眨眼。
允樂咬住唇不出聲,心中翻攪的不知是恨還是怨。
他人都到驛站門口了,為何不進來見她?難道她對他而言就只是單純的任務嗎?一旦任務完成就和她再無瓜葛,是這樣嗎?
既然如此,他幹嘛又要不斷對她好?擾亂她平靜的心湖。
「公主剛才想著的人,應該就是那位大俠吧?」仔細觀察允樂的神情變化,喜桃語氣是肯定的。
「才不是,本公主為何要想他!」心一跳,允樂心虛駁斥。
伺候公主並非一兩天的事,當她從嘴裡冒出「本公主」三個字時,惱羞的成分居多。
「奴婢是看公主回到皇宮見到皇上卻一點兒也不開心,還以為公主有心事。」
「誰說我不開心,我很開心啊!」允樂別開臉,她只是覺得……
心裡空蕩蕩,像少了什麼似的。
「可是公主不常笑了。」這句話是事實,從前允樂總是笑顏燦燦的。
「剛回來不太習慣,可能不安吧!」允樂死鴨子嘴硬的解釋。
「好吧!那奴婢確定公主不是在想他了。」喜桃很遺憾的歎氣。「只是可憐那位大俠,他好像很在意公主呢!」話聲方落,故意裝忙的走開。
風滄亦很在意她?!
「喜桃,你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聽見她的話,允樂一顆心懸得老高,趕忙叫住她。
「沒什麼意思啊!」喜桃轉轉眼珠子。「奴婢剛說過什麼話嗎?」
「喜桃!」允樂低斥。
「公主不是對人家沒興趣?」喜桃擺明吊人胃口。
「本公主只是想瞭解真實情況。」允樂故作不在意的回答。
明白再玩下去就過火了,喜桃識相地走回允樂跟前。
「送奴婢去驛站的路上,那位大俠直叨念個不停,一下要奴婢注意公主手上的傷,一下又要奴婢別讓公主走太久的路,還擔心公主有內傷,要我記得請御醫……」
「夠了。」聽到這裡,允樂輕輕截斷她的話。
「公主?」還以為公主聽了會開心,沒想到神情更落寞,喜桃茫然。
「讓我一個人安靜一下吧!」允樂擺手,示意她退下。
她深知風滄亦的性子,絕非話多叨念之人。他會叮嚀,代表謹掛在心,他是真的在意她。
那麼他又為何要拒她子干裡之外呢?
聽他做的越多,允樂感到越迷惑,本想恨他的心如今是做不到了。
風滄亦喜歡她,她再確定不過,只是不明白他在逃避抗拒什麼,難道是因為頭慮他罪民的身份?
心好亂,原本認知的一切剎那間全被推翻,該愛他、該恨他,允樂不知該如何是好。
心思紛亂間,允樂眼角餘光瞥見窗外枝椏上似乎佇立一抹熟悉身影,她怔仲,不顧身上只穿著單薄外衫,衝到外頭長廊。
「公主?」見到允樂忽然奔出去,喜桃嚇一跳,連忙取來貂毛披風尾隨後頭。
沒人!
夜色裡樹影晃動,沒有她想看見的人!
是幻覺嗎?因為思念過度出現的幻覺。
允樂扶著欄杆乏力跪坐,突然覺得所有力氣被抽乾了,她無法再騙自己不在乎他,她明明很在乎!
「公主,好端端的您怎麼跑出來了?」喜桃用披風裹住允樂單薄的身子。「這兒天氣不像晉寮溫暖,這麼冷您會受寒的。」
掩著面,允樂對喜桃的話語充耳未聞,一滴晶瑩淚珠沁出指縫。
她想他!她真的好想見他!
她想知道究竟什麼原因,讓他毫不眷戀的捨下她,至少給她一個理由,別讓她一個人煎熬。
這樣對她太殘忍。
「公主,您別哭,告訴奴婢怎麼了?」見到允樂掉淚,喜桃嚇得花容失色,記憶裡性子倔強的公主不愛哭的。「有什麼話,我們進去慢慢說,好嗎?」
驕傲的面具崩潰,哭得不能自已的允樂不斷搖頭。
後花園深處,一抹削瘦身影靜靜立在樹梢,幾乎和夜色融成一體,他凝望玉清宮方向良久,最後,他頭一撇,消失無蹤。
第六章
「允樂公主回來了,這件事諸位大人可曾聽說?」
「允樂?自小被皇上送出宮的允樂公主?」
「正是她,允樂公主昨天自晉寮行宮俏俏回來了。」
「奇怪,這件事怎麼不曾聽人提起過?公主回宮應該是大事啊!」
「皇上行事向來低調,或許有什麼不方便告人之處吧!」
「可是我卻聽說有惡賊襲擊晉寮行宮,晉寮行宮的人全都遇害了……」某位消息靈通的大人插口。
「什麼?!」
早朝剛結束,朝臣們你一言我一語,在宮門外討論得來的小道消息,站在最外頭的璩同沒加入,臉色顯得鐵青。
允樂公主分明沒死,人都回到宮裡了,許迅那傢伙居然大言不慚的回報達成任務,拿走他三千兩銀子!
這個傢伙越來越不可靠了,他得找他問個清楚不可。
「就算只是行宮,襲擊皇親國戚是死罪,誰那麼大膽?」朝官繼續討論著。
「不知道,不過皇上震怒,已經派人徹查!」
「當然,皇上最疼小公主允樂了,要不當年不會將她送出宮避禍,我看這回那群惡賊死定了。」
「若只是一般強盜上匪還好,希望別又有啥陰謀,眼下時局已經夠亂了,禁不起另一次傾軋鬥爭。」
這些話剛好一字不漏進了甫走出宮門的賈賈進仁耳裡,聽見陰謀兩個字,他若有所思地瞥向璩同,後者不自在的避開目光。
「咦?風大人來了-」不知是誰先出了聲,大臣們不約而同回頭。
只見九曲橋外,風滄亦手持長劍踏著穩健步履而來,墨黑如緞的長髮繫在腦後,迎風輕揚,如白玉雕出的俊美臉龐神情淡漠,渾身散發一股冰冷疏離的氣息。
「見過各位大人。」風滄亦抱拳施禮,音調一如他表現出來那般清冷。「怎麼散朝了,諸位大人還聚集宮門口?」
「風大人,允樂公主的事你可曾聽說?」賈進仁撫鬚問道,眸光再次有意無意飄向璩同。
對子這位獲得皇上厚愛的降臣子孫,朝臣們表面熱絡,實則排斥不恥。
「允樂公主?」風滄亦挑眉。
「允樂公主回來了,晉寮行宮遇襲這件事是真的嗎?」
「大人消息真靈通,滄亦正為此事而來。」風滄亦淡笑。
「皇上宣你進宮?」
「襲擊晉寮行宮,這是對皇族的大不敬,皇上命滄亦查個水落石出。」對子這些勢利、眼界狹小的朝臣們,風滄亦早學會應對的方式。
當年風家風光一時,百官巴結阿諛諂媚,如今風光不再,他們的嘴臉變得比誰都快。
「這麼說來,你也是剛得到消息?」賈進仁擰眉。
「是。」
「風大人,你還要見皇上,快去吧!」猶豫了下,賈進仁退開半步讓他通過。
「謝大人。」風滄亦不卑不亢地點頭示意,頭也不回地快步往大殿走去。
「風大人器宇不亂凡,當一名小小御前帶刀侍衛真是委屈他了。」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有人感歎出聲。
「風家本是開國功臣,都怪風老將軍一時鬼迷心竅才會落得這種下場。御前帶刀侍衛已是皇上對他的恩賜,要再陞官是萬不可能了。」有人感歎,自會有人說風涼話。
「誰說不可能,凡事都有例外。」一直保持沉默的賈進仁忽然出聲,換來眾人驚訝的眼光。
「風大人是罪民,難道還有翻身的可能?」烙痕在手,一輩子都是罪民,這是瑾南國的規炬。
「若平定外患有功,或許能有翻身的機會。」賈進仁淡道。
提到外患就想起虎視眈眈的黑驥國,朝巨們面面相顧,愁雲慘霧。黑驥國的威脅一日不解決,瑾南國很難高枕無憂。
「諸位大人,時候不早,老臣先回去了。」臨走前,賈進仁多看了璩同一眼,後者朝他拱手為禮,不敢迎上他精銳的眸光。
雖沒有確切證據,他仍直覺晉寮行宮的事與璩同脫不了關係,璩大人對二皇子相當死忠,對新皇登基之事一直耿耿子懷,他只希望壕大人別一錯再錯,讓自己落入萬劫不復之地啊!
允樂隨著領路宮人穿過重重迴廊,瞧見廊外荷葉凋零的芙蓉池,似曾相識的景象勾起兒時模糊的記億。
她離開的時候還太小,對宮裡的景物記得不是很真切,印象最深刻的,是桃花林裡那個溫柔的少年……
想起少年,不知為何她竟聯想起風滄亦,允樂心口微揪,隱隱作痛。
「公主,您沒事吧?」
聽見喜桃擔憂的聲音,允樂回神,這才發現自己競停在芙蓉池畔發怔。
「皇上在等您呢!」眼看領路的小太監與宮女走遠,喜桃低聲提醒。
「嗯。」輕輕應了聲,允樂快步跟上前頭的小太監,眼眶下的黑影明顯可見,是昨晚哭了一夜留下的痕跡。
最疼愛的妹子回宮,新皇龍心大悅,一連兩天設宴,暫時拋開煩心的政事與她敘舊談心。
踏進淨心亭,兩名男子愉悅的交談聲隨風傳來,其中一個是她這輩子都不會錯認的聲音……
「滄亦,快喝!快喝!這回你幫了朕一個大忙,允樂能平安歸來都是你的功勞。」新皇開心地撫掌大笑,頻頻勸酒。
「這是臣該做的。」風滄亦仰頭一口飲盡。
「這些日子多虧你照顧允樂,想必她也很感激你,朕今天特地設宴讓她當面向你答謝。」
皇上也邀了允樂?!
聽見新皇這麼說,風滄亦瞬間變了臉色,還來不及藉故告退,已看見迎風站在淨心亭外雪白清瘦的身影。
是她。
兩人遙遙相對,視線在空中膠著,彷彿天地在這一刻全然靜止,允樂望著他的目光有恨、有愛、有怨慧……濃烈得像要把他燃燒殆盡。
風滄亦腦中一片空白,他還沒準備好面對她,至少沒這麼快。
「滄亦,你怎麼啦?怎麼突然發起愣來?」已有三分醉意的新皇看他動作僵硬,忍不住問。
「巨-」
「或許看見我太過驚訝,所以說不出話來吧?」緩步走進亭內,允樂澄澈的眸光緊望住風滄亦不放。
原以為此生不會再相見,沒想到這麼快就碰上了,看他神清氣爽談笑風生的模樣,看來難受低落的人只有她一個人。
思及此,允樂突然覺得滿腹委屈,好不甘心。
原來從頭至尾只有她一個人在意,可惡!
聽出允樂話中的諷意,風滄亦蹙眉,旋即舒展開來。
「允樂,你能安然回宮多虧了滄亦,你該當面好好跟人家道謝才對。」一個是愛將,一個是最疼愛的妹妹,新皇此刻心情非常開懷,笑得合不攏嘴。
「皇兄說得對,風大人,多謝你這些日子的照顧。」允樂纖纖玉指端起白玉杯。
「公主,這是臣該做的。」咬咬牙,風滄亦跟著舉杯就口。
「只不過我心中有個疑問,希望風大人能幫忙指點迷津……」允樂話聲忽頓,直勾勾的目光好似要望進他靈魂深處。「既然風大人也要進京,為何要半途丟下我?」
丟。
簡簡單單一個字,隱含訴不盡的怨慧與指控。
風滄亦酒到唇邊卻喝不下去。
「風大人就這麼急著離開?」唇辦揚起絕美笑花,顯得有些蒼白。他就這樣急著丟下她,好似她是燙手山芋、是包袱、是負擔!
「公主,臣沒有棄您不顧的意思。」吸口氣,風滄亦輕聲回道。
「是嗎?我還以為風大人已經受夠我的驕縱,恨不得快點逃之夭夭。」允樂眨也不眨地凝睇他,決心逼出一個答案,一吐這些日子的怨氣。
她偷偷為他掉了這麼多淚,一個人黯然神傷胡思亂想,只是要一個答案應該不為過吧?
「公主誤會了,臣絕對沒有這種想法。」
「那你是怎麼想的?」放下杯的玉手微顫,洩漏激動的情緒。
是呀!他是怎麼想的?
她從來都摸不透他的想法,匆冷匆熱,才覺得他對她有情,轉眼問卻又把她推得老遠,狠下心決定不想他,下一刻又發現他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對她好,他讓她既心痛又迷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看待這份感情。
「公主-」
「我在等你的回答。」允樂沒打算輕易放過他,語調輕柔卻咄咄逼人。
沒想到自己會有啞口無言的一天,風滄亦薄唇緊抿。
他怎麼想的?他能怎麼想?
不讓兩人陷入無法自拔的境地,在一切還在掌控中的時候回歸平靜,讓這份情愫隨著時間沖淡……這是唯一也是最好的辦法,只是他沒料到,會在這樣的場合再次見到允樂。
他和她,不會有未來。
「呃-是朕錯過什麼嗎?怎覺得你們見面好像不大愉快?」微醺的新皇后知後覺的嗅出不對勁的氣味。
「回皇上的話,沒有什麼事,只是公主對臣有些誤會。」風滄亦云淡風輕的笑笑,轉望允樂。「沒錯吧?公主。」
「哦?」新皇先看了看風滄亦,目光最後落在允樂身上。
行!算他狠!這男人最厲害的功夫是轉移話題,問了半天仍得不到答案,還搬出皇兄當擋箭牌。
「是有些誤會。」允樂不得不回答。
「允樂,怎麼啦?有什麼話跟朕說,是否滄亦對你不好?」新皇揚眉。
聞言,允樂飛快睇了風滄亦一眼。
「是,風大人對我一點都不好。」滿意看見風滄亦不自然的臉色,允樂有種報復的快感。
他能搬出皇兄當擋箭牌,她乾脆將計就計,看他如何自圓其說?
「怎麼不好法?」
「他-」允樂張口欲言,卻被風滄亦起身打斷。
「皇上,臣突然想起還有些事未辦,必須先告退了。」
「慢!有啥事改天再辦也不遲,允樂話還沒說完呢!況且朕也還有事沒說。」
新皇大手一抬,不讓他離開。
「皇上!」風滄亦已經料到他要說的事肯定與寒泉國聯姻有關,他蹙眉,向來冷靜的表情出現倉皇神色。
「皇兄想跟我說什麼?」風滄亦的神情讓允樂狐疑。
「你已經十七歲,年紀不小了,皇兄已替你找到一個門當戶對的好對象。」新皇笑咪咪地道。
「對像?」一顆心懸起,允樂瞥見風滄亦別過臉。
「放心,你是瑾南國公主,朕的皇妹,未來夫君非富即貴。」新皇輕拍她的肩。
這件事遲早得公佈,就趁這時候說唄!
「皇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擰起眉,允樂一顆心惶惶不安的。
「聯已經決定擇日將你嫁給寒泉國太子,兩國同盟。」新皇笑彎眼眸。
寒泉太子?!
允樂猛然站起,過大的動作翻倒桌上的白玉酒杯,她只覺眼前一黑,小臉血色退盡,身子搖搖欲墜。
「允樂?」新皇沒料到她反應這麼大,錯愣。
「這是什麼時候決定的事?」她喃喃問道,聲音幾不可聞。
「這件事在接你回宮前就已決定,難道滄亦沒跟你說?」新皇問。
允樂整個人愣住了,瞇眸看向風滄亦,不敢置信的。
他早就知道這件事,卻一直把她蒙在鼓裡!
「我不嫁!」被欺騙的感覺排山倒海而來,允樂恨恨丟下話,奔出淨心亭。「絕對不嫁!」
「允樂!」
「公主,請留步,公主!」
「公主!」
對身後焦急的呼喊聲恍若末聞,允樂拉著裙擺奔出宮門,不分東南西北見路就跑,陌生的、熟悉的景物不斷掠過,到底是誰在追她,她不清楚,只知道自己的心好痛,痛得像快被撕裂了。
原來風滄亦一直都知道,他什麼都知道,卻把她當笨蛋一樣蒙在鼓裡。他冷眼看著她這位未來寒泉國太子妃的一舉一動,冷眼看著她傻傻愛上他。
這個男人會不會太過冷血?!
「公主!公主-」
身後呼喊聲疾速接近,允樂感覺有人握住她的皓腕,一股強大力量將她拉住。
「放開我!快放開我……」允樂奮力掙扎,無奈擺脫不了對方強而有力的桎梏。
「允樂!看著我,允樂!」風滄亦按住她單薄的肩,要她看著自己。
他的聲音終於傳人允樂耳裡,她停下掙扎喘著氣,揚睫睇他。
心思紛亂間不知跑到哪個深宮內苑,落楓滿地的寂寥林子裡只剩她和他。
「你剛才叫我什麼?」她冷冷反問。
不是急著撇清關係嗎?如今為何又喚她的名字?
「允樂,事實不是如你想的那樣……」風滄亦濃眉深鎖。
「不然是什麼,你告訴我啊!」用力甩開他的手,允樂低吼。
「允樂-」
「你怎能瞞著我?你怎能?」越想越不甘心,允樂生氣地捶打他堅硬的胸膛,話到後來已經泣不成聲。「你明知道我喜歡你,你怎能這樣對我?還瞞著我到最後……」
「允樂,別哭。」她的淚揪痛他的心,風滄亦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必須極力克制才能阻止自己擁她入懷。這裡是皇宮,隨時都有人監視著,他必須為允樂的清譽著想,不能毀了她。
「別哭了,好嗎?」記憶裡,他總是一再一再勸她別哭。
他們果然不該再見面,他的出現只是不斷惹她哭泣而已。
允樂低著頭沒出聲,顫抖的肩頭說明她的傷心。
「允樂,我要你知道,這世上除了皇上外,我唯一不想欺騙和辜負的人就是你。」風滄亦啞聲開口。
「……」
「初見你的時候沒告訴你,是因為覺得我不該多事,那時的我滿腦子只想著如何盡快護送你回宮,到後來我沒說……」風滄亦如子夜般漆黑的眸子深深望住她。
「是我如何也說不出口了。」他無聲歎息。
當時情愫已萌生,再也找不回最初的冷靜,要他親口說出她已許人的事實,他怎麼也說不出口。
他自以為堅強,早做好心理準備,說穿了,他只是逃避而已。
如何也說不出口……
聽見他這麼說,允樂揚起滿是霧氣的淚眸望他,不懂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不!應該說,她已經沒有勇氣去猜測、去試探……
秋風捲趄落葉發出沙沙聲響,對望的兩人誰也不再開口。
「你愛我嗎?滄亦?」好半晌,久到風滄亦以為允樂對他無話可說時,她哽聲問。
說了這麼多,其實她只想聽到這個答案。
他到底愛不愛她?
就算一點點也好,沒她那麼愛也罷,至少讓她知道他對她也是有感情的。
問題來得太過直接,風滄亦有種防備不及的狼狽,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
「你的心中,有我嗎?」
風滄亦閉眸,帶著無奈。
「此刻瑾南正處於危急存亡之際,外有黑驥國虎視眈眈、內有叛臣,眼下與寒泉國聯姻,對瑾南國是最有利的方式。」他故作無情地道。
「風滄亦.,你答非所問!」躲躲躲,他到底要躲到什麼時候?允樂惱怒。「我只是問你有或沒有一點點喜歡我!」
針鋒相對的兩人對望。
「如果你不嫁寒泉國太子,瑾南少了寒泉國的幫助,絕對無法對付黑驥國。」咬咬牙,風滄亦低語。
允樂含淚閉眸。
「你是來勸我嫁的?」是勸她嫁,不是阻止她嫁……
「希望公主以大局為重。」風滄亦澀澀出聲。
「風滄亦,你告訴我,那麼本公主到底算什麼,只是你們利用的棋子?」允樂不甘心地吼回去。
這麼多年來,她在晉寮行宮千盼萬盼,多希望皇兄能把她接回宮。結果,她是回來了,卻是被當成聯姻的棋子。
允樂的問題堵得風滄亦啞口無言,他握緊雙拳沉默以對。身處動盪不安的年代,這是她身為皇族的悲哀,很多事身不由己呀!
「我們回到原點吧!當作不曾相識,這樣對你我都好。」
「原點?」揚起淚眸,允樂不明白的喃道。
他們的原點在哪裡?晉寮行宮漫天血雨的那一天?
胸前的月牙珊瑚墜燒灼了他的肌膚,像在控訴他的狠心無情。風滄亦別開眼。
「就是原點。」
三更天,整座皇城悄然無聲,新皇負手而立,望著深幽湖畔陷入沉思。直到一抹削瘦黑影悄然落地,無聲無息停在他身後,打破專屬他一人的寧靜。
「皇上。」風滄亦抱拳施禮。
「你來啦?」新皇微微一笑,年輕的俊顏令人瞧不出心緒。「今年的秋天特別短,總覺得楓葉尚未落盡就飄起雪來了。」
他語調輕鬆,像在閒話家常。
風滄亦低著頭沒出聲,他知道新皇還有後話,半夜突然傳他進宮,絕非睡不著覺和他閒聊而已。
「滄亦,允樂是個好女孩吧?無論誰看見她都會喜歡的。」靜靜凝睇黑色湖水良久,新皇忽然冒出這句話。
「皇上?!」風滄亦猛然抬頭:心頭一震。
「從小她就是討人喜歡的孩子,雖有些倔強,但善良體貼,從不給誰添麻煩,朕一直為這個皇妹感到驕傲。」新皇黑眸揉進暖意。
「滄亦,你若非罪人之子,瑾南不是處在這種局面,朕其實很願意將允樂指婚給你,畢竟你是朕的愛將,而允樂是朕唯一的胞妹。」黑夜裡,新皇意有所指的道。
一場淨心亭午宴,把他們之間暗潮洶湧的感情全逼上檯面,新皇是聰明人,當然看得明白。
「但如今允樂身負與寒泉聯姻重任,國家安危就在眼前,兒女私情自然得擱到一旁,過些日子允樂就是寒泉國的太子妃了。」話到這裡,新皇已暗示得非常明白。
明知和允樂不會有未來,親耳聽見時又是另一番苦澀滋味,風滄亦垂眸,濃密長睫掩去複雜難解的心思。
「回皇上的話,公主金枝玉葉,臣沒有非分之想。」
「朕知道你沒有,朕是擔心允樂執著的個性……」
跟在新皇身邊多年,他當然知道他要什麼。
「皇上,臣不會再見允樂公主。」他承諾。
「滄亦,有你這句話朕就放心了,我們一直為同樣的目標而努力,什麼該捨、什麼該得,相信你比誰都清楚。」新皇滿意地笑了。
「臣一直明白。」
「嗯,如果沒其他事就回去休息吧!」他擺手。
「皇上,臣有一事相求。」
「說吧!」
「聽說西南有土匪作亂,臣自願前去剿平。」眼下的他只想離開皇城,去哪兒都無所謂。
新皇回頭深深看他一眼。
「准。」
「謝皇上。」退了兩步,風滄亦頤長的身子消失夜色中。
見風滄亦離開,新皇回頭望著平靜無波的湖水,歎氣。
他知道自己殘忍,故意召來風滄亦說這些話,就是吃定他耿直忠心的性子,只是為了大局著想,沒有什麼是不能犧牲的。
第七章
「許迅,你到底在搞什麼?居然大言不慚說允樂已死,還領了我的賞銀,那回宮裡來的允樂公主是誰?是她的魂魄嗎?」
憤怒拍案怒斥,壕同整張臉都漲紅了。
「可是我親眼看見她掉入萬丈深淵……」許迅皺眉,允樂公主沒死也大出他意料之外。
「你可知道讓允樂活著回宮影響有多大?新皇的計謀一旦得逞,誰都拿他莫可奈何!又要如何幫二皇子討回公道?」璩同激動地道。
「璩大人,二皇子已死,大皇子也已登基,你還想替二皇子報仇?」
「你懂什麼!天下本該屬子二皇子的!若非新皇心狠手辣使出卑劣手段,他當得了皇帝嗎?我當然要替二皇子報仇!」璩同眼泛紅光,狂亂地道。
許迅沒接腔,直覺他為了復仇已經有些走火入魔。不過這些都不干他的事,他是殺手,誰給錢他就幫誰辦事,那些是非恩怨與他無關。
「我不管,銀子你拿了,就得達成我交代的事。」璩同瞇眼道。
「你要我闖進皇宮?」闖皇宮跟闖行宮不同,光是守備就嚴密好幾倍,這可是搏命啊!
「我會把地圖給你,要找到允樂住的地方不難。」他心意堅決,執意要允樂的命。
他必須阻止寒泉與瑾南聯姻,阻止任何讓新皇坐穩皇位的可能,他沒資格,沒資格!
「要我闖皇宮也成,但光憑之前的三千兩銀子恐怕不夠……」許迅意有所指地道。
這不是鬧著玩的,就算身手矯捷如他也很可能一去不回。
「你還想要錢?」璩同冷冷反問。
「總得多點銀子比較安心嘛!」舔舔唇,許迅露出貪婪的笑容。
「只要你辦得了事,錢不是問題,你要多少有多少,重點是要拿允樂的項上人頭來換。」璩同冷哼,毫不掩飾他的鄙夷。
「當然、當然,璩大人儘管放心等我的好消息。」聽見要多少銀子有多少銀子,許迅心花怒放,走出門的步履匆頓,像是想起什麼。
「說到二皇子,璩大人是否還記得蒼狼?」
只要是二皇子的人馬,聽見「蒼狼」兩個字沒有不愀然變色的,壕同猛回頭。
「你說什麼?」
「蒼狼啊!璩大人應該記得他吧?」許迅不在意地問。「你猜我謀刺允樂公主時遇到誰?蒼狼耶!他居然還活著!」吹了聲口哨,許迅搖了搖頭,顯示他的難以置信。
「蒼狼不是早死了嗎?」
「我也這樣以為,不過我不會認錯人的,他的招式我可是記得一清二楚。」
「你忽然提起蒼狼是什麼意思?」過去的陰影仍在,光聽見蒼狼兩個宇,璩同便全身不對勁,坐立難安。
「允樂公主沒死,蒼狼活著的機率更大,畢竟他是陪她跳下去的。」許迅撇撇嘴,好意提醒金主,以免他死了,到時領不到賞銀。「蒼狼的手段璩大人是知道的,您若非要允樂公主的命不可,記得凡事小心點,別讓蒼狼找上門。」
「儘管放心辦好你的事,我的命不用你操心!」璩同粗聲反駁,微白的臉色洩漏他的恐懼。
「我言盡於此,璩大人自個兒看著辦吧!」許迅啐了一聲,大搖大擺走出房外。
看在他是最大金王的分上,他可是難得好心提醒耶!
瞪著許迅消失的方向良久,璩同用力關門落閂,緊張兮兮地掃視四周。
蒼狼-
如鬼魅般無法捉摸、下手寡情冷酷的神秘男子,他萬萬沒想到蒼狼居然還活在這世上,那日宮門外隨口一句話竟一語成讖。
不會的……他行事低調謹慎,對皇上也表現得恭順有禮,人家第一個會懷疑的對象絕對會是鋒芒太露的賈進仁,而不是他。
蒼狼不會找上他的。
當最後一片丹楓落地,楓樹林裡吹起蕭瑟北風,寒冷的冬季已然降臨。
一身雪白衫裙的允樂倚在門邊怔怔失神,冷風呼嘯而過,吹亂她的髮絲,襯得絕美小臉白的近乎透明。
「公主,天氣冷了,您還是進屋裡去吧!」喜桃拿著雪白狐裘站在她身後,擔憂低五陽。
「喜桃,冬天來了呢!」允樂頭也不回的輕聲道。
睽違九年,記憶裡的皇城有這麼冷嗎?還沒下第一場初雪,她卻感到寒進骨子裡的蕭索。
「是呀!冬天來了,公主再不進屋就要凍成冰柱了。」喜桃嘀咕。
聞言,允樂接過喜桃手中的雪白狐裘,終子轉身進屋。
喜桃不捨地望著允樂。自從皇上宣佈要把公主嫁給寒泉國太子的消息後,公主就變得沉默、不再笑了,她總是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腦袋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真擔心她往死胡同裡鑽。
「聽說寒泉國的天氣比這兒冷多了,一年只有三個月見得到陽光.」匆地,允樂幽幽開口。
「啊?」聯姻這個話題一直是禁忌,允樂不提,玉清宮裡誰也不敢提。
「有時候想想,身為公主究竟該高興還是悲哀?」她輕淺一笑,眸光變得幽遠。
希望公主以大局為重。
允樂清楚記得風滄亦是如此對她說的,然後從此消失在她眼前,躲著她、避著她,避開所有可能碰面的機會,好似這世上不曾有過這個人。
風滄亦好狠的心腸,讓她見一面都不肯,如此決絕。
「公主,您會嫁給寒泉太子嗎?」伸頭是一刀、縮頭是一刀,這問題遲早得問,喜桃終於鼓起問出口。
「你說呢?」允樂回眸一笑,臉色慘白無顏色。「我有別的選擇嗎?「
「公主……」她哀傷的笑容讓喜桃倍感心疼。
「身為公主,對瑾南國有責任,不可能置之不理。」只不過她心裡有個缺,不知為了什麼還在執著……
難道還放下開風滄亦嗎?他都明明白白要她以大局為重,她還有什麼好看不開?無論是瑾南國,或對皇兄的忠心,或重振風家的重責大任,她在他的心裡敬陪末座,是第一個被捨棄的選擇……
想到公主曾那麼熱切盼望回宮,誰知道回來後卻要下嫁到冰天雪地的北國,喜桃不禁紅了眼眶。
公主好可憐。
「公主,您午膳只吃一點點,肚子想必餓了,奴婢幫您拿糕點過來。」她勉強擠出笑容,找藉口離開,怕被允樂瞧見她的淚。
「去吧!」允樂意興闌珊地擺手,幽遠眸光再次投向窗外,神情黯然。
「是。」再不走,淚水就要奪眶而出了,喜桃一福,急急退出門外。
伺候公主多年,多少能猜到她的想法。公主嘴裡雖然這麼說,其實心底仍在等著風大人,希望他能阻止這場政策聯姻,要她別嫁。
她知道這些日子公主一直等著,等風大人出現,等風大人帶她走,就算要她拋去公主尊貴的身份也願意。
玉清宮裡,允樂傲然孤立的身影如此單薄消瘦,任誰看了都不捨。
喜桃躲在柱後偷偷掉淚,恨自己什麼忙也幫不上,殊不知這樣為允樂難過的除了她外,還有另外一個人……
楓葉落盡的蕭瑟林間,立著一抹頑長身影,男子靜靜望著玉清宮的方向,不知已經站在那兒多久了。
薄薄一道宮門,也隔絕了兩人,高築成誰也跨不過的鴻溝。
五天後,皇城下了第一場初雪。
銀白雪花覆蓋大地,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白茫,呈現出一種蒼涼美麗的景致,連深居玉清宮的允樂也忍不住出來走走。
「公主,真的好冷喔!」不斷朝掌心呵氣,喜桃神情難掩雀躍。「雪耶!奴婢好久沒看到雪了。
從前在晉寮行宮是不會下雪的,最多結霜罷了。
「嗯,我也快忘記下雪是什麼模樣了。」伸出玉手迎接緩緩飄落的細雪,或許是景色轉變的緣故,一直愁眉深鎖的允樂難得綻出笑容。
「公主想打雪仗嗎?」見允樂會笑,喜桃淘氣問道。
「多大的人了還打雪仗?難道不伯人笑話。」允樂忍不住輕笑。
「晉寮不會下雪嘛!」喜桃嘻嘻笑。
「我-」我字還在舌尖跳動,允樂笑容匆凝,眸光落在青石路盡頭、高大挺拔的身影。
是他。
世界就是這麼小,平時躲著不想遇到的人偏偏就這樣遇到了。就在同一時間,風滄亦也注意到允樂的存在,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糾纏,一個多月沒見,恍若隔世。
他猶豫一會兒,稟退一旁同他說話的侍衛。
「臣風滄亦參見公主。」他抱劍躬身。
「許久不見了,風大人,最近似乎人紅事忙,好久沒聽見你的消息。」有那麼一剎那,允樂還以為他會轉身避開,直到他大步過來行禮,允樂緊縮的心口才放鬆。
原來……原來呵!她還是這麼在乎。
「這陣子臣去了趟南方,不在京城。」允樂瘦了,原本單薄的她如今更瘦得教人心驚,彷彿風一吹就要倒了。
他沒說,其實他回來好一段日子了,他沒說,他一直守在玉清宮外看她無聲低泣。他什麼都不說,就是為了讓允樂認為他無情薄倖。
「是為了躲開我嗎?」揚起一抹笑,允樂清冷的眸子緊緊鎖住他的,像要看穿他內心。
風滄亦不著痕跡蹙眉,旋即舒展開來。
「臣沒有躲著公主的意思。」
說謊!
閉閉眸,允樂多痛恨他疏離恭敬的語調,像是刻意與她拉開距離。
她倒寧願他變回會對她生氣的風滄亦,那樣的他比較有人性。
允樂不說話,風滄亦跟著陷入沉默,被雪冰封的世界寂靜無聲,喜桃看看神情倔強的允樂,又看看深沉難懂的風大人,她俏俏退開,把空間留給他們。
「風滄亦,你沒有話要對我說嗎?」
不知過了多久,允樂忍不住先開了口,帶著淡淡埋怨。
說些什麼都好,她是如此想他,這種日夜煎熬的思念最是折磨人。他怎不問問她的近況、問她過得好不好、說他也掛念她……
風滄亦明白她的心思,但想起新皇的叮嚀,他咬牙刻意忽略。「聽說公王尚未答應與寒泉國太子的婚事。」
血色自小臉退盡,允樂瞇細水眸,不敢置信地睇他,無法相信多日不見,他開口第一句話並非問候,而是問她和寒泉太子的婚事。
「皇上最近為國事操勞,夜不安枕,若公主遲遲不答應-」
「風滄亦,這就是你要對我說的話嗎?除此之外,你無話對我說嗎?」允樂氣惱打斷他,眼眶不爭氣地又紅了。
「臣只是希望公主以大局為重。」
「犯不著你一再提醒,那些我都懂,我問的是你!你的想法!」允樂跺足,淚盈子睫。「我自小在晉寮行宮孤伶伶生活,好不容易回宮,迎接我的卻是得遠嫁寒泉國的事實!這就是本公主的人生,誰真正在乎過我的感受?」
話到後來,允樂激動的掩面低泣,壓抑許久的堅強終於崩潰。
真正惦記心版的關心……她要的東西如此簡單,可是有誰真把她惦記心版上關心著?
允樂每滴淚都在控訴他的無情,一刀一刀割著他的心。若非理智大叫著不可以,他此刻很可能會拉起她的手,拋開所有的束縛帶她離開。
但他不能!
要允樂一輩子跟著他躲躲藏藏,吃苦受罪,他萬萬做不到。
「很多事……身不由己。」風滄亦澀澀出聲。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這是繼「以大局為重」後,她最痛恨聽到的第二句話。
她的人生為什麼不能由自己決定?
看著她的淚,風滄亦胸口好沉好沉,他明白再躲下去也沒有意義,就算躲到天涯海角,兩人的糾纏情絲依然無解。他不狠心,允樂不會死心,他必須逼自己這麼敞。
殘酷負心的罪名就由他一人背負吧!恨著他的允樂會比愛他的允樂快樂。
「嫁給寒泉太子沒什麼不好,寒泉太子性情溫良敦厚,將來必定是個好皇帝,這兒沒什麼值得公主留戀的。」他發現要從嘴裡說出這些話,比刮骨療傷還痛苦。
「你就如此希望我嫁?沒有一丁點不捨?」把話說白了,看他還能怎麼裝傻!
「臣對公主不曾有非分之想,臣……不曾愛過公主。」胸口一陣翻湧,彷彿一張口就會吐出血來,風滄亦狠下心做最後一擊。
心涼了寒了,允樂感覺從背脊涼透。
「你說謊!你騙人!這不是你的心底話!」她不信,差點陷入瘋狂。
「臣句句實言,沒有欺騙公主的必要。」風滄亦用冰冷寡絕的嗓音道。
「如果你不愛我,為何又說身不由己?」允樂試著找出不合理的地方,抗拒他的話。
「其實公主心知肚明,無論公主願不願意,這場婚事是不會變了,這就是所謂身不由己。」他字字如冰。
淚珠像斷線珍珠,大顆大顆從眼眶滾落,親耳聽見他不愛她的話,允樂捂著嘴咬緊唇,心痛欲死。
「風滄亦,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從今而後我不會再問了。」唇瓣咬破了,嘗到淡淡的血腥味,允樂抬起淚眼汪汪的眸子睇他,聲音空冷冷的。
「公主請說,臣知無不言。」
「當初你拚死保護我,又和我一起跳下山崖,究竟是為了我還是瑾南國?」這是她心中最後一個結,既然他不愛她,為何要陪她跳下懸崖?
好吧!她承認自己固執,事到如今仍非要一個答案不可,就算會傷得體無完膚,死心也要死得徹底。
「因為臣向皇上允諾過,會將公主毫髮無恙的帶回。」風滄亦毫不遲疑地答案,徹底粉碎允樂的希望。
一陣暈眩襲來,允樂搖搖欲墜,現在的她已不知該相信什麼,或繼續執著什麼,沒人愛她,沒人真正在意她要的是什麼!
就連他,也只是把她當成任務而已。
「就為了忠心?」
「只為了忠心。」風滄亦語氣斬釘截鐵。
「是嗎?我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了。」允樂喃喃自語,眼神空洞,唇邊浮現淒惻的笑痕。
「多謝風大人提點,讓我終於明白事實。請幫我轉告皇兄,請他盡快決定婚期,越快越好。」
允樂漠然轉身,不再多看他一銀,雪白身影緩緩走出風滄亦的視線。
臨走前,兩行清淚自腮邊滾落。
「嘔~~」
就在允樂消失子風滄亦眼前的剎那,一股腥熱衝上他喉間,他吐出一口鮮血,接著又一口,血珠灑落在雪地,形成令人心驚的圖像。
切忌大喜大悲……
逼走允樂的同時,他也把自己逼到極限,激盪的情緒誘發臟腑的內傷,吐血不止。好不容易止住了血,風滄亦抹去唇邊血漬,薄唇綻開苦澀的笑。
其實到頭來,他已分不清誰逼誰多一些了。
允樂公主終於點頭答應嫁給寒泉國太子,皇宮上上下下開始忙碌起來,要趕製嫁衣、準備陪嫁物品、挑選隨侍宮女……
喜氣洋洋的玉清宮和沉默的允樂形成嘲諷的對比,她冷眼看著來回忙碌的宮女們,臉上毫無表情。
「公主,用這塊雲錦織做嫁衣好嗎?」小宮女捧著艷紅綢緞布卷恭敬上前。
「都可。」眼皮子未撩一下,允樂擺擺手。
「是。」小宮女退下。
一旁的喜桃見狀不禁眉心深鎖,懷疑這樣子的公主嫁到寒泉國會幸福嗎?
「公主,請喝茶。」無聲歎氣,她送上茶。
半倚在貴妃楊上的允樂接過手,輕輕掀開碗蓋。
「公主,這樣好嗎?」端著茶盤,喜桃不安地問。
「什麼事情好嗎?」
「嫁給寒泉太子的事,您這樣……」
「哪兒不好?和寒泉國同盟,可以一舉擊垮黑驥國,我想不出哪兒不好。」斂下美睫,允樂輕輕截去她的話。
如果真覺得好,一開始也不會百般抗拒了。
「您真放得下?」
「沒啥好放不下的,話說回來……」允樂清冷眸光睇她,輕聲反問。「有我拒絕的餘地嗎?」
答案,當然沒有。
允樂表情淡、語氣更淡,看似不在乎的表面下心如死灰。
喜桃還有話說,不料一道銀芒從窗外破空而至,若非喜桃眼明手快地推開允樂,恐怕允樂已受傷。
「來人啊!有刺客!」
晉寮行宮的噩夢再次重演,喜桃拉起允樂往內宮跑,一時之間宮女亂成一團,尖叫聲四起。
喜桃被某位慌亂的小宮女撞倒了,差點跟著踉蹌跌倒的允樂才穩住身子,蒙面刺客手中的犀銳刀鋒已追隨而王。
看著那抹鋒銳,允樂蹙了秀眉,竟沒有要躲的意思。
「公主!」喜桃驚駭叫嚷。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刀鋒就要抵上允樂的頸子,一道激射而來的銀光打偏大刀,毫髮之差只削落幾絡青絲。
「風大人,快救公主!」看清來人是誰,喜桃趕忙大喊。
風滄亦一手將允樂護到身後,一手和蒙面刺客過招。
「蒼狼,居然又是你!」蒙面刺客驚訝地瞠大眼,像無法置信。「難怪所有人都沒有你的消息,原來你躲在……」
「許迅,知道這個事實的人都該死。」聽見對方正確無誤叫出自己的名字,風滄亦同時猜出對方身份,手中長劍凌厲地朝他攻擊,逼得他節節敗退。「你不該自投羅網,我正愁找不到你。」他殺手身份必須保密,不然有損聖上威信,這回許迅無論如何都得滅口。
許迅咬緊牙,一而再再而三被破壞好事,他恨恨不甘的說:「蒼狼,你真以為我怕你?」
「你不用怕我,因為你已注定要到閻王面前報到了。」這些日子積壓的不滿與怒氣剛好找到宣洩的出口。
電光石火間,兩大高手已過數十招,只見風滄亦一劍在許迅腰腹留下一道長長的血口子,後者也不甘示弱地劃開他胸前的衣襟。
鏘一聲,有抹紅影飛落允樂腳邊,她直覺拾起,臉色倏變。
「來人啊!刺客在這裡!快將他圍起來!」
宮廷侍衛姍姍來遲,大批人馬迅速將許迅重重包圍,許迅眼看情勢不利,再戰下去絕對討不了便宜,身子一翻躍出窗外。
風滄亦急追在後。
「追!」宮廷侍衛長一揮手,大批人馬跟著衝出玉清宮。
「公主,您沒事吧?」喜桃連忙衝至允樂身邊,檢查她是否受傷。
「……」允樂沒說話,只是望著掌中月牙珊瑚墜,小手微微顫抖。
「大哥哥,這個送你。」她解下頸上的月牙珊瑚墜。「你不能來,這樣我長大後才能用月牙珊瑚墜找到你呀……」
兒時回憶如排山倒海湧回腦海裡,記憶中模糊的身影逐漸清晰,允樂倏然握緊珊瑚墜,冰冷堅硬的尖角扎進掌心,刺痛她的心。
這只月牙珊瑚墜是母后賜給她的,在十多年前的某個春天,她給了桃花樹下的少年,居然在風滄亦身上。
原點……她終於明白他口中的原點是什麼,不在晉寮行宮、不在漫天血雨的那一天……
他們的原點,在下著花瓣雨的桃花樹下。
第八章
夜已深,天空飄著鵝毛般大雪。
兩名身著玄色滾狐毛大氅的身影,神秘兮兮地敲了敲風府大門,在亮出令牌後,門房難掩驚訝地進去通報。
三人踩著厚雪來到風滄亦的院落。
「少爺,您怎麼又搞成這副德行?拜託您多愛惜自個兒的身子一點,再這樣搞下去,恐怕您會比老奴更早去見閻王老爺。」房裡頭,亞伯一邊忙著包紮他的傷口,一邊碎碎念。
「這次是意外,以後不會了。」看著亞伯上藥的動作,風滄亦淡道。
許迅是條瘋狗,臨死前還不忘大反撲,一時大意才會被他所傷……不!應該說他最近心神不寧的,失去平時的冷靜沉著。可惜許迅死都不肯招出幕後主使者,幕後黑手一日不除,允樂一日不平安,教他如何能放心。
「少爺-」
「等,外頭有人。」風滄亦抬手阻斷亞伯未完的話,犀利眸光落在門外模糊的人影。「誰?」他沉聲問。
「少爺,有人想見您。」門房小心翼翼回答。
「現在?」
「是的,人已在門口。」
大半夜的,會是誰來找他?風滄亦披上黑色綢衫,以眼神示意亞伯先離開。
一道纖細的身影靜靜佇立於大雪紛飛的院子裡,來人伸手推落帽子,露出蒼白的嬌顏。
「允樂?!」他錯愣。「你來做什麼?」
美眸眨也不眨地鎖住他的,允樂目光栘向他黑衫裡的裹傷白布。
「你受傷了?」好想罵自己孬,不想關心偏偏話就這麼說出口。
「小傷,不礙事。」拉緊衣襟,風滄亦蹙眉。「這種時間冒著大雪私自出宮,難道不怕危險嗎?如果半路遇到惡徒怎麼辦?」
下午才遇刺,現在就孤身前來風府,未免太過大膽。
「我不來,你會來見我嗎?」允樂淡淡反問。
是因為他的緣故嗎?允樂說話越來越尖銳譏刺,有些憤世嫉俗,不像從前那般天真爛漫。
風滄亦停頓了下。「何事非得現在見我不可?」
「別擔心,我不是來問那些讓你為難的問題。」允樂上前一步,小手一攤,紅色月牙珊瑚墜靜靜躺在掌心。「我只想問你,這東西哪兒來的?」
看見月牙珊瑚墜,風滄亦俊顏微變,直覺摸向頸項,赫然發現隨身佩戴的珊瑚
墜不知何時不見。
「這是-」
「別告訴我,這不是你的東西。」允樂幽冷道。
風滄亦沉默不語,表情已說明一切。
合起玉掌,允樂仰首深深望住他,神情受傷。「你一直都知道,對不?」
「……」
「你一直都知道我所說的少年是你,我想找的人就是你,對不?」
「……」
「風滄亦,你到底還有多少事瞞著我?」一個又一個謊言,讓她後知後覺發現一個又一個不堪的事實,他到底要折磨她到什麼地步?
風滄亦沒接腔,事到如今也沒有再隱藏下去的必要。
「你說不愛我,卻老做些讓我迷惑的事,每每在我希望破滅之後又給了我希望。」
「我從沒想過還會再見到你。」緩緩的,風滄亦終於說出心底話。「我以為我們不會再見面。」
「我們再見面了呀!這就是緣分!注定我們有緣!」握緊拳頭,允樂用力的喊。
風滄亦就是那個讓她念念不忘的少年,可知這對她的意義有多大?他是她兒時記憶裡最美好的一部分啊!
「允樂,我已非當時的我了。」風滄亦閉眸。
她懷念的是當年那個溫柔的大哥哥,而不是手染鮮血、殺人不眨眼的蒼狼。
「可是我還是當年的我……」咬緊唇,允樂幽幽低語。「一直沒有變過。」
她認真想守住自己的承諾,他卻不願意認她。
「就算你知道是我又如何?不過徒增困擾,你出嫁在即,我不想再增添變數。」
有緣無分!當初他是這麼說的。既然結果不會有所改變,何必白費氣力?
為何他總能用如此冷靜不在意的口吻說這些話,彷彿一切對他來說無關痛癢。
「我不在意你的身份,不介意你曾經做過什麼!」
他是罪民也罷!他是人見人伯的殺手也罷!在她心裡他就是那少年,不會改變。
「可是我在意!」咬緊牙,風滄亦粗聲反駁。
情緒太過激動,胸口郁氣翻湧,血腥味在喉問蔓延。他深吸口氣強壓不不適,夜色隱藏他過度蒼白的俊顏。
「忘記這一切吧!還不如放手讓彼此自由。」風滄亦別過頭,冷冷道。
看著他冷淡的俊顏,允樂突然覺得好累,再也沒有力氣追根究柢。
「你說得對!這珊瑚墜還留著做什麼。」她用力將月牙珊瑚墜摔在地上,任由它硬生生斷成兩截。「是我太傻,經過這麼多年還沒長大!」
冷眼望著那只被斷成兩截的珊瑚墜,風滄亦沒出聲。
「好,你要我嫁,我就如你所願的嫁,再無怨尤,但我有一個要求-我要你送我出嫁,這樣會太過為難嗎?」允樂澀澀低語。
要他送嫁……這不是要擺明報復他的無情?風滄亦咬咬牙,仍是點頭。
「好。」
「我終於發現有緣無分不是最傷人,最傷人的是……相見不如不見。」允樂淒楚丟下話離去,聲音隨風飄散。
是呀!早知如此,不如兩人不曾相逢。
斷成兩截的紅色月牙珊瑚墜靜靜躺在雪地上,就像注定要分開的兩人……
「是嗎?謀害允樂的人竟是許迅,這惡賊倒是越來越猖狂,連皇宮都敢闖。」
聽完風滄亦的稟報,新皇摸摸下顎,若有所思地來回踱步。
「臣無能,未能逼他說出幕後主使者。」風滄亦濃眉深鎖。
「不!幸好有你,不然允樂恐怕難逃一劫。」新皇停下腳步。「原本以為只是朝中大臣不贊成與寒泉國聯姻,如今看來內情並不單純,或許是二皇子的餘黨不甘心,私下圖謀反叛,我們得多加提防。」
「請皇上給臣一些時間,臣一定揪出幕後主謀。」
「揪出幕後主使者固然重要,不過朕有更重要的任務交給你。」新皇驀然旋身,神情凝肅。「黑驥國。」
「黑驥國?」風滄亦不解。近來並未聽聞黑驥國擾亂邊疆的消息。
「允樂答應婚事後,唯一的條件就是盡快出嫁,朕原本還在估量,不過眼下竟發生這等事。」新皇輕歎。「日前朕和寒泉國太子已經決定好臘月初六大婚,雖然有些倉卒,或許反而對允樂好。」
臘月初六……
雖早有心理準備面對允樂出嫁的一天,風滄亦卻低估了親耳聽見時的殺傷力,胸口揪緊傳來劇痛,耳裡嗡嗡作響,他抿緊薄唇強自鎮定。
「寒泉國為表現誠意,同意提早出兵合攻黑驥國,朕打算攻他個措手不及。」新皇綻開深沉的笑。
「皇上的意思是即日出兵?」風滄亦明白新皇的語意。
「沒錯。」新皇用力頷首,目光灼灼。「領軍大將當然非你莫屬了,滄亦。」
「臣-」風滄亦心頭一震,受寵若驚。
自從祖父陣前投降後,他以為風家人不會再有重掌兵符的一天,沒想到-
「非常時期當然要用非常手段。你本是開國大將後代,從小熟讀兵書、武藝超群,比起那些只會紙上談兵的傢伙好多了。」新皇瞇眸,對那些膽小如鼠的文官有諸多不滿。
「可是朝中其他大臣……」
「這些朕來應付就行,滄亦,這是讓你重振風家的機會,你不會辜負朕的期望吧?」新皇沉聲問道。
風滄亦用力頷首,打從心底感謝新皇。
「臣定不負聖上厚望!」
「滄亦,這場仗好好打,打贏了不但瑾南從此無後顧之憂,而你也可以擺脫罪民的枷鎖。」新皇給予承諾。
要命風滄亦為領軍大將,必須力排眾議通過保守老臣那一關,他都想好了,無論誰反對,他的決定不會更改。
正因為如此,這場仗更非贏不可。
「皇上放心,臣絕對全力以赴!」重振風家的唯一機會,他當然不能放過,風滄亦斬釘截鐵的保證。
「有你這句話朕就放心了,你回去休息,明天再來仔細商討出兵事宜。」新皇擺手。
「遵旨。」
細雪紛飛,大地一片銀白。
允樂端坐鏡台前,空洞的眸光落在前方的華麗大紅喜袍,想著想著,忽然又紅了眼眶。
真孬!那夜狠話說得鏗鏘有聲,其實心底根本沒這麼乾脆,眼看成親日子敲定,眾宮女來回奔忙,她身為當事人卻像旁觀者,無動於衷。
「公主,今夜似乎又比昨天更冷,奴婢幫您去拿手爐讓您暖手。」簾帳外傳來喜桃清脆的嗓音,嚇了她一跳。
「嗯。」胡亂抹去淚,允樂慌忙起身,人才回頭,僵住。
朱紅色窗欞旁,有道頑長削瘦的身影靜靜佇立,不知來了多久。
「你-」
風滄亦無聲無息躍進她房裡,如子夜般漆黑的鳳眸先掠過淚痕猶濕的嬌顏,最後落在高高掛起的大紅喜衣。
「你怎麼來了?」允樂好不容易找回聲音,別過瞼。
若有骨氣,她應該疾言厲色的教他滾出去,可惜她只能裝出冷若冰霜的態度,這已是所能表現出來的極限。
「聽皇上說你臘月初六成親?」風滄亦直接問。
「嗯。」允樂咬住唇,忍不住譏諷。「這不正如你所願,我越快嫁出去你越輕鬆?」
「我從沒這麼想。」
「你怎麼想與我無關。」允樂旋身,不讓他看見自己脆弱的神情。「風滄亦,你到底來做什麼?」
當初她三番兩次放棄矜持去找他,他如何殘酷無情的拒她於千里之外,現在木已成舟,他又來做什麼?
「我是來告辭的。」收回停留大紅喜衣上的目光,風滄亦輕道。
「告辭?你要離開?」聽他這麼說,允樂忍不住心慌,連刻意要擺出冷淡的態度都忘了。
風滄亦垂眸。「抱歉,我無法如約定送你出嫁。」
「你-」允樂驀然轉身,氣惱瞪他。
她已經別無所求,連這一點點要求都……罷了!事已至此,他送不送嫁都無所謂。他真送了,只是讓她更放不不他而已。
「皇上命我出兵黑驥國,明日就出發。」
出兵黑驥……
允樂錯愣。「這麼快……」
「皇上想趁他們還沒有心理準備時,先下手為強。」
心裡酸酸的、苦苦的,說不出是什麼感受。
「這麼說來,一切都要感激本公主囉?」允樂粉唇揚起嘲諷冷笑。「風大元帥,恭喜你重振風家名聲有望。」
恭喜他的捨終於換到他的想望。
是他!是他把天真爛漫的允樂逼到這種境地,讓她變得憤世嫉俗。
「寒泉國氣候嚴寒,公主記得要多添衣保重身體。」他低沉開口。
允樂冷冷睇他,不帶感情的。
他不是不愛她嗎?何必又跑來說這些話?
她不在乎了,真的不在乎了。
「我衷心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呵!幸福很久之前就離我遠去,所以別再說這些話。」允樂揚起美睫望他,淚眼汪汪。
「允樂-」
握緊雙拳,允樂將心底的怨喊了出來,「除了你風滄亦,我嫁給誰都一樣、都不會幸福,因為都不是你!」
無論她表現得如何倔強、如何無所謂,她還是愛他啊!他不懂她的心。
她的話字字句句像把刀割在他心上,風滄亦閉眸。
「允樂,我從沒想過要傷你!若我們不是在這種情形下相見,我不會放你走。」她只看見他的無情,可曾看見他的苦?
他不會放她走……
換作從前,這句話會讓她感動到無以復加,可是如今只會讓她更痛苦而已。
「風滄亦,你是在跟我約定來生嗎?」她笑,笑得空冷。「我不要!來生我不想再見到你。」
這輩子她已經夠悲傷了,她的來生不需要他的參與。
「允樂-」
「風滄亦,你的話本公主聽見了,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相處會遭人議論,你走吧!」允樂漠然轉身。
「這次道別,或許永遠不會再相見,請公主保重。」風滄亦咬咬牙,躬身行禮。
此次出征,他無法保證可以活著回來,所以他才想來見她最後一面。
「……」允樂背對著他不發一語。
不知多久,直到感覺背後風捲珠簾寒意襲來,允樂知道風滄亦已經離開了。
一滴晶瑩的淚珠滾落頰邊,好苦。
風滄亦帶兵出征了,邊疆戰鼓頻傳,數次傳來戰事吃緊的消息,瑾南全國上下全都揪著心等待結果。
這是背水一戰,贏了,從此瑾南沒有後顧之憂;輸了,全盤皆輸。
有別於眾人緊張的心情,允樂反而異常平靜,靜靜的等著大婚之日到來。
臘月初六,允樂公主大喜之日,大批宮車人馬浩浩蕩蕩從皇城出發。
身著大紅喜衣的允樂拜別新皇,沒有掉一滴淚,像個沒有靈魂的冰雕娃娃。
送親宮車出了皇城,向北走了半天路來到十里坡,不料一群黑衣蒙面人埋伏已久,一見到送親宮車全都手持利刃衝出,見人就殺。
「大膽狂徒!這是允樂公主的車馬,誰敢無禮!」侍衛長怒聲斥暍。
「正好!我們就是要找允樂公主,你不說,我們還怕殺錯人呢!」黑衣蒙面人狂笑,五人一組飛快朝允樂所乘的馬車攻去。
「來人!快保護公主!」侍衛長揮劍大喊。
火輪似的夕陽斜掛空中,荒涼的曠野裡,兩方人馬殺得天昏地暗,送親侍衛雖然人數眾多,卻不敵對方凌厲的攻擊逐漸敗退,一個時辰過去,眼看允樂公主岌岌可危。
「公主,我們快走!」
喜桃趁亂拉著允樂從馬車後方逃離,她脫下大紅喜袍,隨手拿了件已死侍衛的披風覆在頭上。
「對方到底是什麼人?為何非要我的命不可?」允樂慌亂的在刀光劍影下逃命。
這已是她第三次遇刺,連出嫁也不放過,她想不透對方非要殺她的目的。
「奴婢也不知道,不過現在逃命為要,抓兇手的事還是交給皇上吧!」喜桃焦急回答,明眸在附近搜尋,看能將公主藏在哪兒。
「你們想逃到哪裡去?」
冷不防,身後傳來可怕的聲音,喜桃和允樂不約而同回頭,看見蒙面黑衣人緊追在後。
眨眼問,黑衣人已經逼近身後,手中亮晃晃的長刀毫不留情地朝允樂劈下……
「……黑驥軍節節敗退,已沒有當初兇猛的氣勢,若我們再拿下過庸關,他們再撐也沒有多久。」
「可是氣候入冬嚴寒,末將擔心士兵的身體熬不過寒冬。」
「我們熬不過,他們也熬不過,所以動作要快,五日之內必要拿下過庸關!」
軍帳內隱隱傳來討論的聲音,一名士兵低聲和軍帳外的守衛說了幾句話,掀帳進入。
「啟稟將軍,屬下有信要呈給將軍。」
討論被打斷,風滄亦俊顏微沉,有些不悅。「什麼信?」
「皇城來的信,說要親手交給將軍。」
皇城?!
聽見這兩個字,風滄亦忽然感到不安。
「拿來。」他伸手。
「是。」士兵恭敬地將書信交給風滄亦後旋即離開。
展開信,濃眉緊鎖的俊顏瞬間變得蒼白。
「將軍,怎麼了?該不會皇上出事了?」看出風滄亦異樣的神色,屬下紛紛關心。
風滄亦不發一語,任由薄薄信紙飄落地,他深吸一口氣,沒預警的嘔出一大口鮮血。
「將軍!您沒事吧?將軍!」屬下趕忙扶他坐下,被鮮血染紅的信紙顯得沭目驚心。
「將軍,千萬保重身體,您還得帶兵啊!」
捂著額,風滄亦沒出聲,他閉緊眸:心痛如絞,腦海裡迴盪著信上那行字……
允樂出嫁途中遇害,無一活口。
如果……如果他親自送嫁,或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吧!如果他別老是逃避,允樂至今或許還會好好活著。
允樂-
想到她的慧黠、她的笑,風滄亦心如刀割,她的死訊把他逼到絕境。
原本以為帶兵出征,生死難料,所以臨行前去玉清宮見她最後一面,結果他錯了,回不來的人是允樂,不是他。
「將軍-」
一名屬下撿起書信來看,大驚,忙要傳軍醫進來。
「不用,我沒事。」
好半晌,風滄亦終於啞聲開口,等他再睜開眸,又恢復冷靜自持的風將軍。
「將軍,您-」屬下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確定將軍真正沒事,畢竟剛才忽然吐了那麼多血……
「我沒事,繼續討論過庸關的事!」風滄亦站起身,搖搖欲墜地定回放置地圖的大桌前,面無表情的側顏讓人猜不透心思。
「是。」將軍都這麼說了,誰敢有意見?總不能押著他去看軍醫吧?
大夥兒默默回到原處,又聚精會神的討論起戰術。
「……原計劃不變,一舉拿下過庸關,唯一改變的是時間。三天!三天之內我要取下過庸關守將的首級。」強壓著身體的不適,風滄亦鎮定的說道,將傷痛壓在內心最深處。
他不可能拋下戰事不管,眼下能做的,就是盡快滅了黑驥國,然後回去找出殺害允樂的兇手。
不管對方是誰……不管多久時間,他一定會要他付出慘痛的代價!
第九章
兩年後。
今天一進城就覺得氣氛浮動,熱鬧非凡,不是大過年,卻有相同慶祝歡樂的氛圍,樂樂看著週遭人群,感到有些意外。
「哎呀!樂樂姑娘,你今天也來買豆腐啊?」
賣豆腐的董大娘一見到她便開心的打招呼,不用她開口,立刻給她大份量。
眼前這名清麗可人的小姑娘打從兩年前住進後面的簡陋房於時,她就超級喜歡她的,若非自個兒兒子太笨,配不上人家,真想討她做媳婦。
「嗯,因為吃來吃去,還是董大娘的豆腐最好吃。」樂樂微笑,「董大娘,是我的錯覺嗎?怎覺得今天不是過年,每個人卻都很高興,是不是發生什麼好事情了?」
「樂樂姑娘,你還不知道嗎?咱們和黑驥國的仗總算打完了!」董大娘眉開眼笑,手中豆腐拚命給。「打了兩年的仗,黑驥國終於投降囉!」
「黑驥國投降了……」聽見董大娘這麼說,樂樂笑容微凝。
「是呀!人家風元帥是名門之後,帶領大軍打了場漂亮的仗,皇上龍心大悅,為他加官晉爵呢!」
「……」
「誰想得到當年風老將軍陣前投降,讓風家背上千古罵名,結果孫子硬是爭氣,立刻將功折罪了!」董大娘眼裡閃亮亮的。
「……」
「聽說那些原本瞧不起風將軍的人,現在全等著巴結他,連女兒都準備好囉!
最積極的就是當今丞相賈大人,」董大娘搖頭歎氣。「你瞧瞧,作官的人多勢利眼。」
董大娘聊開了,樂樂卻陷在自己的思緒裡。她揪緊手絹,說不出胸口翻騰的究竟是什麼。
他回來了……回來了……
「樂樂姑娘,你怎麼發怔了?在想什麼?」說得口渴,董大娘中場休息,卻發現樂樂若有所思的。
「沒事!」樂樂用力搖頭。「我只是在想仗打完了,百姓也能過安穩的日子了。」
「是呀!誰也沒想到這場仗會打了兩年,不過贏了就好,贏了就好。」董大娘天性樂觀,啥事都往好地方想。
「嗯,贏了就好,沒事就好。」樂樂像想到什麼喃喃自語。
「樂樂姑娘,我怎麼瞧都覺得你今天心神不寧,你真的沒事吧?」董大娘關心問道。
「真的沒事,可能知道這個消息太過驚訝,還不能消化吧!」樂樂淺笑,三言兩語帶過,把買豆腐的銅錢遞給董大娘。「董大娘,我先回去了。」
「好!樂樂姑娘慢走。」
樂樂揮了揮手,一路上仔細留意,果然大家熱烈討論的都是有關風滄亦的話題,說他如何英明神武帶兵打敗黑驥軍,又說他前途無量,是皇上眼前的大紅人……
心思紛亂間,樂樂不知不覺已走出城外,匆地,她停下腳步,眼眶微紅。
風滄亦他終於回來了。
「滄亦,來!快讓朕好好看看你!」
遠遠看見風滄亦大步走來,新皇開心的上前迎接,緊握著他的手,真摯誠懇的。「這兩年辛苦你了。」
「皇上,這是臣該做的。」風滄亦微微一笑,經過兩年征戰的洗禮淬煉,現在的他更多了一股剽悍和滄桑。
「打敗黑驥國這個外患,你功不可沒,朕不知道該如何賞賜你才好。說吧!你想要什麼,朕都賞給你!」新皇拉著他在亭中坐下,命人斟酒。
「臣並沒有特別想要的東西。」
「就我們兩人也沒其他人在,你不用這麼拘束,儘管開口吧!」
聞言,風滄亦停頓了下。「臣希望皇上頒旨,恢復風家的聲譽。」
「當然!除此之外,朕還打算封你為南陽王爺。」新皇輕拍他的肩。
「臣不需要加封王爺,只想擺脫罪民的身份。」風滄亦搖頭。
「就這樣?」新皇愣住。「不要王爺的身份?」
「不要。」風滄亦毫不考慮。
「那將軍之位呢?風家本是將相之後,封為驃騎大將軍你總沒意見吧?」
「皇上的好意,臣心領了,但臣不要任何官位。」風滄亦心意堅定。
見他語氣如此堅定,新皇深深看了他一眼,歎氣。「滄亦,你該不會想離開聯吧?」
「這些年奔波勞心,臣的確累了。」風滄亦回答得含蓄。
「只是因為這樣?」新皇挑眉。
「皇上,巨想去允樂公主墳前祭拜。」未能及時回來看她最後一眼,是他心裡最大的遺憾,此次回來,他只想去墳前看看允樂。
果然是因為這個原因!
他對允樂的情深意重,新皇感覺到了,他負手起身。
「想起允樂……朕心裡有無限的懊悔,朕不該逼允樂遠嫁寒泉國。」
「這不是皇上的錯,您是為了瑾南國。」
是呀!他是為了瑾南國。為了瑾南到底付出了多少代價?新皇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
「滄亦,你想知道害死允樂的人是誰嗎?」他緩緩地問。
風滄亦重重一震,眸中殺機立現。
「皇上已查出兇手?」
「朕不但查出來也抓到幕後主使者了,人現在關在天牢裡。」新皇歎氣。「是賈大人告訴朕的。」
「……」
「幕後主使者就是璩大人。」
「皇上沒下令斬了他幫允樂公主報仇?」已知兇手是誰,風滄亦握劍起身,已經按捺不住。
「朕當然想這麼做,只是-」新皇轉身看他。「他不圖別的,只是單純想為二皇子報仇,這是愚忠,卻讓朕有很深的感觸。」
「皇上?」
「滄亦,若當年死的是朕,你是否會做同樣的事情?」
風滄亦啞口無言,他無法保證自己不會這麼做。
「況且,為了這個皇位,無論理由多冠冕堂皇,朕親手殺了異母兄弟是不爭的事實,或許這是朕的報應!該還的,最後還是會回到朕身上。」
「……」
「朕不殺他,是因為死的人、染的鮮血已經夠多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若你執意替允樂報仇,朕也不攔阻你。璩同瘋了,人關在天牢裡,看你想怎麼做,朕都沒有異議。」
八年的皇位之爭到允樂的死,的確已經付出太多代價……風滄亦沉默許久。
「皇上,我想去看看允樂。」他澀澀開口。
就放過璩同吧!人死不能復生,就算殺了璩同,允樂也回不來了,就當作幫她積德吧!
「行!這是小事一樁,朕即刻命人帶你去。」新皇按按他的肩。「不過,那只是衣冠塚。」
「衣冠塚?」風滄亦錯愕。
「死傷太過慘烈,無法辨認出哪一個屍首是允樂……」新皇說到這裡,不忍再說下去,「最後只好拿她的喜服下葬。」多麼諷刺的一件事,喜服變成喪服,新皇沉痛閉眼。
「其他人呢?喜桃的屍首也沒找到嗎?」
「喜桃?不!都沒有找到。」
「是嗎?臣明白了。」風滄亦頷首,一抹幽芒從眸底閃逝。
狂風蕭索,吹亂一頭墨黑如緞的長髮。風滄亦靜靜佇立墓前,凝望著墓碑。
和允樂相處的點點滴滴,如今想來變得好不真實,最令他痛苦下堪的,是他從不曾對她坦白。
是的,他愛她。
這句話在她生前他無法說出口,現在再說已來不及了。
如果人生有機會重來,當允樂問他的時候,他一定會誠實回答,絕不隱瞞,更不會傷她如此之深。
如果……只是如果,而今說什麼都太遲了。
風滄亦從懷中取出斷成兩截的月牙珊瑚墜,將它輕輕擱在墓碑上,薄唇微抿。
他的直覺向來準確,而這回也願意相信他的直覺……
賭這個衣冠塚。
「你有聽說嗎?帶領瑾南打贏黑驥國的大將軍風滄亦拒絕皇上加官晉爵,孤身一人離開皇城了?」
「為什麼?當王爺不好嗎?榮華富貴享受不盡耶!」
「我哪知道原因!」路人甲白了他一眼。「不過我還聽說風將軍在守一座孤墳。」
「什麼孤墳!明明就是允樂公主的墳!」路人丙聽不下去,雖然素不相識也忍不住插口。
「好端端的,風將軍幹嘛去守墳?」不管守誰的墳,總之都是個死人,路人乙一臉不明白。
「我也不懂啊!若我能當王爺從此吃香暍辣,絕對不會想去守墳!」路人甲聳聳肩。
「哎呀!聽說就是聽說,所謂聽說就是聽別人說的,不擔保一定正確,說不定風將軍根本沒守墳,只是謠傳而已。」買包子的路人丁也湊一腳。
聽見隔壁一群人聊得口沫橫飛,樂樂白了嬌顏,她加快腳下步伐離去,心思紊亂。
那個人說得沒錯,好好的王爺不當守什麼鬼墳?人都死了,還守它做什麼?還不如逍遙自在過自個兒的人生。
就算守著又能代表什麼呢!
「公……小姐,我終於找到你了!」在回家的路上被喜桃堵個正著,喜桃一把抓住她的細腕,手上拿著包袱。
「喜桃,我們要上哪兒去?」允樂怔忡,不明白她要做什麼。
「是您,您快去皇城外的十里坡!」喜桃催促,把包袱塞給她。
「我去那兒做什麼!」聞言,允樂急急甩開她的手。
十里坡是她出嫁遇害的地方,若非喜桃機警帶她逃過一劫,那裡就是她的魂斷之地。
「您知道去那兒做什麼!您心知肚明。」喜桃認真地回望她。
「我-」
「當年一個公主、一個罪民;一個是未來寒泉國太子妃,一個是為皇上賣命的殺手,所以你們不能在一起。可現在不同了,所有阻止你們的原因都煙消雲散,您真的不去找風大人嗎?」
「……」
「風大人在那兒等您呢!」見她猶豫,喜桃輕聲道。
「他是守墳,不是等我。」允樂抗拒。
「沒錯,風大人是守墳,他為了什麼緣故守墳,您心底明白,而您要眼睜睜看著他一輩子這樣守下去嗎?」喜桃反問。
「喜桃,這事情沒你想的簡單,世上的人都以為我死了,我若突然出現……」
允樂擰緊眉心。
「以為您死了才好,以為您死了,您和風大人才有重新開始的機會。」
「……」
「公主,相信喜桃的話,您若不去,會後悔一輩子的!」喜桃用力握住她的手,眼神堅定。「千萬別錯過了!
風沙滿天,蘆葦茫茫,十里坡景色蒼涼。
瞧見墓碑前那道熟悉的頤長身影,允樂停下步伐,紅了眼眶。
他真的在這裡,難道他真想傻傻一輩子守著她的衣冠塚到老死嗎?
「聽說……你在守墳?」緩緩走到他身後,允樂輕聲開口。
聽見她低柔的嗓音,風滄亦一震,身軀僵直,沒有回頭。「嗯。」
「打算守到什麼時候?」
「直到把虧欠她的都還給她。」
「還得清嗎?」
「還不清。」風滄亦咬咬牙。「所以我打算守一輩子。」
「人既然死了就算了,你何苦念念不忘?當初不是不要她嗎?」允樂別開瞼,故意問。
「不是我不要,而是不能要。」
不能要……
「現在你要了嗎?」
「絕不放手!」短短四個宇,斬釘截鐵。
「那你可知這裡頭並沒有人,只是衣冠塚?」不爭氣的淚水沖進眼眶,允樂強忍住不讓它滴落。
「我知道。」
「知道你還守著?」
「因為我賭她還活著,上天垂憐,真讓我給賭對了。」風滄亦轉過身,黑眸映滿允樂的容顏。
「你怎能確定我沒死?」見到他略帶滄桑的俊顏,允樂再也控制不住淚水,淚流滿面。
「我不能確定,所以我在等。」風滄亦啞聲道,大手摟她入懷,用力得彷彿要揉進骨血裡。「如果你真死了,我守墓陪你;若你沒死,我賭你會來找我!」
「為何我非要找你不可?」偎進他懷裡,允樂哽聲問,帶著負氣。
「因為我們打過勾勾,難道你忘了?」輕撫她的發,風滄亦苦笑。
可惡的風滄亦,這時倒全部都記起來了!
「我本來好恨你不想來的,可是到最後,我無法真的恨你!」允樂抱住他勁瘦腰身,氣自己孬。
「我知道,是我辜負你。」
「既然你也知道辜負我,那你打算怎麼補償我?」允樂癟著嘴,淚眼汪汪反問。
或許曾真的恨過他吧!但聽見他要一輩子守墳的時候,她整顆心都軟了,如何也怨不下去。
她不能不承認,他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在愛她,一直一直。
「我放棄皇上所封的王爺,恐怕不能讓你當王爺夫人了。」風滄亦長指輕撫她柔美的輪廓。
他當然得放棄,不然眾人都會注意著他,因為寒泉國的緣故,允樂末死的真相不能公開,否則他們一輩子都無法在一起。
「那怎麼辦?」
「我可以帶你遊遍天下,你愛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玩累了就找個喜歡的地方待下,生一窩胖娃娃。」風滄亦低語。
他的意思她懂,她是不可能回到皇城的。
「誰說要生你的胖娃娃!」允樂含淚嬌嗔,模樣嬌媚動人。
「我說的。」風滄亦支起她的下巴,柔情萬千的印下一吻。
蒼涼狂風吹過,衣袍翻飛,緊緊相擁的兩人誰也不放開誰,各碎成兩半的心終於能補成一個圓。
五年後。
「皇上……皇上……有信,風大人的信!」
寧靜無聲的大殿傳來倉卒的腳步聲,昭公公急急忙忙地跑來,好幾次差點跌倒。
「終於有信來了,快拿來給朕瞧瞧!」新皇急忙接過手,迫不及待撕開信,展信閱讀。
「皇上,怎麼樣?」眼看皇上表情高深莫測,昭公公急切的問。
「好!當然好!」看完信,新皇龍心大悅,把信交給昭公公,笑容滿面地轉身離開。
昭公公連忙攤開信紙。
皇兄:
允樂生下龍鳳胎,母子均安,有空記得來看看皇妹。
允樂
「太好了!太好了!皇上當舅舅了!」昭公公同樣滿心歡喜,急追至新皇身後,「皇上,我們要送啥給風大人?」
「噓!小聲點,你怕沒人聽見啊?」新皇笑看他一眼。
「對!對!」昭公公連忙摀住嘴,壓低音量。「皇上,咱們要送啥才好呢?」
「啥都不送,朕打算親自去瞧瞧。」背著手,新皇慢步定出碧龍殿,赫然發現宮外桃花盛開,漫天桃花紛飛。
他停步,唇辦笑容擴大。
第十章
緣起。
三月天的瑾南皇城漫天桃花辦飛舞,呈現一種難以形容的春色之美,風滄亦快步走過青石步道,墨色長髮隨風飄揚,年僅十三歲的他,年輕俊秀的臉龐有著下符年齡的深沉神情。
這是心高氣傲的他第一次嘗到人情冷暖,來皇宮途中飽受群臣冷嘲熱諷,身為開國功臣後裔,風家被封為王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誰知道祖父陣前投降,現在的風家變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狠狠握緊雙拳,風滄亦頭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彷彿這樣就能宣洩心中滿滿的怒氣,他不懂祖父為何帶兵投降?或許他太過年少,無法理解祖父的心思,但他明白榮譽重於生命的道理啊!
腦海浮現群臣們一張張譏誚嘲諷的臉,他們都等著看風家會落得什麼下場。
方才皇上降旨,風家將被降為最低賤的罪民,他們若知道了應該很開心吧!
陌生景色從身邊掠過,等怒極的風滄亦回過神,已經不知身在何處,眼前是碧波蕩漾的翠綠湖畔,白玉拱橋、仰月亭,還有隨風輕舞的花辦雨。
剎那問,風滄亦被眼前美麗的景色迷惑住了,激盪的情緒也緩和不少,他回頭想找來時路,卻發現一名年約四、五歲的小女娃跌坐在桃花樹下,粉雕玉琢的小臉掛著兩行清淚,瞧上去楚楚可憐。
會在這種地方出現不是宮女就是公主了,依她穿著滾著雪白狐狸毛的朱色短襖判斷,後者的可能性大點。依皇宮規炬,他該要立刻避嫌離開才是,偏偏他的腳像有自主意識,不由自主走向她。
小女娃也看見他了,仰頭凝望眼前的大哥哥,因為背光,她瞧不清他的長相,一顆晶瑩淚珠還懸在眼睫。
「怎麼了?為什麼哭了?」俯下身,風滄亦柔聲問。
「痛痛……」小女娃癟著嘴,眼看淚水又要泛襤。
「別哭,告訴大哥哥哪裡痛?」
「手痛痛。」小女娃委屈地攤開兩隻小手,只見細嫩瑩白的掌心佈滿傷痕,血痕斑斑。
「跌倒了?」美麗黑眸掃過小女娃穿著短襖的笨重身子,可以想像她走路搖搖晃晃重心不穩的模樣。
風滄亦忍不住薄唇勾笑。
小女娃用力點點頭,生氣指著身後的桃花樹。
「大哥哥幫你擦藥就不痛了。」掏出懷中的瓷瓶,風滄亦溫柔地幫她敷上翠綠藥膏,風家歷代都是武將,都會隨身帶著風家的獨門藥膏,對外傷特別有效。
不過,以後應該用不著了。風滄亦苦笑。
「好痛!」藥膏碰觸傷口瞬間傳來刺痛,小女娃噙淚癟嘴,可鄰兮兮。
「忍忍,等等就不痛了。」風滄亦握住小手不讓她躲,低頭在她掌心輕輕吹氣。「不然大哥哥幫你把痛痛吹跑就不痛了。」
「嗯。」
「你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其他人呢?」如果她是公主,不該一個人待在這裡,身邊該要有宮女伺候才對。
「母后生病,吐了好多好多血,大家都很忙。」吸吸鼻子,小女娃軟軟的童音聽在耳裡十分舒服。
聽小女娃這麼說,風滄亦已猜到她的身份,當今皇后身染重疾,群醫束手無策,如果沒錯的話,她應該是小公主允樂。
「所以她們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風滄亦大感意外。
「紫娟要我自己玩。」允樂低下頭,模樣讓人好不忍心。
紫娟原本負責照顧大皇子的起居,對這名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小公王實在沒多少耐性,更何況皇后是因為生了允樂才一病不起,當今皇上也不愛允樂。
她的寂寞孤獨,風滄亦感受到了,她的處境和他有幾分相似,他也是被眾人排擠的孤獨之人。
原本誰都巴結著風家,而今避之唯恐不及,見到他好似見到煞星。
「允樂公主,別哭了,我可以陪你玩呀!」伸手抹去她頰邊淚痕,才發現她的淚珠好燙,像似燙進他心底。
「你要陪我玩?」小允樂睜圓大眼。
「嗯。」她的表情讓人打從心底發軟,風滄亦唇辦微揚,露出這陣子以來第一個笑容。
「真的?」她年紀最小,連最小的皇子都大她八歲,根本沒人要陪她玩。
「真的。」小允樂公主開心的神情讓他不捨。
「大哥哥,你是好人。」小允樂忽然撲進他懷裡,小手緊緊抱住不放,剎那間有種濃烈的情感撞入他心口,在眾人避他唯恐不及的時刻,她是唯一肯親近信賴他的人。
「大哥哥,你會一直待在宮裡嗎?」小允樂眨眨大眼,充滿期待。
「不,我日落前就要離開了。」
「那你還會再來嗎?」
猶豫了下,風滄亦輕輕搖頭。
皇上已決定將風家降為罪民,在風家人掌心烙上半月形烙痕,一輩子不得翻身。這恐怕是他最後一次踏進宮門。
「喔~~」低下頭,小允樂好失望。她突然再度仰起小臉,解下頸上的月牙珊瑚墜。「大哥哥,這個送你。」
「送我?」風滄亦錯愕接手。
「你不能來,這樣我長大後才能用月牙珊瑚墜找到你呀!而且這個墜子有魔力喔!它可以保你永遠平安。」小允樂偏頭綻開甜甜笑靨,眩惑他的眼。「嘻嘻!這是母后說的。」
「既然能保平安,為何小公主不自個兒留著?」
「因為除了母后、皇兄之外,你是我最喜歡的人了,所以我把它送給你。」
明知道這只是童言童語,不知為何,他卻把它記進心坎裡了,或許是同病相憐吧!所以特別有感觸。
希望這位善良可人的小公主未來的人生路途能比他順遂些。他是真心這麼想的。
「大哥哥,你以後會記得我嗎?」小允樂問。
「恩?」風滄亦不懂她這句話的意思。
「因為等我長大還要很久很久……」嘟起小嘴,從她的表情判斷,小允樂真的很苦惱。
「會,我一定會記得你。」風滄亦莞爾,要不是礙於她公主的身份,真想摸摸她的頭。
「如果我們再見面,你會不會用性命保護我?」
「當然會。」風滄亦斬釘截鐵的語氣不容懷疑。
「那我們就這樣說定囉!等我長大以後,我一定會找到你。」小允樂信誓旦旦地許下諾言。
桃花樹下,一大一小兩個人打著勾勾,風吹過,揚起漫天桃花辦,拂了一身還滿。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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