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是自然界中普遍存在的景象,英國作家拉斯金說:「造化為了愉悅人,在自然美景的安排上,用心最多,希望由美麗的景色來教化我們,並和我們對話。」 拜倫也說:「……山嶽、海波與天空,不是我和我的靈魂的一部份,正如我是他們的一部份嗎?對於這些東西的愛情,深深的在我心裡,不是有一種單純的熱情嗎?一切的物象,若與此相比,我不應該輕蔑嗎?」 而台灣正是被廣大的太平洋環繞於其中。因此,海洋詩便在詩人間流傳開來。
早在新詩發韌期,許多的詩人就已在作品中觸及了海洋 ,之後,更有上官予的《海》,覃子豪的《海洋詩抄》,葉珊的《水之湄》,ヾ弦的<無譜之歌>,朱學恕的《海之組曲》,羅門的<觀海>,汪啟疆《海洋姓氏》等 ,詩人們環繞著海洋主題的創作,綿綿不絕的延續下來。而愁予《船長的獨步》 一輯,更是一個重要的里程碑。 林燿德在《中國現代海洋詩選》裡收錄了愁予的海洋詩,並在導言裡說:「愁予藉鏗鏘的音韻、精巧的意象雕琢海洋景觀,寄情抒懷,尤顯功力。」 楊牧在<鄭愁予傳奇>中說道:「第七期(現代詩刊)出版,鄭愁予發表『十一個新作品』,包括『島谷』,『貝勒維爾』,『水手刀』和『船長的獨步』,從此水手刀變成愁予的專利,一時使以海洋詩人知名的覃子豪望洋興嘆。」 這是對愁予的海洋詩寄予極大的肯定。 愁予的詩是寫在水之湄的。中興大學畢業後,詩緒滿懷的他自願到基隆港工作。他和水手們生活在一起,不斷感受著水手們漂泊迷離的心靈。水手、海洋、港口,構成他詩中美麗的世界。<船長的獨步>、<貝勒維爾>、<水手刀>、<如霧起時>、<海灣>、<歸航曲>等,一時成為詩壇奇異的風景,遂使水手和海員生活成為愁予寫作題材的專利。 回想起對海的記憶,愁予說:「我喜歡航海,十歲左右正好很想觀察事情的時候,是敏感的年齡,從上海坐船到青島,從青島到天津,給我很深刻的印象一直存在記憶裡,後來寫詩的時候,那種經驗又回來了……。」 又說:「那時我天天在船上跟水手打撲克牌、喝酒,我當然不是職業的水手,可是經常在船上,在基隆十多年。我大學畢業,就業考試及格之後,分發職業,同學都要求到臺北金融機關,只有我填了個基隆港,是當年唯一申請到海港工作的,這是因為浪漫主義思想。」 這些海上經驗,都是詩人創作海洋詩的泉源。因著這浪漫的思想,詩人努力的在這一片海洋上探索、發掘與開採,創造出一片美麗的詩的海洋。 他的名篇<水手刀>蘊含著他真實的情感: 長春藤一樣熱帶的情絲 揮一揮手即斷了 揮沉了處子般的款擺著的綠的島 揮沉了半個夜的星星 揮出一程風雨來 一把古老的水手刀 被離別磨亮 被用於寂寞,被用於歡樂 被用於航向一切逆風的 桅蓬與繩索……(夢土上•水手刀) 水手的生活充滿離別、團聚、悲哀、痛苦和歡樂。詩取最有特徵的「水手刀」作象徵,來寫水手的心情。水手們手中雖然有刀;能夠斬斷家鄉的島,能夠斬斷半夜的星星,能夠揮出一程風雨顛沛的旅程,卻斬不斷、揮不沉深藏在心中的鄉情、親情。水手刀被離別磨亮,可以感覺到那心靈深處的巨大而深沉的離別之痛。被用於航向一切逆風的桅蓬與繩索,這種航程的艱險和離別的痛苦交織在一起,把詩的感情濃度上升到了難以化解的程度。 <船長的獨步>一詩也充斥如此感受: 大洋的風雨送一葉小帆歸泊 但哪兒是您底「我」呀 昔日的紅衫子已淡,昔日的笑聲不再 而今日的腰刀己成鈍銼了 一九五三,八月十五,基隆港的日記 熱帶的海面如鏡如冰 若非夜鳥翅生的驚醒 船長你必向北方的故鄉滑去……(夢土上•船長的獨步) 既害怕別離,又渴念家,而又不斷地驅使自己不停地流浪,這是詩人的矛盾。然而,正是這矛盾的創造,讓我們體驗到他別致的情愫和非凡的豪情,能夠親身地感受這份離恨與鄉愁畢竟是美麗的。 愁予常藉著海洋的意象來抒寫愛情。游喚在<台灣現代詩中的土地:河流與海洋(上)──七十年代以前的現象考察> 一文裡說:「海,以其動之形象,險與變之取意,集中在『流浪』、『漂泊』之喻象。無定之方向感,與乎一水遠隔之距離感,組合成『海』做為詩象之意義鏈。」的確,在愁予的詩集裡,寫在海上的愛情詩篇,有著水手般的飄泊浪漫情懷。 我從海上來,帶回航海的二十二顆星 你問我航海的事兒,我仰天笑了 如霧起時, 敲叮叮的耳環在濃密的髮叢找航路; 用最細最細的噓息,吹開睫毛引燈塔的光。 赤道是一痕潤紅的線,你笑時不見。 子午線是一串暗藍的珍珠, 當你思念時即為時間的分隔而滴落。 我從海上來,你有海上的珍奇太多了…… 迎人的編貝,嗔人的晚雲, 和使我不敢輕易近航的珊瑚的礁區。(夢土上•如霧起時) 一九五四年,當時詩人正好二十二歲,二十二顆星實際就是詩人自己。詩中情人的特徵都和航海連在一起:「敲叮叮耳環在濃密的髮叢塈銡頦禲v,「吹開睫毛引燈塔的光」,詩的尾句「使我不敢輕易近航的珊瑚的礁區」,在航海者的眼堙A他的情人美得如珊瑚,神秘得也像海上珊瑚的礁區。這一詩句既表現了情人之美,也表達了對航海或對情人深深的摯愛,彷彿愛到了有點陌生的程度,這是水手的飄泊所帶來的陌生。 你航期誤了,貝勒維爾! 太耽於春深的港灣了,貝勒維爾 整個的春天你都停泊著 說要載的花蜜太多,喂,貝勒維爾呀 貿易的風向已轉了…… 大隊的商船己遠了……(夢土上•貝勒維爾) 我流浪得如此奔疲 仍要記著 那兩瓣唇底紅菱 和眼睛的藍的海(夢土上•紅的、藍的) 海上的生活決定了他們更多的則是對愛的飄泊感、不定感。他們的愛是不完滿的,他只得向他所愛的人告別。然而,愛在詩人心中是神聖的,他有一種對愛的執著感,如: 小小的姊妹港,寄泊的人都沈醉 那時,你興一個小小的潮 是少女熱淚的盈滿 偎著所有的舵,攀著所有泊者的夢緣 那時,或我將感動,便禁不住把長錨徐徐下碇 (窗外的女奴•姊妹港) 古典的韻味,傳送出現代詩人的感性、淒迷與哀惋。水手們以海為家,四處流離,飄泊無定,深深具有浪漫意味的飄零之感。 楊牧在<鄭愁予傳奇> 裡說:「一輯《船長的獨步》,足可使愁予永遠站在中國現代詩史的豐隆處。」可以見得,他對愁予海洋詩的讚賞與肯定。詩人飄泊四方,不斷地游走,也就不斷地感受著美,海上的風物吸引著他,通過心靈的感應宛轉而成清麗的詩篇。在基隆港工作時,對海上風物的欣賞他是專注而忘情的。愁予的海洋詩篇正是這種浪漫情懷的產物。 對生活於現代的人來說,海上的生活離我們太遠了,而這種羅曼諦克的情趣是具有足夠的吸引力的,投身行旅,不斷地處於對海的新奇體驗中,怎麼能不讓人神往。所以,愁予用他的生花妙筆,為我們編織出這麼一個近乎迷幻的海洋世界,而成為詩壇永不消逝的風景自是可以想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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