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體驗三溫暖──金枝演社「祭特洛伊完整版」心得感想
認識環境
第一次走進滬尾砲台的時候,在今年暑假前。一個未經大量觀光客踏逐的角落,我們都是不經意的路人隨意穿梭,倒也不是真的在看什麼古蹟,只是把自己丟到一個完全不同於現實的氣氛裡,在裡面浸一浸,然後帶著一點新鮮感離去。
差不多兩個月後,這裡成為一種完全未知、陌生的可能。木板製舞台盤據著中間的空地,金枝演社從這個主要舞台,開始適應並實驗週遭環境對戲劇呈現的效果。將戲劇本身延伸到環境,讓原本客觀的環境也融為「戲」的一部份。在這個看似已經脫離現代生活機能的建築,以現代的創作角度又能轉化出什麼樣的意義?
我想到,這也許是某種「重生」的可能。金枝演社這種儀式性的劇場呈現,他們能藉此喚醒什麼?可是所謂的台灣文化?或是對劇場表演形式的突破?古蹟園區能因此重新包裝或行銷……?大家都在一切未知的情況下摸索,或說更契合他們所要表達的題旨──「戰爭」,這樣的劇場演出所面臨的現實環境、人為因素、甚至是創作者本身的心靈思維,都將是一場輸贏不明的戰爭。然而戰爭所要表達的訴求是什麼?戰爭有沒有存在的必要?我們現在安逸的社會現實是否隱藏著什麼火苗?戰爭是不是對應著某些情勢消失與殞落的必然?而滅絕會不會是一種新生的開始?或許得等看完戲才能繼續反思下去。
參觀劇團排練
不同於之前白天所見,金枝演社的排練都在夜晚較多。舞台的裝設,加上臨夜後打燈,砲台出現如祭壇般的迷幻氣息。
參加了幾次的排練,不同於以往當觀眾時一氣呵成的看完演出成果,這次剛好趕上參與一場即將邁向終點的創作旅程,因此接觸到他們還未包裝(未使用妝、服飾、道具、燈光效果與音效之前),一種最接近核心劇情的狀態;這種視聽上還未受到外在因素的妝飾,就好比一個人素顏或裸身一般,劇情的張力或本身的優缺處也更顯而易見。
排練或預演過程中,常會因為修改或種種因素被打斷,演員們必須在現實身分與演出角色之間不停切換,再從中捕捉出虛幻的人物和性格。每每過了暖身時間,演員便進入一種認真肅穆的狀態;往往在此時,我的內心能感受到一種沉默且凝聚的力量。記得第一次看彩排時,感受到演員們腦力的交鋒與靈感碰撞的過程,這些也都充滿許多引人入勝與想像的可能,因此內心激動萬分。
另外,比較起來與一般劇院內的呈現不同的是,這齣戲要花更多時間與外在的環境作摩合,在自然環境的自由開闊與地形限制之下,找出一個合理的交界。我覺得這方面效果,在經過多次的配置與設計,像是城牆上的視域或盲點所呈現的虛實世界,以自然環境的輔助,有著最適切的呈現和表達。
上述所言及的,有初來乍到的欣喜,有對劇團的專業表演的崇敬,或是對戲劇延伸出去的種種所產生的新鮮感;但是漸漸地,當我熟悉了劇情脈落,卻亦出現一種想法困惑著我:「改編自希臘的神話故事,它賦予一種對於台灣文化復甦的希望,但是把如此大的理想框架在一些既成的故事上,會不會有什麼風險?觀眾究竟能接受到多少故事背後所承擔的寄託?」看著它的未完成與即將完成,我卻陷入更多不確定感之中。
導演的課堂講座
這次多方體驗,還包括課堂上請導演講座。首先,看了「祭特洛伊」的精采預告片──剪輯的節奏與配樂,呈現這場戰爭的速度與迷眩;演員的裝束,則產生了時空的虛實錯置──感受人、事、物逐漸幻化成型的結果。另外,影片是在白天拍攝,感覺跟晚上看到的砲台,又有不一樣的效果。我覺得看預告片是種光天化日偷看底牌的行為,是滿足對戲劇內容的好奇心;不過由於此預告片並沒有透露出劇情,所以其實也沒偷看到什麼;但是倒有種很強的氣勢隨之而來,不同於夜晚神秘氣氛,片中營造出的氛圍和節奏感,讓沒有劇情的片段也很有戲感。
接著導演講述關於此劇的創作背景,起因在於憂心台灣文化的沒落。特洛伊城,隱喻著台灣,形勢上都是處於弱勢的海洋小國,在列強環伺的覬覦下生存,雖然最後被迫著戰爭與犧牲,卻始終維護著一個國家應有的尊嚴。之中透露著某種堅韌的態度。導演認為,這是維持一個文明發展的重點;而且人民對自己的文化與背景應該要予以肯定與適當發揮,因為文化的本質並非如流行產物一般,該隨著時代潮流的起落而搖擺!我們可以看看現今台灣的亂象頻傳,例如媒體、官僚腐化等;雖然時代進步,人人物質條件豐裕,但是可見心靈的依存卻是向下沉淪了。
因為「祭特洛伊」是在古蹟演出,讓我想到一些社會現象。現今交通與觀光業發達,卻不知為何總覺得古蹟越來越不像古蹟,它也迎合起大眾的口味,現代化了起來。像是維修古蹟的建材過度新穎,結果儼然成為仿古的新建築;或為了增加商機,古蹟或自然環境內不相關的設備不斷增設起來。這些發展絲毫沒有顧慮或尊重原有的產物在此的文化和歷史背景。另外,之前看過一則介紹北縣的地方新聞,記者訪問參觀九份礦坑的民眾感覺如何,只見那人說:「還不錯,可是坑道太矮,有點美中不足……」他沒想到那就是一個礦工當時的工作環境,卻只反應不符合自己的身高標準而嫌坑道不夠便民!現代自然和人文環境的價值竟是奢侈到拿來附庸風雅、消磨無聊生活用的。而那些地方維護管理後所反映的,就是我們現代人所要的?究竟是制度被同化,還是我們被收買?
或許台灣環境越來越不被尊重也可以視為一種文化的凋零。滬尾砲台在我剛踏進時,就發覺他不像其他古蹟如紅毛城一樣需要收費,觀光客也不是太多(反倒有一種荒涼的美感);一方面可能是地處偏僻交通不便,二來其觀光價值(某種經過商業設計的規劃)可能被其他淡水的古蹟勝過,或是導演有說過的,砲台中央還有遺跡尚未開挖,這點依我猜測,難道會是因為「等待」開挖研究,因此保留了對外宣傳,以免破壞?不過確切原因我並不了解,這些只是粗略猜測。但以現在的台灣短視的社會價值觀,當政府一要發展當地文化遺產或自然生態,我又不免擔憂起來,似乎發展也可能是沒落的開始。這真是矛盾又弔詭。
目前我對砲台的印象還很好,以後發展起來就不知道(演出完後此地也正式開放為淡水古蹟園區之一)。而金枝演社在這之前演出,也是在我對這個環境印象最好時,展現台灣很難得的一種盡情發揮而不破壞的美好,並且還能將想像充分運用的稀有示範。甚而,導演面對淪落的文化亂象,以自身所及的表達方式採取了一種積極的迎戰。
舞台後的世界
因為喜歡金枝演社表演時的活力,加上印象中對滬尾跑台的好感,讓我決定留在劇團完整體驗這次的演出。雖然排練過程中算是看了不少如正式演出時的成果,不過感受到的畢竟都是預演的過程與外部的呈現,因為想要更了解正式演出時後台的運作,以真正體驗一齣戲的完成;同時我也把後台工作當作一種自我設定的結束方式。對我而言,這才是我參與劇團活動或演出前運作的經驗之結束,也是正式宣告完成某個階段的人生體驗。
我負責為出場在城牆上的海洋女神特提斯換服裝。我想,因為特提斯是一位自然界的女神,所以服裝和頭套上延伸出許多樹枝和細節,就像是生命不斷擴展和蔓延的象徵一般。不過,要營造出這樣的感覺,其實也增加了許多維護和穿脫服裝時的技巧性。另一方面,我總覺到自己態度的不夠從容,這多少也影響或打斷演員在轉換角色時所營造的狀態和氛圍。我感覺自己的和演員之間的狀態是有點衝突的,若比較一下,我覺得我的動作還是脫離不了一種例行工作的表象,拘謹或慌張等,但演員的狀態其實是帶有著一種表演、儀式性的行為,我們之間是一種完全不同的境界。雖然,每每都在一定的時間內完成任務,但是比較遺憾的是,我始終沒有調整到一種自覺的良好狀態。
在我的認知,演員換服裝的同時,是一種不同角色的蛻化過程。劇團每一位演員大多要參與兩個角色(主要角色和歌隊),服裝不只是代表我們外在所見,也象徵他們內在的性格和劇中身分、視角的轉變。經由換裝的程序,換上來的身分也漸次與之前的那位脫離,並且在走位和到位時,找到角色的情緒的正確位置。我們所看到演員們不斷重複的串場出現,其實在演出當中,演出模式和服裝已經將他們外表原先的樣貌扣除。我在換裝的同時,不斷感受著這樣的過程。
雖然後台無法觀看到戲的本身,但每天不同的氣候和現場設備技術的掌控,以及演員詮釋的步調,從聽覺和觸覺,都能間接捕捉到不同的氣氛。譬如天氣的影響,對我來說,風大時可以感受一種肅殺之氣,增加打鬥場景和牽亡場景的氣勢和詭譎;下雨時,人物在燈光之下受到雨絲籠罩的情緒,便像是預視了悲劇的哀戚。這樣的經驗不同於只看完一場戲。我在後台以不同於視覺的感官經驗,體驗環境與演出時更細微的表情;以及自我的情緒流動,不時受到這些因素的牽引。
舞台前的世界
完成志工的作業後,我看了最後一天的演出。雖然面對著彩排時再熟悉不過的演出進度與情節,但是加上了燈光、音效與人物造型後,戲劇所要表現的情緒顯然已經很到位了。而且「祭特洛伊」的演出方式有趣在於,它是一場演員和觀眾之間的近身肉搏,舞台和看台是一體成型的裝置,演出者是在觀眾的面前以煽動情緒的言語和表演方式,直接面對並引動著觀眾的情緒,感染力強烈。
我試圖重新體驗這一場演出,從觀眾的角度出發。首先刺激我的是一些視覺和聽覺的經驗,那些是非常華麗而迷幻的呈現;我覺得最魔幻的場景,是安卓美姬哄著李奧斯入眠時,赫克托遭受惡靈和牽亡者的吸引;斑駁城牆壁上經由光線打出的巨大黑色形影和舞台上實體的人物,虛實景交錯互動,最讓我感到最勾心動魄。而在哄著孩兒的催眠曲當中,安逸的睡意和死亡的恐懼有著相當濃郁的交織與相似。至於戲末,安卓美姬從破落空寂的城邦中現身,端出火盆燒著金紙以慰死者,直至全場燈暗,天燈冉冉升空離去,我在這裡感受到重生的力量與希望,雖然感覺微茫,卻表現了滅敗不是全然的無望。這是悲劇故事裡透露出的積極思考面向。
然而戲終究是結束了,我開始探索背後延伸出來的餘思。改編的精神,是將特洛伊城亡國的命運作為台灣的警世預言,但是除了視覺符碼和語言作出符合台灣社會和民間宗教的轉化,內容上的鋪陳卻還是像一個外國的故事,我覺得劇情本身和導演所說的與台灣文化的連結或關聯性,似乎是有點落差。劇情的中心意識和故事背後寄託的寓意,我認為這點表現得稍嫌薄弱。但是若說整體的演出成果,則還是覺得非常具有開創性,像是對古蹟的價值重新賦予現代的意義(虛擬戰場重現砲台的意義),和為了理念而重裝出擊的膽識,對我而言都是種很特殊的經驗。
參與了這麼多的日子,我發覺自己還是把結束的感覺遺留在開演的前一天了。雖然看完正式演出後,少了以往初看完一部戲的震懾或複雜的想法縈繞,我卻體驗到更多所謂「完整」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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