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店裡接到訂位電話。
倆位,訂明天晚上,最後對方才說,“我們是透明人可以嗎?”
我不懂他的意思,他跟我說明,那代表你們可能看不到我們,但我們確實有兩位,你們可以聽的到我們的聲音,所以帶位、點餐不成問題,我們使用餐具上也不需要額外多給什麼,食物也確實會咀嚼吞下去。
其實對你們來說,除了眼睛不知道要看哪外,我們就像一般的客人。就是這樣。
我一時語塞。
最後我仍舊很有風度的說,“沒有問題,那我們明天見摟!掰掰!”
第一,我沒有那個權利拒絕訂位,想問過老闆娘,可是因為對方是透明人所以拒絕的事情也沒有先例,賺錢始終為最優先的老闆娘,肯定會讓我成為第一個服務透明人的服務生。第二,如果這是惡作劇電話,對方很有創意,而且相當入戲!其實我們人在面對神經病而受驚時,反應都是意外親切的。
隔天,我和店裡另一個女服務生小安嚴陣以待。
喔對了!電話裡我有問他們是真的完全看不到嗎?那身上的衣服.....
他說,衣服是看的到的,可是如果你跟你女朋友約會,在路上想要被人家指指點點嗎?
原來如此,作透明人真過癮阿!可以跟女友在路上裸奔約會。
離他們訂位的時間越來越接近,我和小安越來越安靜。她擦手上的碗已經擦5分鐘了,我死命的盯著門口看。
“他們該不會已經進來了吧?”小安說。
很有可能....不,等等!
“那樣的話是阿飄吧?”
我笑小安,她卻一臉嚴肅的把碗放下。我的笑僵住。
她竟然嘆氣。“唉..你就是太單純。”
“什麼意思?”
“仔細想想..如果他們是阿飄的話,說阿飄要訂位,你會給他訂嗎?”
我張開嘴巴,倒抽一口氣。
“所以....”
小安咬住下唇用力點頭。
“他才說他們是透明人的。”
就在這時,店門被推開了!
我們同時轉頭。
送菜的。
收下東西,簽完貨單,送菜的一走,我跟小安感到放鬆,其實我們沒注意到,送菜的離去推開的門,在快要關上的時候,停下。
一個男生的聲音唐突出現,我沒看到任何人。“不好意思,我們今天有訂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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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腳步聲,確定有人跟著我入座。只是才短短的一段路,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發現,我幾次回頭偷瞄,確定有人在背後跟著我。
就座後,我替他們上水跟menu,menu並沒有接過,透明人先生要我放桌上就好。
並沒有看到畫面,可是我心裡直覺的影像,透明人情侶此刻雙手放在桌上握著,深情款款的互視。
走回吧檯拿前菜要先上的盤子,小安似乎還在擦剛剛那只拿在手中的碗,她邊擦邊瞪著那一桌,實際坐著透明人的座位。
聽到她嘀咕,“他們如果帶狗進來了我們也不知道...”
我上去的時候,桌上的menu好像依舊在剛剛的位置,翻都沒翻,可是透明人先生說,看完了,拿不定主意,請我幫他們推薦。
我說好的,翻桌上的menu,開始向他們介紹。
起初我看著眼前的椅墊說話,但想只跟先生說話也不對,又看向對面的椅墊。
我心裡直覺的影像又說話了,透明人先生看我,再看了看自己的褲襠,“這小子怎麼對著我的生殖器說話呢?”
糟糕,這看向透明人小姐的角度,會不會是正對她的乳溝?
視線要不看到底,好像看著椅墊上方的一團空氣說話,太難!
好不容易幫他們點完餐,回到吧檯,鬆了口氣,小安卻對我說,“你剛在耍寶嗎?你眼睛從頭到尾脫窗耶!”
媽的,就因為這樣,我後來幫他們加水送餐時,一直聽到透明人小姐的笑聲。
看他們吃麵包,怎麼麵包吃進嘴裡就不見了呢?我意思是,吃進嘴裡的麵包就算爛了,也不具備隱型條件吧?這麼說透明人這部電影也有說不通的地方,再怎麼隱形,胃裡的食物,腸裡的屎阿,照理說應該都會看見吧,可是我眼前的這對活生生的透明人情侶,卻以身試法告訴我說,“就是這樣!不然所有關於透明人的常識跟情感都沒意義了。”
故事繼續說下去。
當我上前問,“不好意思,請問湯是不是不用了呢?”聲音卻從我後頭而來,“喔!我們在這!你們架子上的裝飾品都是從國外帶回來的阿?真棒!”
我氣急敗壞的跟小安抱怨,“媽的!真夠可惡!讓人看不見就算了,還讓人自言自語!”
小安說,“老實說,在一旁看你,感覺你一個人還玩的蠻開心的!像在扮家家酒一樣!”
看他們吃麵,好像在哪裡看過。
阿!記憶裡經過西餐廳門口的我倒車回來,就是櫥窗裡那些懸在半空的義大利麵模型擺設阿!
原來發明那個的人,不是他有創意,而是他有個透明人朋友。跟鬼太郎的作者一樣,聲稱不是自己有想像力,而是每晚都有不同的鬼來拜託他畫他。
一個捲曲拉長升起的麵條,咻咻咻的消失不見,在另一邊升起了一樣捲曲拉長的麵條,咻咻咻的不見。
因為看不到他們人,視線變的大膽了,卻被這一幕給迷住。我竟然聯想到煙火。從而被一個幸福、現在想來有點心酸的回憶給裹住。因為那時陪在我身旁看煙火的她已經不在我身邊了。
當他們,透明人情侶不再吃東西,因為停下來對話。看起來就好像平常客人離去、一片狼籍的餐桌,畫面本應該是帶著落寞感覺的景象,卻因為透明人先生似乎說了個俏皮的話,透明人小姐笑了,他自己也笑,淒涼的背景搭配上兩人歡愉的笑聲。
看起來就好像是這景物自個在回憶阿!我們常看著自己的眼前的事物,去聽見過去的聲音,不就是這種感覺?
我想像過去我約會,離去的每一幕餐桌景象。
雖然有人很快會收拾,可是心裡正在想的這副餐桌,卻遲遲沒有人前來。
哼...我心裡冷笑。
累了。
好想再吃ㄧ頓新的晚餐。溫暖的。溫暖的。
我幫他們收吃完的麵,上甜點。
經過吧檯,小安叫住我。
“怎麼搞的?你好像看的見他們了?”
“你不是說我像在一個人扮家家酒?”
“但你現在好像自然多了。”
小安再看透明人那桌,其實她現在的眼神,我反而覺得看的見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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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證明,我們都看不見。
透明人不是叫假的。
快11點,我們納悶他們怎麼可以從8點坐到現在。
而且,雖然從頭到尾都看不到人,但現在那桌明顯的沒了生氣。
沒有人再說話。
從頭到尾都待在吧檯的小安,決定由她確認。她慢慢靠近。像在拍恐怖片的樣子。但我明白,那真的很恐怖。你將自己的手伸在面前,看它就要觸摸是不是有透明人坐在上頭的椅子,這橋段根本就只能配恐怖片愛用的呼吸聲。
最後小安豁出去,而手一下就壓在椅墊上。
她大喊,“被透明人吃霸王餐了!”
和小安一起收拾這張桌子,小安又問我,“他們到底是什麼時候走的阿?”
我回答,“我不知道。我們看不見他們,我比較在意的是,他們走時,他們眼裡的我們,像是和他們完全不相關的人,還是我們正目送著他們呢?”
“你又在說這些奇怪的話...”小安聽了皺眉。
一點都不奇怪。
我.....好像漸漸的理解透明人約會這件事對我來說是怎麼一回事了。
小安看著我停下來思考。
最後我完全明白了,邊笑邊說,“原來如此...根本就沒有透明人!”
“什麼?”
“或者人人都是透明人!”
“這是電影台詞嗎?”
不是的..
“我想我只是太想約妳出來吃飯了。”
看著她,我告白了。
說完這句,她一直看著我的眼睛,好像什麼也沒想,接著,她垂下了視線,讓我看到了她心動、惶恐的瞬間。
她的表情藏起了笑意,又再看了我。
這次看見我,是因為我在愛情裡做了太久的透明人,如今終於顯影。
我們..是不是透明的,約了好多次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