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在台上訓話,因為上禮拜國文課出的作文題目,大家都寫不好。正當我們還在台下嘻鬧,顧不得台上老師義正嚴詞說些什麼時,老師的一個歎息聲,卻擄獲了我們注意力。
全班安靜下來。
我們都隱約感覺,待會會從老師口中聽到什麼,而深深的改變現況。
「老師我看過大家的文章,沒有一篇讓老師覺得有放感情下去寫。沒有感情的文字,排列在一起,很難看。像呈現一種低劣的咒文,詛咒自己的思想。老師不想要自己教的學生。不懂得如何宣洩自己的心,活的就像個木頭人。
這篇作文我要大家下禮拜開始重寫,請大家拿回去。」
老師把作文發了下來,我只拿了61分。這種分數拿回家又要挨罵了。
作文題目,遺書。
到底該怎麼寫呢?
果不其然,媽媽看了我的作文分數,唸了幾句,稍晚,就和爸爸因為很小的事,大吵了一架。
每次我在學校成績不好,或闖禍後,爸爸和媽媽就拿我當理由,傷害彼此。
我用棉被蓋住頭,還是聽的見他們的漫罵聲,我哭的枕頭上都是淚。
第二次重寫作文遺書,老師當場讀過一遍後,就直接把它撕掉了。
「你的字句依然夾雜與死無關的情緒。甚至你的說話方式都讓人感覺,你停筆後要去打開電視看卡通一樣。簡單說你的這篇文章便是捨不得離開這個世界。遺書的遺字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問你,XX同學?」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寫這篇文章時,確實很悲傷,我希望爸媽不要再因為我吵架了。尤其爸爸在和媽媽吵完架後,走進房間,摸我的額頭時,他以為我睡了,我確實在聽見門聲,擦掉淚水後,裝出熟睡的樣子。
假裝我沒有聽見爸爸和媽媽吵架的聲音,在爸爸夜裡靜靜的注視下,偽裝那與大人世界冷酷無關的單純。
好不容易的演技阿!爸爸離去,帶上房門後,我的淚水又洶湧而出,好幾次,連入睡的夢裡都感覺到滿滿充斥著眼淚的重量,裡頭連肌膚都是濕的。
我捨不得忘記,爸爸的這幕情景。
其他人作文老師也不滿意,老師索性不改了。
他叫班上總是考最後一名的同學站起來。
「像你!一接近月考時候,就沒有同學想接近你的人,每一次考試的成績都讓自己的爸媽知道,自己生的孩子是班上最差勁的一個。沒有人想跟你腐杇的大腦做朋友,他們只是想看一個專門逗人家笑的小丑表演。你難道沒感覺你呼吸到的空氣,其實很難聞嗎?XX同學,你的人生臭死了!你就不能向自己的人生振奮、發生怒喊。最起碼遺書也該寫好吧?結果你連去死時講話都講不好....」
一開始那位同學只能尷尬的傻笑,後來他低下頭,頻頻拿衣袖擦臉,最後只能小聲的說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接下來幾次重寫,大家成績越來越高。但漸漸的,大家說話的次數,越來越少。
有個女同學,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切入離開這世界的原因、文章主旨。老師對著她,和原本是好友、現在排擠她的那群女同學說:
「原本XX她們還會找你去逛街對不對?現在她們為什麼不找妳了?是不是當中有人嫌妳醜,嫌妳胖,嫌妳總是以為和她們走在一起是光采亦亦的。其實妳害她們覺得在路上被路人看,很丟臉。妳可以針對這點,好好的跟她們說聲對不起不是嗎?然後下一段就從妳要放棄什麼,開始下筆。」
那位女同學在這次的作文成績中,得到很高分,82分。目前的最高分。
因為她能達到如此程度,老師覺得我們還可以再寫,還可以再更高分。要我們繼續寫。
有同學崩潰了。邊寫還邊大笑,寫筆的勁因為用力到折斷筆芯,他終於停下笑聲。他看向班上總是欺負他的那群人,歇斯底里的說:
「我知道了!原來你們要我死!呵呵!為什麼不早說呢?不過是去死嘛!不過是去死嘛!」
他當時的表情,只要看一眼,絕對不會忘記。
正在講桌上批改作業的老師,看到他的行為會心一笑。老師稱讚起那名同學掌握到寫作重點了。
老師舉例:「芥川龍之介有部作品寫到;有個畫家為了能在屏風上畫出地獄,先前他苦惱總是想像不出地獄的情境,後來他領悟,要畫地獄,唯有看見地獄。於是他放火燒死了自己的女兒,也才完成了作品。」
總是在和媽媽吵完架後,用溫柔、懷有過錯,請求我原諒的眼神看著我的爸爸。失手殺死了媽媽。
他背對著我,坐在媽媽的屍體旁,用像是講給自己聽的音量說:
「沒有人可以再批評我兒子的作文了,他現在可以寫的很好,因為結束了,什麼都結束了....」
我覺得,地獄一定像此刻一樣安靜。無風。
地獄是爸爸的眼淚,是我一直沒寫好的作文。
把作文交給老師後,這次老師低著頭閱讀,嘴邊卻逐漸掛起了笑容。
最後他給了我作文96分的高分。意思是距離滿分,只剩下4分的空間了。
老師要我站在台上,接受全班同學的鼓掌。
不過掌聲遲遲無法進入我耳裡。
同學們臉上的笑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他們要替我拍手?
因為我得到什麼了嗎?
我手腳開始發抖,其實我害怕極了。
我好像看見所有人的眼裡,都有淡淡、紅紅的業火,在燃燒未完的宿命。
他們又從我的眼裡,從所有人被動、卻習慣追逐的絕望裡,望見什麼?
放學的鐘聲敲響,我站在學校的頂樓,離作文“遺書”真正完成只剩下一步。
頂樓下好多人看見我孤單的影子,那些人影慢慢圍成了人群,人越來越多。
他們都叫我趕快跳下來。
趕快落入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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