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ngel 端來冰桶,手腳靈巧地做出布裹的碎冰枕子,置我額上。我喃喃發聲,喚你的名字。
他遲疑應著。
我並沒有真的這麼錯亂,但仍是一句句,抱著他,喊著你名字。記得此時,Angel 說,嗯,是我,我是……溫柔地應諾著。
他沒有喚醒我。
醒來時,天又暗了。Angel 在桌上留了紙條,說他去買東西。
他回來帶了鍋子電磁爐,幾包五顏六色乾果。
「今天是中國人的臘八。」他見我獃著,想想這麼解釋了:「吃八寶粥的節日啦。」我不曾記起的節日。
Angel 有經驗的,把所有買來的物料,依序加入熱開的鍋水裡。
「你到哪買的?」我摸著一顆顆甘納豆問。
「中國商店街,」他回頭看我:「很好玩的,你有興趣明天我帶你去逛。」
「哪來的鍋和電磁爐?」我問。
「借的。」
「嗯,你老闆?」
「當然。不然你以為我會敲陌生人的門,大喊一聲,不給鍋子就惡作劇?」其實這句話沒特別好笑,但我笑了。
當晚,我們折騰到子夜,沒碗沒匙,我們用玻璃杯一口一口舀著吃。
「你對這節目有特別感情嗎?」我問:「不然這麼記得?」
Angel 嘴裡呼嚕呼嚕,應著:沒有。
「那不然為何費力煮這鍋?」
「好玩。」Angel 講完,哈哈笑起。
他在說謊,我看得出來。
所有記憶,都如水銀,在它想出現的時刻,凌厲奔洩現跡。
Angel 在煮食這一份他口中僅僅是「好玩」的八寶粥過程之際,表情動作,呈現非常謹慎且溫緩的態勢,輕柔的,反覆著仔細著。像是對待心愛之人似,輕撫著對方唇耳鼻齒。
但他沒準備說的意思,我也不想追問。
「對了,我記得你昨天答應過我,今天要對我談有關你的事的。」
「我的事?我不是早把該講的都對你說了?」
「還沒,有關你老闆把你辭退的理由還沒。」
「你真想聽?」
「是。」
「我破壞了遊戲規則,所以,被判出局。」他苦笑兩聲。
「什麼規則?」
「我愛上她。」
Angel 對我說,她是個美麗卻苦悶異常的女人。
「那麼,她愛你嗎?」我問。
「傻瓜,」他敲我頭:「怎麼會問這種問題呢?」
我不明白,瞪著 Angel,他悶不吭聲,低頭吃著八寶粥,又過了一會,抬起頭來見我還在看他等他回答,輕輕說了:「那跟愛不愛無關,而是能不能的問題。」
語氣好似對自己說話。
我沒有再追問下去了。
當天晚上,我要 Angel 睡另一張床,並且拿了我的衣服借他換穿。睡到半夜,我發現有聲音,睜開眼看見他一人坐在陽台直視前方,沒有出聲叫醒他,心想隨他吧。隔天大早,陽光啄醒我,起身時發現 Angel 不在,沒留下紙條,他走了。
我平靜地撿整 Angel 的遺跡,像是收拾著一場驟過的微雨。之後餓了,準備去麥當勞啃漢堡,這時才發現我遺失了兩千元美金。
我頭皮開始發涼。
原來這世上不會有人真心的是嗎?我心想更何況我竟愚蠢到去相信一個素昧平生的,男妓,雖然他這麼不像,但他畢竟確是,而此刻也這麼做的像了個我在電影上曾看到缺錢買毒品缺錢使壞所以挺而下海行竊的,男妓,我惡狠狠的咒罵著。只好我奔到街上,找到他對我說過他老闆的屋,雖然我非常懷疑現在裡面會不會有人在。我狂按電鈴數十下,裡面傳來女人聲音,來開門者是那名我昨天遇到的褐髮美女,她見到我感到詫異,問我是誰。
我用英文跟她解釋一遍,她眉頭皺起,輕聲對我說,等一下再談好嗎?緊張回望屋內,我知道她有不方便,但我也明白她確實和 Angel 有密切關係,我想追回 Angel 及他帶走的我的美金,所以絕不能放過她。我要她立刻給我一個答案,Angel 到底在哪。
她為難地看著我,說,半個小時後,海邊見好嗎?
我見她眼瞳幾要滲水似的哀求,想她也跑不了,就答應了。
回到飯店我根本啥事也不能做,也不想作,想要報警,但是又不知該怎麼報起,說我僱的男妓偷了我的一筆美金,那是非常丟臉的事。見時間點滴過去,我提早五分鐘到了約好碰面的海邊。
海潮沙沙作響,天空似就要下雨了。原來南半球也會下雨,我心想,原來,我什麼都不懂,人心,熟悉的人陌生的人,天氣,南半球北半球的天氣,下雨或天晴,刮風或降雪,我什麼都不懂都不懂。
褐髮美女在真正下雨前出現,在灰蛋色背景下走來,表情也是灰的,罩著墨鏡,唇齒眼眉毫無脂粉,但仍美得像畫中人。
「我很抱歉,我並不認識妳所說的那人。」她開場白第一句。
我差一點連三字經就要脫口,但忍住了。
「妳在撒謊,」我堅定看著她:「Angel 對我說過好幾次,就是妳沒錯。」
「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她目無表情地說著:「也許你朋友認錯人了。」
「妳不承認沒關係,但至少應該告訴我他的下落,他偷了我的錢,」我吼著:「兩千美金!」
她搖頭。我無計可施了。
她慢慢地說:「也許你朋友只是借了你的錢,也許他現在正在房裡準備把那筆錢還你,你先別急,回房看看吧。」
她雖然態度冷淡,但是我看得出,她也似在煩憂著什麼,憑著這一點,我可以感受到明白到,她和我一樣並不知道 Angel 的去處。
我放棄追問她了,對她道了歉,沮喪的準備離去。
她開口叫住我。「你會報警嗎?」
我沒回答,對她甩了手,往飯店方向走去。
很想打電話給你。
並非要跟你抱怨些什麼,也不見得能跟你抱怨什麼,只是想,就做了,心想就算只能聽見你冷漠聲音,也好。投錢進公共電話,撥了一長串號碼,等了數十秒後,來接電話的仍舊不是你。
我試探的語氣溫和,對他說了,你的姓名,我要找你。
他的回答出乎我意料,他說:沒有這個人。
沒有這個人?
我又問了一遍,他一樣地回答,講完掛斷。
開始下起雨了。
它們以一種愉快的速度節拍甩下,毫不拖拉的爽快,似反襯著嘲笑著我。笨蛋,白癡,我這樣罵著。每罵一句,就增加孤獨及悲傷一分,開始想以哭泣應和窗外落下的雨水。
第一次見到你,我還記得,十七歲。
一片遠看炫麗近看潦倒的街景中,你站在那裡。
我看見你,就定住了,眼光不能移動,模樣癡呆像隻傻鵝。
身旁的朋友發現我的目光,叫著我。不要笨了,他們戲謔地說,等你減去二十公斤整型過變成像畫報裡的明星,或許有機會,但現在,哈,去廁所照照鏡吧。
當時的你,之於我,非常地非常地,遙不可及。
自此以後,就連背地裡的偷窺都是一種褻瀆似,我只敢,用想的,想著你在不同的場景裡,每當你擦身而過,,我心跳就快溢嘴而出,仍舊只敢,偷偷地想你。
直到你開口對我說第一句話。
之後,一切一切,像所有麻雀變鳳凰的精采故事一樣,我從鬧哄哄塵壤騰上霓麗雲端巔頂,勇敢抬起頭,仔細看見自己模樣,真的美好了,且看見你,看見你你說,我喜歡你,你邊說這句邊對我笑邊伸出雙手,擁抱我,我想趁那時對你說我等待這刻等待你多麼漫長的歲月,但你卻先親吻住我封住我,像我曾做過千萬次的夢中劇情一般,阻斷我未出口的興奮與驚訝。
你並且說,我們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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