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啡啡往學校的路上,我心中忐忑,想著該如何與一個對大人缺乏信任的
孩子建立一種單純的關係,看著啡啡,我輕聲對牠說:啡啊,拜託你了.
經由老師的幫忙,我順利看到那孩子.
白白淨淨,秀秀氣氣的一個女孩兒,如果不是經過確認,我真的無法把資料上
的孩子和眼前這個甜美的女孩劃上等號.
周小可(匿名),是這個孩子的名字.她的身體語言對我表示著客氣與疏離,對啡啡則
是害怕.
我跟她說:今天的風很好,我們就不要待在諮商室了,在校園裡走走可好?
她無可無不可的點頭.
只帶著啡啡,沒有筆記,沒有制式的談話與問答,因為我猜想,這個孩子對這
些想幫忙她的大人已經感到麻痺與厭煩,所以現階段,我比較想和她做朋友.
妳可以叫我曉孟老師,牠叫啡啡,曾經是一隻流浪犬.我可以喊妳什麼?
你可以叫我小可.
在校園裡散步,感覺很好,啡啡快樂地東嗅嗅西嗅嗅,最後吃起了牆邊的小草.
老師,牠在吃草!小狗可以吃草嗎?
可以啊,小動物天生地養,它們知道自己身體裡現在缺乏什麼,就會自己找
來吃-----這種草叫大花咸豐草,又叫鬼針草,它有清熱解毒甚至治感冒
清腸胃的功效,以前醫藥匱乏的時候,還是人類的救荒藥草呢!
是這樣喔,好奇妙喔!
這時候一陣風吹來,我倆髮絲亂飛,我抬手幫她理了理頭髮(接觸到她時,她
有剎那的僵硬,但還是順服的讓我幫她把頭髮塞到耳後),說:妳們小女生真
的好奇怪,眼睛都被頭髮遮住了,走路不跌倒麼?我女兒也一樣,---這樣會
比較好看嗎?
她輕笑.問我:老師你有女兒啊?
對啊,老師的女兒和你一樣大,每天補習補到好晚,我每天都幫她準備宵夜.
宵夜!會胖耶!
我輕笑,對小可說:我真的覺得妳跟我女兒好像喔,妳們關心卡路里,擔心變胖,
在意髮型好不好看,討論誰誰誰的男朋友帥不帥有沒有劈腿----
她用左手遮住嘴吧笑,這個動作卻讓我看見左手背上方幾條自殘的痕跡,
痕跡仍新,泛著觸目驚心的紅.
看到我的目光,她把手藏起來.
我跟她說;老師看到了,我不知道妳是帶著什麼心情做這樣傷害自己的事,
可是我會心疼,因為妳真的還很小,不應該用這種方式處理自己的情緒.
我希望妳知道,當你需要有人聽妳說話時,總是有人的,至少我很願意陪伴妳.
她點頭,但是不說話.
風把啡啡的毛吹澎了起來.
玩著啡啡的耳朵,她說:它尾巴的毛好像玉米鬚.
對耶,我都沒發現,妳形容得好傳神.
它好乖喔,不會亂跑,不會亂叫,也不咬人.
剛收養它的時候,它很沒有安全感,無論吃飯喝水,左後腳永遠是縮
起來的,準備隨時要落跑.
爲什麼?
可能是流浪的時候被狠狠欺負過吧!
可是現在不會啊!
對啊,因為它已經完全信任老師一家對它的愛,因為相信愛,
所以它願意付出愛,也知道自己被愛著,所以現在的啡啡很幸福呢!
(孩子,希望妳能接收到我想對妳傳遞的訊息)
她輕皺眉頭,不言語.
可是它被狠狠傷害過耶!
是啊,可是它選擇原諒人類,這是它給自己也給別人一個機會,
如果永遠不肯原諒,可能現在還是流浪狗,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
所以啊,這個幸福基本上是啡啡願意原諒並且願意相信的心換來的喔!
小可,妳喜歡講義氣,喜歡挺朋友啊?
對啊!因為朋友很重要.
我再問:所以有時候不惜爲朋友打架?
對啊,有時候要幫朋友喬事情.
可是如果朋友希望妳挺他的是不好的事呢?
不會啊,我的朋友不會這樣.
好,不管妳挺朋友是什麼原因,但是,有沒有想過當妳獲得朋友間
(很講義氣)的印象時,可能相對的也造成某些人對妳有不好的印
象,譬如家人或老師?
沒差啊,我又不在乎他們.
喔.是這樣啊?
這時候下課鐘響起,我對小可說,老師喜歡和小朋友抱抱說再見,
妳願意給我一個擁抱嗎?
(說這話時我內心忐忑,因為知道小可有多厭惡大人的碰觸)
想不到我竟然得到一個沒有遲疑而且緊緊的擁抱.
輕輕拍著小可的背我與她約了下週見.
(我迷路了,小可送我回去輔導室)
這一次的談話,讓我感覺到這個孩子內心有許多的怨恨和委屈,
因為對自己所遭遇的事無能為力,所以她轉而熱衷於(講義氣),
因為原生家庭失能,所以孩子沒有存在感也沒有安全感,甚至沒有
歸屬感,所以朋友在她心中非常重要,經由朋友,她才能確定
自己的存在;
因為需要愛但是不相信自己會被愛,所以她乾脆抗拒愛.
我的心,很沉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