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坐在搖椅上的酒瓶,四方柱型的瓶身恰好被搖椅扣住,我想它的一生應該就是在搖椅上為人服務,人們從它的搖晃中滿足需要,然後踩著搖晃的步伐而去。可能是家人不太喝酒的關係,我似乎從未關心過瓶子裡的是甚麼,它就這麼一直被擺著。
在舊家的時候,它被放在壁櫃的最下層,那是個嵌在牆上,用門板釘成的簡陋櫃子,當時我的身高只搆得著櫃子的最下層;要上學之前就會用手指推它一下,看它笨重的身軀不情願的前後擺盪,也許才能稍稍撫慰自己並不是這麼願意去學校的心情;有次用力太猛,整個酒瓶連底座在櫃子裡前後滑動,嚇得我嚴陣以待,深怕它一躍而下尋求解脫。
等長高了點,能看清楚它的樣子,發現瓶子上有個”Old”字樣,我知道那是甚麼意思,但也只認識那個字。瓶蓋上有張非常薄的封條,我大概知道酒的買賣是政府在管的,彷彿須要許可才能揭開它被封印的命運。不過沒關係,目前為止,我只想看它坐在搖椅上,不時的供我搖晃。
它全身是黑色玻璃製的,身上有一大塊貼紙印滿了圖和字,其中包括它的名子,瓶口用黑色膠紙包住,膠紙才又貼上封條,底座是鐵質的(是鐵的,因為我用磁鐵試過了),兩邊做成三角形的支架將搖椅撐起;但所謂搖椅,不過是個鐵框,能把瓶子安在裏頭,有點像給重刑犯或重病患扣住的東西。
雖然整個酒瓶很重,卻很容易搖動;我曾想知道裡頭有多少酒,無論怎麼搖就是沒有聲音,深黑的外表又隱藏裡頭的一切,裡頭應該是全滿的吧。
如今我們搬了新家,它也有了新的去處,一個從地板到天花板的訂製木櫃,櫃門是透明水晶玻璃香在木框裡的,很明顯那是家中用
來展示的櫥窗櫃;酒瓶被放在約大腿的高度,平常經過不太會注意到,別說戳它一下,就連它的存在也因時間的沖積而受到其它瑣屑事物的擠壓。瓶身出現了發霉的斑點,大塊貼紙散佈著被蟲蛀的小洞,原本塗上均勻黑漆的底座也生鏽斑駁,雖然它仍然很好搖晃。
有次父親開玩笑說這是要等我結婚開來喝的,姑且不論裏頭的東西還能不能喝,要揭開充滿童年回憶的封條我頭一個不捨,想像它瓶口軟木塞年久變質,被酒客硬是戳爛,斑駁的瓶身沾滿了每雙手的油漬,大塊貼紙早已禁不住潮濕,落在地上,偶爾會有皮鞋或翻倒的果汁流過,更別提從破口中流出的液體,被難看吃相批評的一文不值,最後蹲在牆角,看著這戶主人歡樂地慶祝這特別的一天。這雖然不夠拿來當不想結婚的籌碼,但總不能成為荒唐的犧牲品吧。
扯遠了。我將它的身體擦一擦,要很仔細,也要用點力,發現它其實不是全滿的,以現在的力道搖,會有聲音;封條也沒記憶中那麼薄,上頭都是外國文字,顯然不是被我認識的政府給封的。就這樣,把它搬出來,一起坐在地上,擦了一個下午,這是我跟他相處最久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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