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身體不舒服,睡了一整個下午,醒來那一刻,竟有著沉睡多日,終於甦醒的感覺。周遭似乎沒什麼改變,下午四點多,天光依舊明亮,一切靜好,恍然間,卻感受到一種奇異的氛圍,緩緩朝我襲來........我想起兩星期前看的電影『沉睡的青春』,電影中,老舊的鐘錶店,不斷往返的火車,甜美卻有著憂傷靈魂的女孩,羞澀卻顯得心事重重的眼鏡男孩,濃郁的懷舊氣息,背後隱藏的是一段又一段孤寂的心塵往事。
【時間流逝,美好再現】
年輕女孩─徐青青,獨自守著一間老舊的鐘錶店,和總是喝的爛醉的爸爸相依為命。青青美麗的臉龐,總是面無表情,看起來就像是失去靈魂的洋娃娃,雖然火車天天經過她家門前,但她從來沒有坐過火車,自從小時候媽媽坐上一去不復返的火車後,她也跟著失去了移動與快樂的能力。所以,她討厭『記憶』,她不願記得任何美好與悲傷的回憶,因為對青青而言,生命就是不斷『失去』的過程,既然註定要失去,不如從來不曾記得。
眼鏡男孩─蔡子涵,某日,突然走進青青的鐘錶店,男孩看來木訥老實,青青幫他修復了浸水的手錶,此後,每天下午三點,男孩準時出現,帶著又「不小心」浸水的錶來找青青,直到有一天,男孩告訴青青他是她的國中同學,並準確的說出青青以前的習慣與喜好,那段隱藏多年的「暗戀」情事,終於重見天日。戀愛,讓青青的生活不再一成不變,也讓她封閉的心逐漸敞開,她開始有了蔡子涵的記憶。沒想到,此時,蔡子涵卻突然消失,當她循著畢業紀念冊打到子涵家,卻得知子涵早已過世多年的消息,青青陷入極度困惑中,如果子涵已經死了,那下午三點來找她的男孩,究竟是誰?
陽光男孩─陳柏宇,個性開朗大方,和蔡子涵迥然不同,兩人個性互補,結為好友。青青和蔡子涵去他家,卻見到子涵父母憂心忡忡的神情,原來,她所看見的人是陳柏宇,他是子涵最好的朋友,子涵死時,柏宇在旁邊,然而,沒有人知道子涵真正的死因,因為子涵死後,柏宇開始精神分裂,他常以為自己是子涵,不定時回家看子涵父母,每天下午三點跑去看青青,無法解釋他異常的行徑,但子涵的記憶,卻真實的出現在柏宇的記憶裡。原來,柏宇和青青一樣,失去了生命中重要的人,青青選擇遺忘,柏宇選擇記憶,在遺忘與記憶之間,他們各自孤寂的生命,有了深刻的交疊。
【時間無情,記憶有情:輕輕喚醒青青】
我很喜歡電影字幕中的一句話:『存在無法證明,靈魂的重量卻可以被創造。』在不斷流逝的生命裡,每個人都是匆匆來去,也在別人的生命裡經過,而後消逝,沒有人可以永遠陪伴另一個人,離開,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電影中,青青的媽媽,在她年幼時就選擇「永遠」離開,不再眷戀,青青的爸爸,卻執意等待妻子回家,每天醉生夢死,只為活在有妻子的記憶裡。但對青青而言,媽媽的永遠離開,等同於她的永遠失去,她不相信火車去了還會再返,不願記憶,是她一開始面對傷痛的方式,就像她的名字「青青」(輕輕)毫無重量,被母親遺棄,也被自己和所有人遺忘。
然而,子涵的出現,卻為她的生命開啟了另一扇窗,她終於明白,即使她對過往沒有記憶,卻仍存在另一個人的記憶深處,她沉睡的記憶,在蔡子涵的陪伴下,漸漸甦醒。於是,她的靈魂不再輕飄飄的飛,就像她不再一害怕就選擇逃避或遺忘,她終於能夠勇敢面對母親的離開,那是母親所選擇的生活方式,也許自私,卻不能代表她不被母親所愛。她也漸漸接受蔡子涵早已離開的事實,雖然從此不能再見面,但是,她擁有了蔡子涵短暫生命中全部的愛,以及每天下午三點以後的真實相處,今後,不管她身在何方?那種被愛「守護」的力量,不會輕易離開她。我看見青青濡濕的臉龐,仰望藍天的神情,漸漸清澈了起來。所以,青青不再流淚,不再傷感,她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鐘錶店,坐上一輩子不曾坐過的火車,她將告別失去的傷痛,重新開始另一段人生。不再回頭,不代表徹底遺忘,而是將往日情懷,好好收藏,帶著『愛』,青青找到了存在的力量。
【「吉本芭娜娜」式的療癒方式:陳柏宇變成蔡子涵】
開朗的陳柏宇,總是要蔡子涵拿出勇氣去追青青,不要只是在心裡想,卻沒想到一個無意中的玩笑,會造成無可挽救的悲劇。陳柏宇無法接受蔡子涵的離開,他的時間被切成兩半,一半時間,他讓自己變成蔡子涵,過蔡子涵的生活,談在蔡子涵的戀愛,彷彿他替蔡子涵圓了夢想,也彷彿彌補了自己的愧疚與遺憾。我突然想起吉本芭娜娜〈廚房〉裡,那個變成媽媽的爸爸,因為太想念死去的妻子,也認為自己從今以後不會再愛其他女人,因而去變性,成了女人,讓自己變成妻子,就不再那麼傷痛了。或者是〈月影〉中,無法面對女友車禍驟逝的高中男孩,穿上女友的水手制服,彷彿這樣就能時時感受女友的心情。這種因為無法面對傷痛,而想讓自己變成對方的心情,十分相似。
當然,小說和電影會以比較誇張的方式呈現,然而,在真實的生活中,我們也會面臨類似的困境,因為太捨不得,卻又無計可施的情況下,人們會不由自主的想進入對方的世界,也許是不斷找尋對方的蹤影,在意對方喜歡的人事物,想擁有對方所擁有的一切,就像擁有那個心愛的人一樣,那些原本沒有生命的物件,在賦予了「情感」的意義後,不再只是單純的物件,而變成了有情的形體,不知不覺中,安慰了受傷的心。這種神奇的療癒方式,一直不間斷的出現在吉本芭娜娜的小說中,我在電影裡,也感受到了『吉本芭娜娜』式的幽微力量,導演說:『沉睡,說的不是生命的消逝,而是生命的孤寂。』消逝,不過是瞬間的事,真正得面對的,還是受了傷痛,卻留下來的人。不曾受過傷的生命,是幸福的,然而,受過傷,曾經陷入黑暗的生命,在安靜緩慢的療癒後,將會擁有更豐厚的生命底蘊,也才能深刻體會『幸福』的真義。
【青春沉睡,靈魂甦醒】
我很喜歡這部電影,它有著國片少有的強烈故事性,用一個好看的初戀故事,表達「青春傷逝」的主題,卻不失去影片獨有的情調,懷舊的風情瀰漫在影片中,全片在平溪、菁桐、樂生療養院拍攝,這些地方,有些已然消失,有些即將消失,那些老舊的房子,充滿回憶的氣味,蔡子涵的家,像是眷村的老房子,低矮的圍牆,紅色的木門,綠色的紗門,陰暗的樓梯,窄小卻溫暖的房間,我想起十四歲以前住的家,一切似曾相識,但我們還有一個寬廣的後院,種滿了各種花草植物,還有荔枝和芒果樹,以及只能容下小孩的活動式游泳池,許多美好的童年回憶都裝在那裡了,雖然,我再也看不到那些熟悉的地方,雖然,我的記憶也不能帶我回到從前,但是,我可以把它們裝在心裡,一輩子帶著走。
年輕的女導演鄭芬芬,身兼編劇,拍攝風格十分清麗,節奏恰到好處,不顯沉悶,劇本也帶著散文式的抒情風格,我很喜歡!張孝全一人分飾兩角,木訥的蔡子涵和頑皮的陳柏宇,眼鏡一摘,立刻判若兩人,演出極為生動。美麗的女主角─郭碧婷是個新人,宛如奇幻繪本的少女,導演形容初見郭碧婷的感覺:她無意識的站在那裡,感覺與週遭景物格格不入,倔強的氣質,感覺就是「徐青青」。我覺得她演得還不錯,挺自然的,彷彿郭碧婷就是徐青青。
每個人都有沉睡,不願醒來,或醒不過來的時刻,但我想最重要的是,不要輕易放棄生命中重要的人,更不要輕易放棄生命中最重要的自己。蔡子涵睡了,青青被喚醒了,總有一天,陳柏宇也會醒,當他不再是蔡子涵,他才能真正面對回憶,找回自己。我們都在別人的眼中找自己,時醒時睡的我,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從自己的眼中,找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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