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二的时候我才和亚纪同班。那以前我一不晓得她的名字二不知道她的长相。我们被编入九个平行班中的一个班,由班主任老师任命为男年级委员和女年级委员。当年级委员的第一件事就是作为班级代表去看望一个叫大木的同学,他开学不久腿就骨折了。路上用班主任老师和班上全体同学凑的钱买了蛋糕和鲜花。
大木腿上很夸张地缠着石膏绷带,倒歪在床上。我几乎不认得开学第二天就住院的这个
同学,于是和病人的交谈全部由一年级时也和他同班的亚纪承担,我从四楼病房的窗口往街上观望。车道两旁整齐排列着花店、水果店和糕点店等店铺,形成一条不大但很整洁的商业街。街的前方可以看见城山。白色的天守阁在树梢新绿之间若隐若现。
“松本,下面的名字叫朔太郎吧?”一直跟亚纪说话的大木突然向我搭话。
“是的……”我从窗边回过头去。
“这怕不好办吧?”他说。
“有什么不好办的?”
“还用问,朔太郎不是荻原朔太郎的朔太郎①吗?”
我没回答。
“我姓下的名字可知道?”
“龙之介对吧?”
“对对,芥川龙之介②。”
我终于明白了大木的意思。
“父亲是文学中毒分子啊,双双。”他满意地点了下头。
“我的倒是爷爷……”我说。
“你名字是爷爷取的?”
“嗯,正是。”
“无事生非啊!”
“可龙之介不还蛮好的吗?”
“好什么?”
“若是金之助如何是好?”
“什么呀,那?”
“夏目漱石的原名嘛!”
① 日本著名诗人,1886~1942。
② 日本著名小说家,1892~1927。
“哦?不知道。”
“假如你父母爱看《心》①,如今你可就成了大木金之助喽!”
“何至于。”他好笑似的笑道,“无论如何也不至于给儿子取什么金之助为名嘛!”
“比如说嘛。”我说,“假如你是大木金之助会怎么样——肯定成为全校的笑料。”
大木脸上有点儿不悦。我继续道:
“想必你要因为怨恨父母取这么个名字离家出走,成为职业摔跤手。”
“何苦成为职业摔跤手?”
“大木金之助这样的名字,不是只能当职业摔跤手的吗?”
“也许吧。”
亚纪把拿来的花插进花瓶。我和大木打开糕点,边吃边继续谈论文学中毒分子双亲。临回去时,大木叫我们再来。
“一躺一整天真够无聊的了!”
“过几天班里的人会轮流教你功课的。”
“最好别那样……”
“佐佐木她们也说要帮来着。”亚纪道出班里一个以美少女著称的女孩名字。
“满意吧,大木?”我取笑他。
“瞎操心!”他说了句不甚风趣的俏皮话,独自笑了。
医院回来路上,我忽生一念,问亚纪一起爬城山如何。参加课外体育活动太晚了,而径直回家至吃晚饭还有些时间。“好啊!”她爽快地跟了上来。城山登山口有南北侧两个。我们登的是南侧。若以北侧为正门,这边则相当于后门。路又险又窄,登山者也少。途中有个公园,两条登山路在那里合在一起。我们也没怎么说话,只管沿山路慢慢往上爬。
“松本君,摇滚什么的听吧?”走在身旁的亚纪问。
“嗯。”我一闪侧了下头,“怎么?”
“一年级时候看到你常和同学借CD。”
“你不听的?”
“我不成。脑袋里一锅粥。”
“一听摇滚就?”
① 夏目漱石(1867~1916)的代表作。
“嗯。就成了午间校餐里的咖喱豆。”
“嗬。”
“体育活动你参加的是剑道部吧?”
“啊。”
“今天不去练习也可以的?”
“跟顾问老师请假了。”
亚纪想了一会。
“奇怪呀!”她说,“体育活动搞剑道的人,在家里却听什么摇滚——味道完全不同的呀!”
“剑道不是要‘咔嚓’一声击中对方面部的么,和听摇滚是一回事。”
“平时不怎么‘咔嚓’?”
“你‘咔嚓’不成?”
“‘咔嚓’是怎么回事,我还真不大明白。”
我也不大明白。
作为男女中学生,那时两人走路都保持适当距离。尽管如此,从她头发上还是有洗发香波或护发液那微微的香甜味儿飘来,和直冲鼻孔的剑道护具味儿截然不同。一年到头带有这种气味儿生活,或许不会产生听摇滚或用竹剑击人那样的心情。
脚下石阶的棱角变得圆了,点点处处生出绿色的藓苔。掩住石砾的地面是一层红土,看上去常年湿漉漉的。亚纪突然站住:
“绣球花!”
一看,山路和右面石崖之间有一丛枝叶繁茂的绣球花,已经长出许多十圆硬币大小的花蕾。
“我么,喜欢绣球花。”她一副痴迷的样子,“开花时不一起来看?”
“好的。”我有点焦急,“反正先爬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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