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組評審獎 第32屆時報文學獎 親愛的林宥嘉
2009-12-10 中國時報 【神小風】
讓我說，我能如此自然喚你親愛的，如戀人般喃喃細語的原因無他。
只因我始終深深堅信，這是愛情。
在遇見你之前，我也愛過幾個人。最開始該是小學同班的男同學，總
是當模範生代表全班領獎的傢伙，兩邊鬢角留得長長的（是啊，就像你
剛出道時那樣，貼緊臉頰好看極了），在一群平頭小孩裡特別顯眼。我
喜歡，自然班上其他女生也不會錯過，送零食送飲料幫寫作業，或在桌
上刻下自己和他的名字，畫個好大的愛心框起來，然後在旁人問起時猛
說沒有沒有，渴望事實成真又不敢太過張揚，或一人一個文具店流行的
戀愛橡皮擦，「把妳喜歡人的名字寫在上面，當擦布用完的時候，願望
就會成真喔！」老闆娘笑臉盈盈的這麼說，我不信那些女孩心裡沒有冒
出懷疑：「真的嗎？」、「這只是商人騙錢手法？」種種問句在女生群
中不斷飄散，但終究還是愛的力量戰勝一切。她們全都低頭，專注在桌
上擦出一堆屑屑，互相笑鬧猜測對方偷偷寫在橡皮擦上的是誰的名字？
眼神悄悄飄向模範生男孩，女孩共有的默契讓她們都同一國。
我不做這些事，獨自一人站在外面看她們，這樣的小圈圈無我加入餘
地，但我也同樣愛他，要是他也愛我該有多好？這樣或許我就能以另一
種姿態加入她們，快樂嬉笑一起玩鬧。
我開始寫信，寫一封封情書全塞進他抽屜，寫著我愛你我愛你並不署
名，我想我大概就是從那時開始練習，如何把一切想像全靠筆傾訴（像
我也寫給你的那些……你收到了嗎？），這比那些小手段高明得多，我
知道他或許會偷偷注意我，在課堂上暗自翻動那些信件，然後找到我。
一日早自習，當我正趁著四下無人，好把信準確塞進他抽屜的時候，
模範生男孩出現了。彷彿少女漫畫的心跳場景，他伸手將抽屜裡的信紙
拉出瘋狂大力撕掉，片片我愛你飛舞在空中，他滿臉通紅的吼叫出聲：
對，就是妳！不要，不要再靠近我了！聽懂沒有！
那樣的句子總在我夢中出現不斷排列組合，以一種噩夢的姿態向我撲
來。我驚醒，大汗淋漓，空盪的小套房只獨我一人，起身摸索自熱水瓶
倒出一杯溫水，套房裡除了生活必需品無其他累贅裝飾，碗筷都是一人
份，連待客用的玻璃杯都沒有，不需要，誰會來敲我的門，讓我開口說
句請進歡迎光臨？
但如果真有客人，我第一件事就是向他炫耀滿滿一整牆海報，那都是
你，親愛的林宥嘉，從第一張專輯的你，到演唱會的你，更或者是我自
行從網路上抓下來的你……全以各自的姿態被我牢牢貼在牆上，又有誰
能說我寂寞？再不，抽屜裡翻出一整疊星光大道全集，加上專輯MV花
絮，伸手拍拍座椅，誰來都會跟我一起愛上你專心唱歌模樣。
但還是沒有人來，你的臉仍然笑得很可愛，我把眼前這杯水喝掉，拿
起電話又放下，不知該打給誰，手機裡沒有可供聊天的號碼，總是這樣
，有時一整天都找不到說話的機會，我安靜的獨自吃飯睡覺像與這世界
全然無關聯，買東西能偶爾得到店員一句謝謝光臨，已經算是好的了，
更多時候是連和路人碰了肩，都裝做沒這回事般，如果0204可供純聊天
，我想我會毫不猶豫撥過去，只為真的跟誰說上些什麼話吧。此刻我站
在黑暗裡不知如何是好，最後仍是開了電視，任螢幕在屋內閃動，坐下
來繼續寫信給你。
親愛的林宥嘉，我寫信給你，仍像過去時那樣執坳的苦戀著，你無法
打一通電話來跟我說：喂不要再寄了喔！無法說那些傷害我的話語。只
有我能停止寫信，而你不得拒收。我是個安全的狡猾者，深深明白你無
力抵抗它人對你的幻想，（林宥嘉，你好可愛，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幻想你或許會是夢中情人男朋友甚至於老公，儘管你並不樂於成為如此
偶像，單方面的愛情如果我只能付出，那麼你便只能接受，且毫無拒絕
的餘地。層層聲光效果掩蓋我們之間距離，真好，便於我把自己放在隨
時可以拒絕你的地位上。但我仍是準時收看你的所有節目，包括超級星
光大道娛樂百分百演唱會，像是一旦關掉了電視便什麼都失去了般……。
在那樣孤獨而漫長的時光裡，我不斷寫信給你。
八卦雜誌上總說明星太忙，歌迷寫的信通常都不會看，任憑宣傳收集
丟棄，此話一出許多明星紛紛消毒安撫憤怒歌迷，我倒希望你真把信通
通丟棄，一定也很多人寫信給你吧，如小學那些可愛的女孩們，這樣我
每日寄出的信就會跟那些寫著「林宥嘉收」的一起，被粉碎被丟棄，我
便也在它們之中了，沒有什麼兩樣。
但我身邊那些國中女孩比我更早熟，在我還沒迷上任何一個明星之前，
就迅速以強勁姿態展現愛情，國中生愛陳曉東劉德華麥可傑克森，每個
瀏海都長得遮住眼睛（對，就像你上一個造型那樣……你也喜歡嗎？）
書包上貼滿各式閃亮亮照片，雜貨店裡十塊一張的那種，或是裝在皮夾
裡炫耀著說他是我老公，不可能成真的事講來也就不需要害羞了，她們
不再是校外教學時，和男生牽個手就要大哭的女生，而搖身一變成陳太
太，劉太太……男生再遲鈍，也敏感察覺這一波風潮，同樂會時選唱「心
有獨鍾」、「忘情水」的掌聲永遠最多，校慶時那個學Michael Jackson
扭動的捲髮男生，太空漫步讓全校瘋狂尖叫，即使他滿臉青春痘功課吊
車尾甚至還沒變聲……。
可我不愛他們，我為什麼要愛一個摸不到的人呢？親愛的林宥嘉，那
時我還不明白，這樣的距離或許才最適切。我愛的隔壁班男生沒有跟我
說過一句話，我們從不交談，只是他獨自上下學的背影多麼帥氣，兩顆
黑眼珠散發迷幻神情（他的眼睛跟你一樣黑得發亮，是不是也有人這麼
稱讚過你？），那是只有我一個人發現的秘密。跟他一樣，放學我也一
個人走，沒有人會來主動邀我回家，即使路上匆匆走過的都是同班女生，
偶爾勉強參與其中連腳步都變僵了，卻像個異物一般格格不入，最後只
能走開了去，不知是生命裡出了什麼差錯，如果有人總擅長逗人開心發
笑，那我想我該是最擅長寂寞的吧，也擅長孤獨擅長自怨自艾……。
我開始和隔壁班男孩一起回家，保持一前一後的穩定距離，他的背影
那麼孤獨，和我一樣，那麼我們走在一起就誰也不會寂寞了，多好。出
了地下道，過個大馬路，男孩的肩膀微微傾斜，彷彿書包很沉重似的，
然後在一個陌生的街口停下來，再過去我就不認得路了，只能滿臉微笑
的目送他的背影走遠，日復一日，親愛的林宥嘉，我多想追上去跟他說
：我好喜歡你，我愛你（可以嗎？林宥嘉，我可以靠近你嗎？），這樣
好不好？
他沒說話，於是我往前走去，錯入那如叢林一般的迷宮小巷，一個彎
還接著一個，我不敢走得太快，隔壁班男孩的身影若隱若現，最後我終
於在某個街口失去了他的蹤跡，（林宥嘉，你在哪裡？）疲憊至極的蹲
下身來，汗水如瀑濕透了我整個背，眼前的柏油路將我整個人困住，抬
起頭乾渴的望著每一處陌生門牌號碼，一旁路過的毆巴桑停下腳步問我
：「妹妹，是要來找誰？」
是要找誰呢？我開口，卻想起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隔壁班男孩長
什麼模樣？我咬住乾裂下唇忍不住想哭，眼淚落在柏油路上轉瞬消失，
我不明白，到底該用什麼方式跟這世界相處呢，或正確的來說，如何跟
自己相處？能不能有個人能蠻橫不顧禮貌，就這樣闖入我安靜場地，一
把將我拉出？
親愛的林宥嘉，那便是你了，於是我聽見了你。
我早該發現的，你與他們不同，那些我愛過的男孩們（他們都像你
……）即使我個性再醜怪再孤癖多麼不討喜，電視一開ＣＤ一放，你仍
是得唱歌給我聽，不會因為誰比我漂亮可愛，你就只對誰唱歌，不會不
會大家都是一樣的。
如果這可算做戀愛，那該是多麼絕望的單戀，漫漫長路看不到盡頭，
單方面的愛情若要死心塌地，唯一方式只能說服自己不求回報，這話聽
來慘烈無比，像是對著深不見底的湖猛丟石子般，再努力也得不到一絲
回音。
但這和通常定義的愛情與眾不同的是，我得以和第三者（第四，第
五…這數量該是越多越好）共同愛著你，這個被稱為林宥嘉的歌手，就
跟所有愛著張懸蘇打綠五月天，更甚至五五六六黑澀會美眉棒棒堂的人
一樣，我們統稱為FANS，或粉絲，無關人氣與否，一視同仁。
我老覺得這像一場病症，愛情的熱病一發不可收拾，病症初期：為
每天定時收看你所有節目廣播表演，發呆時不自覺腦中浮現旋律哼起歌
。接著，每日固定買報紙掌握你所有最新消息，而其他雜誌訪問也不能
放過，全剪下收藏更有甚者拿去護貝。到了病症中期：寫信當作寫日記
般勤快，開始想見你一面握手招呼…… 哪種愛情不是這樣？聽到對
方名字會心跳加速，忍受漫長等待只為見對方一面，再過來病情加重，
我開始上網學著留言，並驚訝的發現竟有那麼多地方可以討論你，論壇
家族網誌或PTT……
於是我化身成用英文字母排列組合出來的單字，悄悄在白底黑字中潛
水，從未見過面的人怎能如此親密打鬧聊天？掛在林宥嘉名字底下的粉
絲竊竊私語，像找到同伴般說著，喂我也喜歡林宥嘉呀哪一首歌……
那我和他們算是同類嗎？我試著打了幾個字回應，底下的回文者便
親密的叫了我暱稱，我害羞說著：「我還沒有聽林宥嘉唱過現場呢。」
、「那下次我們一起吧！」，如朋友般自然語氣。親愛的林宥嘉，告訴
我，朋友是不是就這樣交的？
她說我們，因為你，於是我便就此成為我們。
我們、我們、我低聲不斷重複，那將會是世界上最美好的量詞單位
了。
（親愛的□□□，這裡頭能不能換成別的名字？）
（親愛的周杰倫）
（親愛的劉德華）
（我想起國中的那些女孩，我們能做好朋友嗎？）
親愛的林宥嘉，最後我還是去參加簽唱會了，到頭來始終沒有排進
那長長人龍裡，只敢遠遠望著你唱歌，媒體要求你以歌迷當背景拍張大
合照，你稚氣的笑起來轉過身，我也拿起CD舉高搖晃，和我身邊吶喊尖
叫的女孩一樣，我試圖也大喊著你的名字，林宥嘉林宥嘉，聲音乾乾的
同樣喊到聲嘶力竭，轉過頭和旁邊女孩一樣露出窘迫的微笑，女孩遞給
我一顆喉糖。
第二天新聞出來了，好大一張娛樂新聞的版面，照片裡你笑得一臉
靦腆，身後是滿滿的歌迷開心面孔，我將報紙攤在地上，仔細搜尋著自
己的臉卻片尋不著（那麼，大概是在這個位置吧……），我伸出手，往
照片更上方被切掉的部分比劃了一下，在框框之外但我確切是存在於那
裡的，這就是我和你的合照了，我們和那麼多愛你的人擠在一起多麼親
密，都笑得天真無邪像個孩子。
這是愛情。
我把那張報紙舉起來，找出黏膠一吋一吋把它貼在房裡牆壁上，親
愛的林宥嘉，每當我朝那張報紙望去的時候，便會看見外面的風輕而緩
慢朝我吹過來，就像是開了一道窗戶般。像擁抱對於寂寞，像愛對於不
愛，像你對於我。
（全文完）
引自：http://beingz.wordpress.com/2009/12/12/%E8%A6%AA%E6%84%9B%E7%9A%84%E6%9E%97%E5%AE%A5%E5%98%89%EF%BC%8F%E7%A5%9E%E5%B0%8F%E9%A2%A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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