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只是要陪有陣子沒見面的羅君去剪頭髮,用終於無計劃排到假的空閒星期日。
臨出門前我說,那去看場二輪電影好了。他沒意見。配合著電影時刻表,電影挪前,不知怎麼生意很好需要預約的家庭理髮廳延後。在等待的時間裡,我們逛了附近的賣場,沒吃到大麵羹而吃鍋貼,如期買到了咖啡。
接著沉默的兩小時,電影結束那刻,羅君跟我對看,不約而同先從鼻孔大大的吸口氣再哼出來。後來一路想到什麼點,就拿出來碎念一下,因此不適合在此說出電影的名稱,實在辛苦了演反派的莎莉賽隆這麼認真。Oops!
羅君的頭髮是屬於怎樣處理都沒問題的那種,我們在理髮廳花的時間甚至沒有超過在鍋貼店。
下午五點十六分,站在機車旁,夕陽的第一道光剛好展開,是晴朗乾燥的天氣,而遠方吹來的風溼溼涼涼的,有幾道說不清的訊息混在其中,像是過去時光或秋天或海邊等等與美好同義的詞彙若隱若現。
「去散步吧!」我說,「去追夕陽,去彰化。」
羅君像突然得到同意可以不用寫功課就能出門玩的小孩子一樣,興奮的說好耶,感染了我也不去擔心到底功課沒作完會怎樣。
一路向西南方前進,路上大致決定好好穿過大度橋後,在八卦山大佛前看夕陽,像觀光客一樣一定要去吃肉圓,再去南瑤宮拜拜。
如風裡訊息所說,我們在大佛前看到雲層雖厚卻有只屬於這刻永不再重覆的落日景色。離去前一個回頭,遠方雲層上一片火紅,我期待的魔幻時刻終於展現,穿越馬路我跑了起來,一百米的階梯,不短不長的路,因為知道被我稱為阿霞的那些光瞬息萬變,停留不會太久。
總算趕上,靜靜的好好的看了一會,回味在菊島的那些傍晚時光。阿霞走後,天就要從輕輕薄薄的淺藍轉進濃稠的深藍了,剛才一直被當成配角的半月,也爬上了主角之位。
我預感快吃不到肉圓了,印象裡的老店都收得早。可取車時,那寫著「附設十八層地獄」的招牌又吸引了羅君的注意力。
「那是什麼?我們去吧!」他躍躍欲試。
我知道那是什麼,不明白原因的就是知道。
友人很早前開玩笑說若帶我來八卦山一定要去那,門票五十元。所謂地獄,狀似要教化人心避惡向善,其實就是古早味投代幣的遊樂園裡會出現的鬼屋形式。
我從沒看過相關圖片,卻能拼湊出裡面的大致樣貌與氛圍,先是一片黑,然後突然噴出的乾冰,慘綠的燈光,粗糙、假得恐怖、能感受到年份這東西存在其上的斷頭人偶,簡單卻耐用、因為不為流行存在也就不退流行的機關,髒了的白破布,流著假血的鐵籠什麼的。
我才不要!當時若嘴上沒說出,心裡也是這樣肯定的。才會這些年來過八卦山這麼多次,無論一個人或約會從沒去過,連考慮一下都沒有。
所以我知道那是什麼,卻不確定這間就在大佛隔壁的廟宇怎麼走,帶著羅君摸黑跟著路牌,轉進了一條向下的斜坡小路,穿過一小段荒涼的林蔭小徑。
有一秒,我真的覺得說不定我們會穿越到哪。路上我說:「你很應景嘛,這種時候來這探險。」完全是故意的,心裡倒是一點都不怕。
羅君這才想起現在是農曆七月,用做錯事被發現時的口吻說:「對齁。」
卻彷彿沒有回頭路一般,我們腳步未停,三兩下已到了建立在斜坡上的廟宇二樓,隔著詭異的鐵門看到在黑暗裡的人偶。
這才意識到我肯來這,完全是算好這時間遊樂園也該跟肉圓老店一樣打烊了。
「看到了吧,所謂十八層地獄就是這種風格啊!」我說。
羅君顯然一點都不想放棄,我們繼續往下走,在廟的大殿外徘徊一圈,終是鼓起勇氣踏入,向左側櫃檯應該是發送平安符與解籤詩卻因為是這裡所以還加售十八層地獄門票的婆婆詢問。
「請問還能入場嗎?」我問。
她看一眼時間,笑著說:「差不多了。」就看羅君想都沒想掏錢買了兩張票,風一般的登上婆婆身側的樓梯,我連嘆氣都來不及的只能跟了上去。
基本上應該是以為今日不會有人光臨了,二樓的廳堂根本已熄了燈光,那經過設計故作姿態的地獄門入口更是漆黑,等待著誰去啟動。也就是說,我跟羅君是此刻唯一還在這裡的人。
我真的無法走第一個,連轉角的感應器在哪,我都已預測到了,我想去退票,否則就是一路碎唸自己有多討厭這種東西一路跟著羅君前進。
就是羅君在機關啟動時噴出乾冰,啪一聲,奈何橋搖晃的瞬間也被嚇了一跳。他回頭跟我說走啊,我也只能開始碎唸著前進,一路把會動的機關都說破,要他看這看那的,才能安撫自己的害怕。
羅君遺憾這裡沒有語音導覽,說他們台南的還會有旁白解說,然後又認真的看著人偶說,原來搶劫的會被腰斬。
現在回想起來,那層樓裡的人偶其實不過就是傳統電子花燈的邏輯。
走到三樓,仍是熄了燈的大廳,似乎還能先跟廳上供奉著的大聖爺神祇拜一拜,我不禁想,到底是誰這麼有創意,會想到在廟裡蓋鬼屋?接著又想到校外教學的小學生成群結隊在鬼屋裡驚聲尖叫的畫面。
羅君不確定入口在哪,我指了指一旁彷彿只是間沒開燈的房間,知道另一個感應器已在等著我們。果不其然,他空手在黑暗裡揮動,機關又一個接著一個隨我們的前進被啟動。
四樓已完全不管教化人心這基礎,傳統鬼屋該有的元素大致上都展現了,我與羅君終於走完了全程,又沿著樓梯往還亮著燈的一樓大殿下去,從幽暗過度到光,因為過程模糊,心裡多少有幾分或許我們真的穿越過什麼而又回來的感受。
跟櫃檯婆婆告別後,我跟羅君大聲講著「好好玩」(這是僅剩也只想留下的唯一感受),儼然就是從遊樂園出來的小學生一般。而殘酷的是,北門口肉圓、阿三肉圓、燒肉圓等老店,真的都打烊了。可我們還是很開心的,一路看見什麼吃什麼的玩回去。
後記:那夜我當然沒睡好,閉上眼就想到模糊的關於恐懼的影像。沒有什麼具體的形象,只是被自己豢養的恐懼給擄獲了。當下也認真想著,要想也應該要想開心的事就好啊,卻不是這麼容易可以辦到的事,或許這才是地獄真正的概念噢。
註:暫時不用字母當友人暱稱是抵制主流媒體的微型革命手段之一,所謂不屑。或許將羅君化名為關心屏東會更好,但,需要我們關心的事好多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