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
走過天橋,逛了一圈,我在山路轉角的烤斑鳩小攤前停了下來,等會再走一座天橋,看過天主堂後,就要去泡溫泉了,先吃點東西墊墊胃吧。
跟正炒著山豬肉的泰雅族小姐要了一串玉米跟竹筒飯後就聊了起來,聊聊清泉,也問問矮靈祭。
小姐知我是一個人旅行後,高呼怎麼可能?這麼帥沒女友!我笑著回她,就是這樣才一個人旅行啊,有女友就不來了!
不遠有救國團的青年在活動,正熱鬧,小姐問我:「你一個人來,要不要去跟他們一起玩?」
我說不要,我要跟妳們聊天。後來有新竹來的一對夫妻,點餐後,我推薦他們竹筒飯好吃,他們也就要了一份,還以為我是店家的人。
臨走,小姐說:「這麼冷,多穿點!你都發抖了!」
甲狀腺機能亢進太難解釋,就當是冷吧!
夢屋
屋外Café Shop的先生人很好心,知道我想在屋裡看書,還幫我開了燈。
一直到坐在三毛於清泉的租屋裡原本廚房的位置,拿出筆寫信,我才發現自己竟這麼平靜的圓了自己一個夢,心也才激動起來──此刻離自己喜愛的三毛這麼這麼近。
新春期間,遊客絡繹不絕,都來看看這傳奇女作家的「三毛的家」,雖然他們不一定讀過她的文字。遊客環繞在我身邊也不管了,一邊寫東西,一邊聽他們的耳語:她嫁給外國人、她有憂鬱症、她為什麼要叫三毛?……甚至有女說了好幾遍,我不懂她為什麼要死?
我很想一一回答她們的問題,卻只是靜靜的寫著我的字,不時聞到拿來當椅子的木頭發出的陣陣檜木香。
忘了是誰說過,她的心太豐富了,或換句話說,是老友Kobe說的,她太聰明了。
總覺得自己會懂三毛的離開。當心靈的感觸比任何人都多都豐富,極樂極苦在心裡都是一種痛,挫折、病痛、榮辱……所有苦樂還會加倍放大,無處傾訴,那就是一種最最孤寂的寂寞,最後,她覺得自己可以跟小王子一樣回去了,回到真正屬於她心靈的地方。
一個阿嬤突然走過來問我可以幫她拍照嗎?我以為是要充當攝影師,結果她將我的位置、紙筆借去,讓她孫子幫她拍了一張照。阿嬤笑著連說了兩次:「假裝我認識字!」
一個人之旅,孤獨無言,卻有滿心的豐富與愛。回想這趟旅程的點點滴滴,與人的與大地的,我知道沒有什麼再比此刻我與三毛的心更近了。當我收起筆,走到隔壁房間時,突然,我聞到窗外飄進一股奇異的花香。
這裡是「三毛的家」,而三毛其實沒真正住在這裡過。
寫給M的明信片最後是我接下來的行程,散步、泡溫泉、搭末班車。
這正是這個新春我送給自己的治癒之旅,治癒一顆在城市消耗、在過去裡沉溺太久而遺忘自我的心靈。
溫泉
我最愛的女作家有三位,大姐三毛、二姐吉本芭娜娜與三姐朱少麟,雖然她們沒一個認識我。
吉本芭娜娜在《無情/厄運》裡寫一個女孩隻身進行了一趟山城溫泉之旅,在我心裡埋下一顆種子,一定,一定也要進行這麼一趟旅程看看。
後來在報上發現了歷經過土石流,重生的清泉。
芭娜娜小姐在寫長篇小說《王國》第三集時,終於來到台灣取材。她與台灣淵緣頗深,她最愛的水果就是香蕉,還因此拿來當她的筆名。她這樣描述臺灣的溫泉:
溫泉很燙,比日本的溫泉濃郁,彷彿滲進身體裡面。有種讓人覺得不以強勁氣勢泡進去就會輸給它的力量。我想,真正的泡溫泉就是這樣吧。因為泡溫泉本來就不是為了放鬆身體,而是為了吸取力量。──《王國vol.3祕密的花園》頁170。
這正是我需要的。
因為這趟旅行的出發動機正是──再不一個人去旅行就不行了的感覺。出發前,一切未知,我還送給自己一個傳說。傳說只要泡過清泉溫泉,回憶裡的一切傷痛都將被放下。
所以才會在濕冷的空氣裡面,對著前方煙嵐中綠綠黃黃的山巒時,雖然溫泉池裡升騰著氤氳的熱氣仍覺不夠,不夠熱,而問身邊的淺藍色泳衣阿姨說:「請問最熱的是哪一池呢?」
得到了意外的答案。阿姨笑著說是靠近裡面牆壁有SPA的一池一池的個人池!真是想不到那看起來很不吸引人的個人池是真的真的達到了我心中渴望的那份熱度。
需要一點勇氣,慢慢,慢慢慢慢的將全部身體放進很燙的溫泉水裡。最後整個人閉著氣埋了進去。若不是擔心被人誤會這傢伙出事了,我真的很想沉浸全部在裡面待到一口氣用盡為止。
當我吸收了一定能量之後,再看到剛才的阿姨時,她已經用著比我剛才更慢的速度,在冰水池裡慢慢的向下浸泡。
我用手試了一下水溫,手的忍耐度很高,冷熱都覺得還好,但當我放下第一隻腳時,我打算放棄,水裡面是刺骨的冰寒以及對身體能否短時間內適應如此極端的溫度與將會有什麼反應之未知的恐懼感。
已經全身浸泡進水裡的阿姨親切笑著為我打氣說:「慢慢來,可以的,會很舒服喔!」
這才真的需要勇氣啊!我不會放棄。
緩慢的,直到最後,整個臉也都埋進了冰水裡。當我從冰水池裡出來時,確實是一陣頭暈。
剛才就站在一旁的大叔說,這是因為血壓低。我僅僅只是坐了一下,又往熱水池裡去了,那是有點不管自己是否會暈倒的任性心態在作祟,卻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舒暢!
全身的血管在呼吸,一張一合,此刻我的身體才是真正打開的,來自萬物的能量才真切地透過這溫度沁入我的身、心。
大叔又說,這樣來回泡過幾趟後,就去外面坐坐,一點都不會覺得冷。
我帶著微微發紅的皮膚與一身不覺得特別暖和,似乎已融入外頭氣溫,冒著淡淡煙氣的身體,也找了個面山的位置坐下,對著山看著天空看著吊橋跟阿姨她們聊天。
這一聊,就交到朋友了。
阿姨跟大叔果然是一對夫妻,剛才池裡跟阿姨講話也對我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線講話的是大叔的姐姐,我跟著阿姨一起喊她姑姑。阿姨的三個小孩裡有個女孩跟我同年,難怪我喊姑姑這麼順口。
阿姨她們住竹東,姑姑回來過年,看不出來她已經有個九歲的孫子呢,而最小的內孫才三個月大。
姑姑時而會忘情的講起流利的客語,阿姨就體貼的幫我及時翻譯,說姑姑在誇我看起來就是個好乖的小孩。
我笑了,不乖,乖小孩才不會這樣一個人往外亂跑。
這就聊起我的旅行,講除了溫泉,就是來看看三毛的夢屋,也講了我是一個人來的,她們不太相信,不信怎會有這樣的小子?
阿姨說,那等會搭我們便車一起回竹東。我本來是婉拒的,這一個人之旅一路就是跟司機、泰雅朋友聊天聊過來的,一點都不寂寞也沒負擔,好歡樂的說說笑笑,揮揮手後,再見或相忘都好,卻沒想過再多點什麼了。但跟阿姨與姑姑聊得實在開心,頻率近,終於我謝謝她們,也有了便車可搭。
彭叔叔與阿姨是賢伉儷、好父母,兩人平時有工作〈我卻始終沒去問工作是什麼〉,假日要不騎著腳踏車四處去運動,就是喜歡四處去泡溫泉〈專家呢!〉,夫妻倆的生活充實豐富,遠離電視,不擔心兒女,兒女也不擔心他們,實在讓人可親可敬。
阿姨說她之前摔傷脊椎過,就是清泉的溫泉給泡好的。這讓我再次感謝造物的神力。
又重覆一次剛才的溫泉活動。回程的路上,彭叔叔他們帶我順路去了五指山,人也終於置身山嵐中。我們停在山腰一處提了五大桶山泉水,那是有人發現的好水源,熱心的接了水管供知音一起享用。
山水乾淨、富含礦物質,叔叔說經過口耳相傳,假日這裡總是大排長龍的車在接水,叔叔的兒女平時都在外地唸書,五桶水夠他們夫妻飲用好一陣子。
沿途他們也去買了點山高麗與芭,都是客家人,他們說著流利的客語買賣,叔叔擔心誤了我時間,卻不知道我聽著他們的對話,心裡十分喜歡。
車回到小鎮,阿姨留我吃晚飯,說竹東的麵一定要試試,姑姑也說阿姨家的小孩跟我年紀都差不多,也可以交朋友。這一次我真的婉謝了,也不盡是客氣,是這旅行已經太豐富。竹東麵,下次吃!
我留了電話給彭叔叔,邀他們下次帶姑姑、小孩也來台中走走。彭叔叔說,好!你當導遊,不用招待我們自費。一聽又再確定他們都是體貼與客氣的好朋友。
我下了車,揮手道別阿姨她們。再回到新竹市已入夜,不同清晨的蕭瑟與寧靜,車站前五光十色的,宛若不是同一個地方。
我又回到熱鬧的街,踏著輕快的步伐回家。
繼續
三毛在清泉的「三毛的家」,現由房東的後人經營管理。幫我寄明信片的可愛少年就是房東的孫子,人都很親切。
這一趟旅程,我完全在泰雅、客家同胞的幫忙下,擁有了一趟好棒的旅行。我相信二十五年前,三毛也有過同樣深刻的感受。
這就是三毛要流傳不斷的愛。
她在一九八四年五月二七日聯合報《重建家園──將真誠的愛,在清泉流傳下去……》一文裡寫道:
……我的家,不再只是我的,是大家的。
請社會人士不要利用這個建議只是去觀光,我們要純淨的青年。以誠心對待山地的同胞,與他們做一個好朋友,讓人類的關愛,彼此交流。……
我上網想找這篇文章更多的文字節錄分享,關於三毛對人類對土地的愛,其實就是一份良好的公民意識,但沒找到,請大家可以去買丁神父的新書《遇見三毛》,裡面有全文。參考網址:http://www.taubooks.com/news.php
丁松青神父在《遇見三毛》一書裡寫著:
旅行,是點與點之間的空間移動
相片,是記憶與記憶之間的美好穿梭。
讓我再補一句吧──文字,是跨越時空的靈魂交流。
我想,我跟三毛其實真的很熟啊!
顯示文章地圖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