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珍陪俊祥一起回美國接受更精密的檢查,希望在美國的腦部權威,能獲得最後的一線生機,但穿著白袍的醫生只是遺憾地表示,「江俊祥先生,我們做了最後的斷層掃描,確定此為一個原發性惡性腫瘤,很不幸地腫瘤位於腦神經的中樞,無法開刀切除,所以建議你盡快住院接受放射性治療與化療,以減緩病發的痛苦。」
有珍緊咬著唇,深怕眼眶中的眼淚,一個不小心便會掉落下來,俊祥要承受這麼大的痛苦,而他竟想默默地承受,她怎麼捨得?
俊祥強忍著腦中腫瘤壓迫的痛苦,慘白著臉抿著唇點點頭,「謝謝你醫生,你的建議我會考慮。」
語畢便頭也不回拉起有珍的手,走出充滿死亡氣息的空間。
對於答案他早已經了然於心,他知道自己將因腦瘤本身的腫塊效應,壓迫旁邊腦組織,或阻塞腦脊髓液之流通,他會慢慢地看不見、將會產生記憶障礙、將慢慢地失去所有的知覺、他連自己最心愛的人也會忘記,只能躺在病床上等待死神的召喚。
有珍看著俊祥沒有一絲血色的俊臉,她知道她不能再哭了,她一定要堅強,不能再給俊祥任何的負擔了!
她強忍著眼眶的淚,硬生生地將淚珠止住,不讓它滴落下來,她挽起俊祥的手,強裝一絲笑容,「俊祥,我們回家吧!」
俊祥仰起那張俊容,微微一笑,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般地對有珍說:「我們回韓國吧!那才是我的家。」
有珍咬緊唇,緩緩地點點頭,不爭氣的淚水終於還是掉落在兩個人的心上,俊祥心疼不已地將有珍擁入懷中,在有珍的額上印下深情地一吻,便緊緊地擁著有珍不放,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有多少時間能如此擁著心愛的人,他也無聲無息地落下兩行清淚來。
俊祥和有珍先回到家中向江美熙辭行,俊祥走進了琴室,聽見江美熙時而激烈時而悲泣的琴音,流瀉在靜謐的空間中。
他想起年幼時也曾如此聽著媽媽彈琴,總是因他想知道爸爸是誰,和她吵架,只不過那時他是恨著她,他無法理解為何她不告訴他爸爸是誰?為何她喜歡對著鋼琴比對過他?
後來知道事實的真相,即使她奪走他的記憶、撒下瞞天大謊、他還是原諒了她,他並不恨她,這麼多年來,是他一直帶給她痛苦,若沒有他的話,或許她會快樂點,是他對不起她,他滿懷歉意,忍不住開口,「媽!對不起!」
琴聲赫然止住,江美熙滿臉都是淚,吃驚地看著眼前的俊祥,是那個曾經很恨她的俊祥,「俊祥,是媽對不起你,我不該讓你受那麼多痛苦的折磨。」
俊祥不發一語,靜靜地走向前緊緊地抱住江美熙,這個遲來的擁抱化解多年來心中的恩怨情仇,「媽,其實我並不恨妳,真的。」
江美熙忍不住撫著俊祥的臉,淚流不止地道:「俊祥,我的俊祥。」好不容易她獲得俊祥的原諒,想起他的病情,心更酸,有著落不完的淚。
俊祥緩緩地表明自己的心跡,「媽,我和有珍要回韓國,那裏才是我的家,那裏有許多珍貴的回憶,我的爸爸、我的弟弟、我的朋友,都在那等我回去。」
江美熙激動地反對著,「不行,俊祥你的病要好好地接受治療,你就留在美國,媽會幫你找最好的醫生,你就安心待在美國,不會有事的!」說到最後,她不禁喃喃自語地安慰著自己,「你放心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俊祥別過頭,紅了眼眶哽咽地道:「媽,沒有用的,我們不要再騙自己了,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我只想做些我想做的事,這是我最後的心願了!」
江美熙無語地後退一步,椎心的生離不斷刺著她的心,「俊祥,你回韓國去吧!媽,處理好事情便會去看你。」
話畢,她緊緊地擁住最心愛的兒子,這一別,再相見是否已相隔於天地間,兩人只能無言地默默含淚相對,不敢開口道別。
深夜時,俊祥在房內打通電話給在韓國的學長,他揉揉頭痛欲裂的頭,想起自己為有珍樣品屋所畫的設計圖,他知自己所能為有珍做的事已經不多,他最想看見有珍幸福快樂的笑容,他想給她一個意外的驚喜,更想住在有珍設計的房子裏,讓彼此他們的心更加牢固與堅定,那是他此生最大的心願。
他拜託著金學長,不論耗盡多少物力與人力,都要盡快將房子蓋好,這些天視線已有點模糊了,他快要看不見了,他究竟還有多少時間可以等待?他和有珍還相守多久?
答案了然於心,只是,沒有人敢說、更不敢承認與面對,也許明天就相隔天與地間,再怎麼深情的呼喚,也喚不回逝去的真心。
2002.06.16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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