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3/09
母親告訴我:「人總該按部就班,做些軌道內的事。」我聽得出來她是在暗示我的感情,她不直指那是「正常」的事。自從我帶了小其見過她之後,她總是時常蹙眉偷偷望我。還以為我不曉得她正打算干預我的生活,我不是知道,而是預感。她偷偷地約小其喝茶,表面上對小其很好,說要買什麼給他,或是問他打不打算繼續念書。「有沒有想過出國留學?你曉得,偉晨也是從英國回來的。我覺得人活著,就該趁年輕的時候多看看,這世界太大了,要懂的東西又太多。所以我才會把偉晨送出去。你曉得,我老太婆一輩子辛苦不就是期盼著兒女能夠成材,娶妻生子,好讓我老太婆頤養天年。……你曉得嗎?」小其微紅著臉,我母親想必乘勝追擊:「再說,現在擁有的算什麼呢?等到你去世界走上一遭,才會發現過去太傻了,執守著那麼點東西就以為富足!」我猜再來她一定會用害怕而又雀躍的眼從小其的表情探進他的心。她不禁滿意的笑起來:「怎麼樣,如果你打算出國,伯母可以幫你,你曉得,偉晨給了我太多的錢,我用不了那麼多,我簡直在心裡把你當成自己的小兒子,所以不要介意用這些錢出去看看大千世界,好不好?你同意嗎?打算如何?還是,不要緊,你考慮考慮,嗯!」
她把眼笑得愈來愈瞇。小其近來不接我的電話我就該想到與她的表情有關。
「你要看病?怎麼了?」我放下手邊的報紙,看著我母親。她顯得步履艱難,我趕緊走過去攙扶她。「怎麼回事?」我皺了眉,把她扶到沙發上,安頓她坐好。「人老囉!還不都是老毛病,說著說著哪天隨時都會走。」「你說這些幹啥?」她看見我一臉不悅,咳了一聲,說:「我約了劉醫師,下午兩點,你忙不忙,送我去那兒吧。我不想老是自己坐著冷清的車,偶爾你也開車載我隨便去哪兒都行。」看她分明撒嬌一樣,「你等我,我去換套衣服。」突然想到什麼,「對了,你吃劉醫師的藥真的有效嗎?我是說你吃了這麼久,沒一點用嗎?」「唔!怎麼?」我不禁為她的臉上一臉吃驚的表情和不信任笑了起來,但是忍住,正經地跟她說:「小其待的那家醫院你曉得吧,新開的,滿大一家,醫師群也不錯,你要不要去那兒試試?」「又不是逛街買東西,跑那麼多家做什麼?你們年輕人總不把這當一回事,所以我才會這樣替你擔心,擔心你還不結婚,我就死了抱不到孫子,將來怎麼下地府去見你爸你祖父?……人家劉醫師行醫多年,有醫術也有醫德,我在那兒看慣了,他也從來沒把我給醫死。我不想去你說的那什麼醫院。你要不高興我就讓司機給載去。」「我沒說什麼,走吧。」一路上,我不曉得該多說什麼,雖然對母親有種愧疚,可是我並不願為了她而犧牲了我的快樂。
「你和小其是多好的朋友?」「很要好。」「你把他當親兄弟一樣,是吧?」「不止。」氣氛就凝止了下來,我猜她努力地凜住呼吸,不使自己表現出過多的震驚。不過我懷疑自己對她太過苛薄,因為我認為她老早就知道了,所以一點也不該訝異我回答這樣的話,而且她夠冷靜。我深深內疚於自己把她想成太過於心機。地面有個大窟窿,使得車子猛地顛了一下,「你還好吧?」我擔心看起來呆滯的她在那震盪下忘了要呼吸。「你是說……你真的不愛女人?」「媽,我是個同性戀,而我愛小其。我想,這件事你老早就清楚的很。」「為什麼?」「不為什麼。我也愛你不是嗎?」我冷淡的回答。而我知道她哭了。
常常,我都跑去小其待的那家醫院,他在裡面當藥劑師。配藥房不允許外人進入,所以我常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看他。我告訴他:「我不願意打擾你工作,可是我還是很希望坐在這兒看著你。那樣我會很滿足。」「你愛看就看吧,不過不要過來找我討藥吃!」他總是那麼忙碌,有時候甚至我離開一會兒他都沒發現。但是,我想,在那個時候我是感覺幸福的。「你不該老是跑他那兒去,你總得多花點時間待在辦公室裡。」我母親這樣對我說過。可是要我待在那兒沒事做只是等著蓋蓋印章我才不願意,好像我只是個傀儡。
「怎麼?不吃嗎?算了,你已經夠忙了,先去休息吧。」我說。母親從醫院回來就不大高興,現在似乎打算以絕食來抗議我。讓陳嫂回去休息後,我把粥再給熱了。就算我習慣冷漠,也無法坐視自己的母親不吃不喝。
「進來!」得到允許,我走進母親房間。她對著窗外,看著已經消失星光的夜。「我又幫你熱了一晚粥。」看著不語的母親,似乎要比平常單薄,衰弱,我放下那碗粥,走到她身旁。「你曉得我很願意聽你的話,可是我真的愛他。就像我愛你一樣,我不願意失去任何一個啊。」如果那時我淚出,一定會讓自己充滿了戲劇性。只可惜,我沒有。
後來我認識了玫莉,她是一個很美的女子,宛如聖母一樣的典雅高貴。我發現自己被她深深的吸引。這讓我非常訝異,基於過去我深信自己只貪戀於男孩的愛,為此我很矛盾。而我和小其的關係自從母親的干涉之後,就變得緊張了許多,因為我給了他許多承諾。他說:「你知道嗎?你母親打算送我出國念書。」「你想嗎?」「這是很誘人的不是嗎?我覺得我應該去,開拓自己的視野。」「這是你心底的話還是氣話?」「你以為我只是要氣你才故意說這樣的話嗎?你太過份了!而且我告訴你,我時常都覺得你太自命不凡。」當他愈是這樣說,我就愈放心,因為他很明顯的只是在氣頭上。我抱緊了他,告訴他:「你放心,就算我母親以死威脅我,我也不會低頭,我要求自己遵從自己的感覺,我看見我一生的愛人,那就是你,親愛的。」我給了他深深的一吻,感覺他從未如此害怕,卻又如此的熱情。這是第一次我發現他累積已久的慾望,我和他很結實地做愛,直到快搞得彼此都虛脫了才作罷。事後他躺在床上,眼神看見遠方對我說:「就算你母親死你也不在意嗎?」他的眼裡有股憂傷,可是不看我,「你太不孝了。」他說。
我知道因為那次之後,他是豁出去來愛我,也正是這原因,他變得太過在乎我的一切,過問我所有的事,甚至逼我要求自己坐在辦公室裡,就算發呆一天也好,他認為那樣對我有好處,比等在醫院看他會有出息。我順從他的話,但偶爾也溜班去看他,他見了故意不理我,可是我曉得他是高興的。雖然他總是指著我的鼻子說:「你這個沒出息的人,愛在這兒呆多久隨你便吧。」可是還是會問我:「你要不要吃這個?」然後拿出某樣他藏著的點心。他也從不回答我那些東西是他每天帶著吃的,還是等我有天去找他隨時可以拿給我的。
而母親,卻嚷著要住院,她說家裡沒有溫暖,寧可上醫院等死。我勸她好幾次,總要發火了,最後把她送去妹妹家,讓她在那兒呆一陣子吧。也就是在這時候,我在妹妹家認識了玫莉。
她是那種我會覺得非常美麗的女人。那種女人往往是聖潔的。我開始想一個問題:「我會和這女人結婚嗎?如果她願意的話。那麼,我和小其還會繼續嗎?我,捨得放棄他,為了愛她嗎?」
我從來沒有跟女人交往過的經驗,因為我曉得自己不愛她們。至於男孩,我也沒有遇過太多的人,包括性愛。我總不覺得那是很要緊的事。當然,我決不否認自己是長常有性衝動的,但是壓抑是一個方式,自慰也是一個。總之,我在腦子就是出現一個問題,「我該怎麼跟玫莉做愛?」倒是這件事後來導致我與小其的分裂。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那個過程糊裏糊塗,我就跟玫莉訂婚了。小其知道,可是他很平淡。我覺得對他很內疚,心裏也很慌,因為他不怎麼說話,我和他在一起時,甚至做愛,他也很盡責或者是對我微笑。卻從來沒跟我提過我訂婚的事或分手,我也不敢輕易提及。
「我問你一件事。」小其說。
「你問。」
「你沒和女人做愛的經驗對吧?」
我心頭一驚,回想似乎跟他談過這樣的事吧,「是啊。」我說。
「所以你不曉得怎麼進入她們。」
看著小其一臉鄙視模樣,不置可否:「那又如何?」
「我昨天和一個女人做愛了。」他得意的說。見我訝異的表情,他狠狠地諷刺著我:「我是為你呢!我怕你不曉得怎麼跟你未婚妻做愛,你總不好意思讓她教你吧?所以說我對你挺好的,我先去幫你……」不曉得哪裡來的火氣,我打了他一巴掌。
「為什麼?」我憤恨的看他,「你告訴我這件事是你編的謊!」他卻不望我的眼,遲久抬起頭說:「就只允許你愛女人嗎?」
在讓眼淚落下之前,他跑走了。
他並沒有教我怎麼和女人做愛。然而,你說,我該讓他那樣做嗎?
某天,我和玫莉有獨處的時候,而且多喝了點酒。當然,我不認為我喝了酒會特別想跟女人做愛,不過玫莉卻變得大膽了。是我黏起她或者她攀爬上我,我已經忘了,不過很快的我們擁吻幾十秒後身上的衣服就全給脫光了。事後想想還真一點浪漫也沒有。
不過我相當好奇我會是個雙性戀嗎?因為我的陽具的確在那時候很爭氣、很識時務的勃起了。也許,「它」單純只是獸慾一樣受到刺激罷了。也許因於對小其的愧疚感覺,使得我不作如此想,唉,我的心真是煩躁啊。
總之,我對於那時的表現,總是想笑,又覺得自己挺聰明的。我所知道的只是很多男人第一次會找不到女人的陰道,所以我在那時候發現自己還真分辨不出,所以我握著陰莖,在她整個陰部上,來回磨擦,並且使自己忍住,她於是自主地引導我進入。暗中,我仔細辨認,往後就熟練得很。不曉得是不是我真的也愛女人,總覺得她是我的妻了,所以我時常跟她做愛。也許我很珍惜我名義上擁有的東西,我很喜歡使用他們。雖然把人給物化了是很不該、極對不起他們的事,不過我覺得既然她是屬於我的,為了表示我喜歡她,我便常常使用她。
我沒跟小其聯絡,自那天的爭吵後。我不曉得如何跟他講清楚?甚至,我該驕傲地對他宣稱「我已經和玫莉上床了」這件事?我感到一絲痛苦,突然覺得,要是我沒有認識小其該有多好。我詫異著,竟然我會覺得後悔認識他,而不是玫莉!難道我對愛情是這般的不堅持?難道我就這樣向世俗妥協?不,不可能的,我不認為自己是這樣的人,只要是我思想底下決定的、認可的事,我就去做,從來不管別人的想法。我不願意被他人所干涉。所以,如果我愛小其,這一件事在我自己的想法下就會讓我努力去做,愛他,願意跟他過一輩子,那麼我就會想盡辦法與他廝守,並且我認為那對我來說是極其容易的事。難道,我真的不愛他?
倒是小其後來先跟我聯絡,只不過他是到我家跟我母親祝賀,說她找著了一個很好的兒媳婦,真值得歡喜的。然後他走過來跟我寒暄幾句,便與我握手告別。我喊著他:「小其,你等會兒,讓我送你好嗎?」他笑著說:「不了,我讓朋友送來的,他正等著呢。無論如何祝你快樂。」
我感覺沮喪,不曉得小其真的已經不愛我了,或是他只是演技過好,表演著他對我的報復,我看不見他眼裡的憂傷啊!
然而,我慢慢的忘了小其。因為玫莉跟我,過得很幸福。我從來就不覺得身為同性戀的我,放棄了同性愛而就正常的社會有什麼不好。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然而我並不覺得我堅持著同性戀愛會更高尚。我遵從我的心,不是嗎?
我在心裡一再對自己強調著。
當然,你不能說這是種報應,玫莉並不是很優秀的妻,也沒當過盡責的媳婦,她喜歡外出交際,漸漸的與某些貴婦廝混熟了就變了樣。我媽從對她滿意至極,到對她暗自嫌惡。「我就說了她不好的!」我母親跟我抗議著。我苦笑,心想當初她可是一心一意的催我籌辦婚禮的人。總是這樣吧,人對於某些錯過的遺憾,過了很久以後再去回想,儘管那個影子已經很模糊了,卻更把它給美化了。我母親說:「你還記得小其嗎?他真是一個好孩子。」我聽著一個存放在記憶抽屜很久的名字再被提起,心中隱隱有股酸澀,卻不表現。「我常常想,如果小其是個女孩兒,你和他也許會過得很幸福哩!唉,怎麼說,大概我只是一時記起他的好罷了。」
走向窗,我看著一地的落葉,在夕陽裡,慢慢的黑了。
----藍宇讀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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