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與課的中間,是所謂的空堂,站在一個用功的學生的角度來說,那是腦袋逃離飽受知識轟炸站場的寶貴停戰時刻,但對於不擅安排這種短暫的私人時間的人來說,卻是一種無所遁形的揭露。
最近不約而同地被兩個人問起,關於十點到下午一點之間,沒有課的安排。他們也應該是體會過並且體會中的人吧,品嘗寂寞的時刻。他們問起我空堂的去處時,流露出一些擔心的表情,但我感覺,他們也是在找尋解答的人。
必須先從意識到孤單的最初溯源。
大學之前,總是埋頭苦讀的過去,似乎是有會感到不自在的時候,但那種感覺瞬間即逝,在短暫的寂寞中,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目標明確,未來在自己的掌握裡,只要完成一道道吞嚥知識的程序,在枯燥中創造樂趣,但你還不曉得,那只是一場預演。幾乎是跟亞當夏娃一樣錯愕,就是有那麼一天,你突然意識到了,你少了一層保護膜,你的智識一旦翻越過那一層面,馬上就要會有不得不面對的羞赧到來。
是不是因為空堂總是將你錯置於與己無關的喧鬧之中,所以那孤單才萌芽並且迅速生長?你不屬於那些瑣碎的事,你無從介入,不被需要,世界少了你當然不會毀滅。你不知道鈴聲結束,瞬間消失的其他人都上哪去了,為什麼離開地如此匆忙,他們也會是在掩飾自己的脆弱嗎?你沒有特別重要的階段性任務,只需要在下午上課以前填飽肚子,然後回到教室繼續接受轟炸,那是你對自己身體的責任,你供應你的胃正常時間飲食,它回報給你安靜與滿足,不疼不痛。
可是一想到在陽光下進食,那讓你聯想到大草原上的野生動物,可他們是悠閒地嚼著青草,緩緩俯身啜飲一口沁涼的河水,但你不是,你背負著進化的使命,你進化出靈巧的十指,你擁有容量家大擅於算計的腦袋,你能夠說出惡毒傷人的話,不成章的文明加諸於你肩上,日常生活的規範,大部分人都表現出來的那些,像無形的手惹人厭地戳你的背,不斷地堆擠著你,害你踉蹌,差點跌倒,可是你告訴自己不會被這種小手段打敗,但總會有點害怕什麼會不情願地被發現,你在心虛,即使明知沒有觀眾,身旁走過來走過去的都是陌生人(也許你是想到那其中也會夾雜著幾雙認識的目光的可能性),可是有強烈的照明(也許如此你不那麼小心翼翼地懼怕黑夜),刺眼地提醒著你,無論身旁有沒有攝影機,你都在自己的舞台上,獨自表演著。
有時候我羨慕那些戴著太陽眼鏡帽子耳機的人,戴著無表情的表情,我也很想像那樣子,保護好自己,密密實實地保護好,免於譏笑誤解蜚語謊話背叛,我們難道不是危機四伏?可是我不想倚賴那些遮掩的工具,也不想隨手挽住一隻手臂看起來很有依靠的樣子,我想找的是自發性的,試盡一切方法避免,穿梭於掛滿知識的走廊,欣賞琳瑯滿目的衣著,在人來人往的路上或主打愉快氣氛的速食店裡解決胃腸的生理需求,我跌跌撞撞適應出一些方法,可是注意力還是常常會被更強大的那股邪惡勢力拉回去,還是不夠。雖然表面上裝做若無其事,不肯承認落敗,從不說謊的身體還是能敏感地察覺到一切,發出抗議。例如,連續兩天同一時段長達七小時的胃痛。
也有我以為是堅強的人,突然在我面前洩漏出顯而易見的寂寞,隨即又試圖收起這樣的脆弱,用戲謔帶過,但我察覺了,在腦海中清楚地像慢動作播放那一瞬間的經過,怎麼可能會忘記?原來我們也是同類嗎?區別只是在於掩飾的技巧罷了?
堅強的人到底在哪裡?有沒有不靠外在不仰賴別人就可以堅強的存在?我指的不是偽裝,不是面具,不是外殼,而是真正的堅強,足以抵擋譏笑誤解蜚語謊話背叛的傷害,足以相信自己的單純能量,足以接受自己的淚水甚至為別人分擔。
身邊有很喜歡陳綺貞的歌迷,第一次聽她的歌是小步舞曲,讓我聯想到一種華麗的寂寞,但她的很多旋律,對我來說,太過尖銳,我還沒有看到歌詞就覺得心被刺戳到了,讓我有點抗拒,我可能喜歡那些不受拘束唱出嘹喨愛意的歌,我可能偏愛那些微微低啞的溫柔嗓音,像一雙磨出繭的厚厚手掌撫擦過歌聲,為什麼喜歡上一個人可以那麼光明正大,賦有一切正義的光明性,眾人會為你的勇氣鼓掌?為什麼害怕寂寞的心情總是那麼隱晦不敢放聲吶喊?把想要躲藏的心情寫入歌詞中真實地呈現,這樣難道比較不痛?
只是一再地揭開傷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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