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讓心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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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讓心失明 (文/蝶舞滄海) 從小,他就是個虛榮心極強的孩子 。 他很聰明,學習成績一直很好。 他欺負父母不認識字,從不讓他們到 學校,考了滿分的試卷他放在書包裡 不給他們瞧。 但他好幾次從門縫裡 發現,他們趁他離開的空隙偷看他的 書包,然後兩人相視著,笑逐顏開。 一年一年,他像竹子拔節一樣 鬱鬱蔥蔥長大了,他們也老了。 到他考上大學的時候,家裡早已是 負債累累。 父親患白內障多年, 因為一直沒治療,視力越來越模糊。 父親的幾個兄弟姐妹都來了,關上門 在裡面不知說什麼,言辭似乎很激烈。 他隱約聽到,親戚們要父親先 治眼睛,說讓他讀到高中畢業就 已經算對得起他了。 他在房間裡走來走去,焦躁不安,他不 知道自己面臨的將會是怎樣一種結果。 不一會兒,門輕輕地被叩響了。 是父親。 父親說,娃兒你放心唸書 去吧,爸反正老啦,這眼睛就別管它, 一時半會兒瞎不了的。 你不要背任何思想包袱,好好去唸大 學,我和你媽再想辦法湊齊你的學費。 他一下子驚喜得差點兒跳了起來。 但轉念想到父親的眼睛,鼻子又酸了。 他咬了咬唇,突然低下頭摟住了 父親。 瘦小的父親,隻及他的胸膛, 在他懷裡像一根小草倚著大樹。 而這棵大樹,卻仍然要依靠小草 來給他生命力和養分。 那是他懂事以來和父親的第一次擁抱, 感動之餘他暗暗發誓,將來一定 好好報答他們。 大學期間,他沒有回過一次家。 一方面是為了節約路費,另一方面 也是為了多些時間打工掙錢。 每次給父母去信,回信總是說 一切都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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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四時,他狠命地追求起系裡一個 高幹的千金。 那女孩刁蠻,驕橫, 但身邊卻圍了不少目的相同的男孩。 為了留在省城,他給她排隊打開水 買飯,在眾目睽睽之下彎腰給她 繫鞋帶,擦皮鞋;有一次他忘了她 咽喉痛,端給她一碗放了辣子的 米粉,她二話不說就甩碗潑了他一身, 他用3秒鐘極力平息憤怒再笑著 認錯……那樣的時候,他就忍不住地 怨恨自己無能的父母,他悲憤地想, 如果不是脫胎於他們這樣的窮窩, 他堂堂7尺男兒,又何苦來受一個 女人的氣呢。 他用常人難以忍受的 委曲求全擊敗了所有情敵,終於 贏得她的垂愛。 在她父親的關係網下,他順利進入了 一家報社。 看到有些同學還在為 工作東奔西走,他慶幸自己的明智 選擇,更加覺得她就是他需要的一切, 失去什麼,也不能失去她。 偶爾,他偷偷寄點兒錢回家, 但從不超過兩百元。 不是捨不得, 他怕的是父母以為他在城裡好了, 過來投靠。 那時他已結婚,和她 住在兩百多平方米的大房子裡。 有天他收到一個家鄉寄來的包裹。 打開來看,是4雙布鞋,男女式 各兩雙。 裡面有封信:娃,城裡的皮鞋硌腳, 特別是你媳婦兒,高跟鞋穿久了一定 腳疼…… 他的眼睛有點兒潮,在那個 常停電的小村子,他可以想像老母親 是如何在煤油燈下為兒子、媳婦 一針一線地縫做,腿患殘疾的她又是 如何艱難地拿到十幾里外的鎮上去 郵寄。 然而, 妻子卻說那土得掉渣, 要他趕緊扔掉。 看著她輕蔑的眼神 和高昂的頭,他騰地站起,舉起手。 她怒目圓睜:怎麼,想打我? 打呀打呀,打了我你馬上滾蛋, 回家陪他們種田去! 他的手顫抖著,最終還是“啪”的 一巴掌清脆地打下去—只不過, 是打在自己的臉上。 這狠狠一掌, 是替父母打的,他疼得眼淚都掉了 下來。打完之後,他親手將那包裹 扔進了垃圾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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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兩三年的時間裡,憑著自身的才氣 和岳父的幫助,他成了省裡的名記者, 業餘創作的情詩和歌詞屢獲各種獎項。 如日中天的忙碌日子讓他漸漸忘了 遙遠的父母,直到一天電視台有一檔 音樂節目做他的專訪,漂亮的女主持 問,能否告訴大家,是哪兩位偉大的 雙親培養了這樣的英才? 積壓了成年累月的父母的影子一下子 浮起在腦海,他心裡慌了,當年的 虛榮心仍撕扯著他。 他艱難地咽了下口水,有些結巴地說: 我父母,都、都是高校教師 …… 想想又趕緊補充道:呃,現……在, 都退休了。 說完已是滿身冷汗, 他生怕被繼續追問是哪所學校,還好 對方適可而止,他才虛脫般地喘過 一口氣來。 不久有個採訪任務,要他回家鄉採寫 一名幹部因公殉職的事。 他有些 欣喜,心想終於有機會順路回一下 老家了。 回家收拾行李時,不料 妻子要跟他一起去,說正好休息幾天 一人在家很寂寞 。 他暗暗叫苦, 不得不取消了看望父母的念頭。 當車輪風塵僕僕駛到家鄉時,下起了 大雨,整個天空灰濛蒙的一片。 他心裡酸酸的。一別經年,縣城還是 沒多大變化,不知養育他長大的村莊 是否依然如故? 他示意司機將車 開往他曾熟悉的小鎮。 不能回村,能看一眼小鎮也好啊。 轎車在小鎮的街道上緩緩前行,他目不 轉睛地盯著雨中的一切,近乎貪婪。 然後,他彷彿被電擊一般地愣住了, 半晌才對著司機大叫了一聲:停車! 車停下了,車裡所有的人驚詫地 看著他,而他轉回頭對著車後面的 一幕傻了眼—他看見了數年未見的 父母! 幾年的光陰,二老的背 全駝了,花白的頭髮和皺巴巴的 衣服正簌簌滴著水,相互攙扶著 在雨簾裡溜溜滑滑地行走。 父親的眼睛看來已完全失明。 他右手握著根長木棍在地面上敲點 探路,左臂被母親攙著,背上有隻 粗糙的木盒和兩個小板凳。 木盒的 麻繩上繫著小銅鈴,盒子外露出一塊 粗布的片角來,布上一個大大 的“命”字隱約可見…… 他明白了,父親是在鎮上給人摸骨 算命! 難怪那年父親要他買幾本 根據生辰八字算命的書寄回去, 而他,竟然就信了父親說是幫村里 某某買書的話,其實這樣簡單的謊言 只要用心去推理,用一秒鐘就可以 想過來,而他居然沒有猜出。 他的心痛得有些痙攣,父親因他讀書 延誤治療致瞎,他出人頭地了卻忘了 父親的存在。 已喪失勞動能力的 他們,就是靠這份朝不保夕的收入來 應付風燭殘年嗎?現在大雨如注, 可憐他們還要一步步踩著泥濘回家, 否則,夜晚來臨便無處容身。 他想下車向他們撲過去,把落湯雞似 的二老扶上車,送他們回家。 但手放在車門的門柄時卻沒了勇氣 , 他不知道當他介紹那是他的雙親後, 車裡的同事和司機會在背後怎樣 恥笑他,妻子又會如何。 他只好試探著,表情澹定地說了句: 那兩個老人怪可憐的,我們送送 他們吧! 妻子罵他多管閒事。 司機也說:您心真善,但往前面去 是土路,路面都濕了,我們這車 只怕不太好走吧? 他啞口無言, 只有看著二老慢慢從車前走過。 打開車窗,漫天雨絲斜飄在他臉上, 藉著大雨,他無法自製地淚流滿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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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於逮住一次出差的機會回了老家。 走進村子時已近黃昏,鄰里鄉親 熱情地一湧而上,紛紛感謝他送給 鄉親們的地方特產。 他有點兒 莫名其妙,他什麼時候寄過特產了? 但很快,他就明白過來,一定是父母, 是他們從鎮上買了城市的特產, 替對家鄉人疏忽、冷漠的他掙口碑啊。 這樣一想,他愧疚得無地自容, 只好訕笑著走開。 剛轉身,卻很清楚地聽到了人群中的 竊竊私語:這小子狠著呢,他爹媽 把他說得再好我也不信! 還說兒子老寫信要接他們去城裡, 他們自己捨不得鄉里鄉親不願意去哩。 你瞧他在電視上人五人六的, 結果一開口爹媽都不認了, 說是什麼什麼高校教師。 當初他爹媽從棉花田旁邊把他撿回來 時我就勸過了,撿來的孩子不好 養呀…… 撿回來的? 原來自己不是父母親生的? ! ! 彷彿一記晴天霹靂,一瞬間他的心 被炸成了萬千碎片。 他走過去張嘴想問問什麼, 喉嚨卻被哽住了,一個字也擠不出來。 看著他的驚愕,人群突然不約而同地 一下子散開了,留下他一個人 呆呆地站在原地。 難怪他長得一點兒也不像他們, 難怪他考上大學那年,一屋子的 親戚都說讓他讀到高中畢業 就算對得起他了。 這些年來,他一直心安理得地 享受著他們的疼愛,埋怨著他們的 身份,卻不知他們於他,只是 毫無血緣關係的陌生人啊。 而他為了所謂的前途,竟然忘恩負義, 攀附不愛的女人過著富華卻低賤的 日子,褻瀆了他們高尚的付出和愛。 他得到了一切,卻把良心丟了。 他踉蹌著跑進養育他長大的土屋裡, 老父親用兩手在空中摸索著問誰呀? 他帶著哭腔大叫一聲“爸”, 雙膝便跪下了。 眼睛失明,只是看不見俗世凡物, 而心靈失明,就看不見親情的偉大。 那一刻,萬語千言都無從表達, 他唯一知道的是, 自己該如何走以後的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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