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電腦時，發現小玲小安的阿公，1999年在中研院演講的稿子，登出來和大家分享。希望這些資料還能對台灣的農業有所助益。
我從事基層農業行政十七年，這期間農業變化很大，從生產過剩到計畫生產。我應該很清楚現今台灣農業問題在那裏，將來有什麼希望。否則過去兩位縣長一共十六年用錯人了，當今彭縣長不要我是對了。我才有機會提早退休。報告之前，我先自我介紹，讓大家瞭解我的背景。我是農家子弟，從高農、農學院農教系畢業，經過森林科高普考及格，先在台中高農執教十三年，改換跑道當公務員，回南投縣政府當觀光課長八年，再回本行當農業局長十七年。公教生涯一共三十八年。
今年國家最高研究單位邀請我作報告，是至高榮譽，面對各位研究學者與專家，未敢搬門弄斧，僅作基層的實際農業工作與經驗來報告，同時提供各位做研究的題材。理論與實際、學理與經驗往往都會有差距。農業研究最重要能夠提供農民之實際需要，否則空有理論或不合經濟原則，農民得不到牛肉，不合實際。有一些研究理論是對的，但實際上做不到，農民最重要的是牛肉在那裡？尤其是農民從事農業不一定懂得理論。農民只會怎麼做，目的要求實際利益，地方政府是幫助農民輔導農民如何賺錢，現在面對W.T.O.，如何走向未來，現在困境在那裏？
困境之一
農業人力與土地的夾擊
農民老化，現在的農業投資報酬率偏低，因此年青人不願意從事農業。留下老農在農村保有祖先遺留的一些農地，老農的經營效率不高也不容易接受新知與企業經營理念。沒有高效力的事業，當然獲利不多。僅維持半就業狀態，或以農業為副業再謀求非農業收入來補貼。農業人力被工商搶走了，其次農地也一樣。本來就是小農，土地平均不到一公頃，已不合經濟經營規模，再因工商業需求變更非法使用農地，農地一年比一年減少，另因工商業的影響不適農耕或降低生產力。
困境之二
經濟自由化、國際化的壓力
世界經濟從GATT到W.T.O.，過去農業僅地方性、地區性或國內競爭，現在面對W.T.O.，要與國際農業競爭，自然法則優勝劣敗，競爭的兩大因素，成本與品質，誰的產品成本低品質好，就有競爭力，否則就被淘汰。國內的生產技術尚可達到國際水準，生產高品質的產品，但因經營規模小成本偏高，無法與國際產品競爭，過去閉關自守，靠政府的關稅保護與補貼來維持。將來的生存靠競爭力，也就是高品質與低成本，因此對降低成本要從多方面去探討。企業化擴大經營規模、機械化減少人力、自動化、肥料與農藥邊際化，生物科技之應用、資訊之暢通，市場之掌控。
困境之三
農村老化、農業經營能力衰退
隨著工商業之發達，人口集中都市，相對地農村老化，農業經營能力衰退而粗放，形成惡性循環。公共資源集中都市，農村公共設施、交通、教育、醫療、社會福利都不如城鎮。為了享受這些資源，年青的技術勞工，湧向都市。都市的就業機會就算所得不高，年青人也喜歡上班族的生活。而農村留下老弱殘兵，不是走不動的，就是無法適應新新人類的生活，所以現在的農村，留下來的都是半就業狀態的老農夫守著老舊的農村。所謂有辦法的人都走了，留下房子空屋（戶）。這樣的農村已非四十年前生氣蓬勃的景象。
當然現在的農村不全然是那樣地悲觀，有些產業也帶來新希望。以南投縣為例，我們已建立了一鄉一特產，有希望的產業不但留住年輕農民，而且吸回了年青人歸鄉從農，像茶業產銷班班員都是年青人，茶葉高產值高所得使他們改善生活。新的農舍，一戶三部車，完全現代化，使在外工作的年青人羨慕返鄉歸農。南投縣還有新的產業、花卉，他們有信心向荷蘭看齊。有些新的經營方式，梅的產品多樣化、梅花餐、賞梅、竹筍大餐使交通癱瘓。
困境之四
農業生產環境惡化
農業生產環境惡化也是與工商有關，尤其工業廢水、鎘污染，不但有影響產量也使產品不適於食用，有些土壤不能再使用再生產，農業土地被工商業蠶食也是。至於農民對於自己的農地使用不當，也造成惡化、生產量降低、產品劣質化。比如，肥料使用過度，農藥殘留毒，過度使用化學肥料，使土壤變酸或高鹼性。例如殺草劑不但殺死雜草也殺死土壤微生物，使土壤無生機。
農業生產最好的環境是生態平衡，能夠生態化、有機化才能永續經營，不良的環境惡化，使農業生產面臨危機。廣義的水土不保或排水不良都不適於農業經營。
氣候的改變也是造成生產環境的改變，因此也影響生產、品質、資本付出等。
農業生產、產量與品質受環境的影響很大，好的環境生產農作物，其品質佳、生產成本低。
困境之五
消費者對於農產品的需求多變性
在七十年代以前農業生產不必考慮銷路，農民生產什麼，消費者就購買什麼。沒有選擇的餘地，農民可以拼命生產，不必顧慮產銷。後來因供需關係，生產過盛，產生滯銷與賤賣。農民必須調整腳步，計畫生產，並以市場為導向，消費者需要什麼，數量多少，品質大小、酸甜度等都要考慮，以迎合消費者的口味。然而消費者是多變的，甚至近乎挑剔，使生產者很難應付。消費者喜歡清潔蔬果，又要沒有蟲咬過，不過這在栽種過程是十分困難的！要都沒有蟲吃的蔬果，就要使用農藥次數多、量重。產生如此相對的農藥殘留問題，因此消費者也應負一些責任。如果不苛求零缺點，農藥成本可以降低。再者，不適生產的產品都是靠農藥噴出來的，為了保持不被病蟲為害，只好多噴幾次農藥。如果消費者能在盛產期吃產品，當然比較安全。早生種的柳橙，甜度不夠、太酸，為了迎合要求，施用太多的除酸劑，而其殘留物對身體健康有害，如果盛產期的水果就沒有問題，甜度夠。
其次消費者不僅重質也重量，對大小也有標準。太大、太小都不會接受。當今的農民技術若神仙，變、變、變、變出需要。
困境之六
農會組織
農會是台灣農民的優久組織。這個農民團體在日據時期就已建立。以前的信用組合，後來又將信用部與農業部，合在一起。農會對台灣農村發展影響深遠，農會在農村金融、農業技術推廣、農業資材之提供，機械、肥料、農藥、飼料等都有很大的貢獻，功不可沒。農會之信用部是農會之動力資源、信用業務賺的錢，提撥給推廣股做為推廣費用。農會業務也因有金融活力注入，使業務蒸蒸日上，有遠見的總幹事，專心致力於地方產業的發展，建立地方產業也靠產業賺錢，等於養了很多會生雞蛋的母雞。農會賺了錢，也回饋農民，農民也支持農會。
短視的農會輕視地方產業，專注於金融業務，從中謀取利益。為此每次選舉投入巨資再從中撈回成本。選任人員變為農會的吸血蟲，農民得不到好處，農會信用部沒有保證基金。僅把吸收農民的存款，拿其中的一部份貸放出去，正常運作不會有問題，如果處理不當。逾放比偏高，如果發生不信任而擠兌。就是所謂的金融風暴。近年來，農會問題層出不窮，使得縣市政府，財政農政單位主管坐立不安，隨時都會遭到池魚之秧。這種經營不良的農會反成為地方不定時的炸彈，如果農會法不及時修法，終有不可收拾的一日。
例子：中壢農會、林邊、二林、彰化信用合作社。
三、發展方向
1. 基本糧食的確保
台灣的基本糧食是稻米，民國七十年代曾因稻米生產過盛而造成糧倉不足，與稻穀補助的財政負擔。在政策上，推行稻米生產與稻田轉作計劃，推行十三年，產生了正面效用，稻米生產由當時的兩百四十公噸降低為現在的一百五十公噸，供需平衡。稻作面積也從八十萬公頃降為三十六萬公頃，這些多出來的農地，有的休耕，有的轉作園藝作物。現在為了生態保育，地力的增進，改為水旱田轉作計劃，鼓勵休耕要種綠肥或蓄水以充實地下水，也算休耕補助。但基本農田不變，以確保基本糧食，這是十多年來政府推動農業政策，最成功的計劃，現在面對W.T.O.是最佳的調整計劃。
去年全國第四次農業會議，貴院李院長在專題報告中提到農地利用問題，從學理上是對的，沒有邊際效用的農地可以釋出做更有經濟價值之利用。但就實際而言，農地已逐日在減少或被侵佔，不要刻意去提出農地釋出，反而被大財閥綁票。糧食無法靠金錢解決，農地農用，雖有配套辦法，但是基層在執行上有困難，我們的民族性最會走法律邊緣的能手，當今就有很多案例
2. 擴大經營規模、降低生產成本
台灣農戶平均農地僅有一公頃，經營規模太小，如果要擴大經營面績以購地方式行不通，現在政府採土地與經營分離政策，農地農有，僅將經營權委託代耕。使經營者達到經濟經營規模，如此才能降低成本。否則台灣農民面對W.T.O.要與美國農民持有一百五十公頃，德國五十公頃（原東德三百公頃）競爭，有如以拳擊石，手破血流。
合理的經營規模不僅在企業經營上，資材之利用率、產品之討價能力都佔上方。低成本是競爭的利器。
3. 提高產品品質
高品質和低成本是競爭的不二法門，高品質在台灣農業技術已經做到了。國內許多農業博士已經提供很多品種與改良技術、栽培方法。農民也能接受而執行，生產高品質的農業產品，包括畜產和魚業生產。現在問題不在高品質而是這些高品質的產品能不能賣到好價錢賺取高利潤。國內高品質的產品因成本高，很難與國際競爭，我們的地區農業產品相信已無後顧之憂，有優勢的競爭力，佔有地區特性條件、且能掌握氣候、土壤、耕作經驗，國外產品無法侵入。這種地區農業產品可以面對W.T.O.，而且在品質方面也已做得不錯。
4. 發展農業生物科技
貴院李院長說：「過去世界產業革命，第一次是勞力革命，機械代替人力。第二次腦力被電腦取代的資訊革命。未來第三次革命是生物科技革命。」由於DNA的深入研究，很多產品可以經由遺傳工程製造出來。品種改良可以從傳統的雜交方法，改變為以體細胞複製為生物體。如今已可複製高品質之羊等，甚至在不久的將來也可複製人類。當然這些仍待社會與人倫關係的克服，否則人可以經由複製而永遠不死，也將是一項值得探討的問題。這些我不敢在此搬門弄斧，等待各位去研究努力。
將來生物科技會大大地幫助人類解決農業的品種問題、克服病蟲害問題，提高生產量，過去所做不到的，現在都可以透過生物科技做出來，如國蘭達摩，過去一芽數十萬到百萬，現在已降到兩至三萬。過去男人可以隨便風流而不認帳，現在可以由DNA的比對而無法隱瞞。各位的責任遠大，很有揮撒的空間，恭喜各位，並對各位將來的貢獻先表敬意。
5. 發展地區農業
面對W.T.O. 最有利的產品就是地區性農特產品，這種產品僅供區域性或國內消費，不是外來產品可以替代。南投縣利用地區特性，發展一鄉一特產，十多年來已有基礎。例如鹿谷鄉的凍頂烏龍茶，竹山鎮的竹筍、皇帝薯，集集香蕉，水里梅，信義葡萄、梅、玉山茶，埔里筊白筍、花卉，仁愛溫帶水果等這些適地適作作物，不但有其地方特色，水果類、蔬菜類都可到成熟期才採收，有它完美的風味，不像進口的水果，在未完全成熟，約六、七分熟就要採收處理，其風味不是太酸、不甜就是脫水，不能與當地同品種水果相抗爭。因此地區農業有其優勢可與W.T.O.進口農產品相抗衡。
6. 農業現代化、休閒化
未來的農業除了生產產品之外，還可以利用場地、空間、生產過程、收成體驗、經營活動、自然生態、自然風光、田園之樂、農村人文資料，經過設計規劃，以發揮農業與農村休閒旅遊功能，增進國人對農村與農業之體驗，提升旅遊品質，並提高農民所得，促進農村發展。
觀光農園可以由個別農場為之，休閒農業是要地區農村為範圍，它有一定的條件，硬體資源與軟體資源、配套發展。觀光與休閒需俱備場地，這些不是國外可以進口，所以不怕外來競爭。其基本產業的產品可借由遊客，消費者直接銷售，也可以將一級產業加工精製化，變為二級產業。更可以作農業外之農村生活服務、生態、觀光導遊，成為三級產業的服務業，使農業增加附加價值。
一向不為重視的農村文化，如果加以整理，保全生活化，也是無價之寶。例如，鹿谷鄉的凍頂烏龍茶，不僅生產茶葉，賣茶葉，茶園觀光，茶業博物館，茶藝文化，都有賣點。除了茶葉收入之外，更可以得附加的服務收入，茶農不是老粗，它也是茶商，更是文化人。
7. 生態保育、加強造林
農業最大的貢獻除了提供糧食外，其次我認為是保有生態資源。如果沒有農業，就很難保持綠色世界。農業保持了農村生態、農村風光，在短期或長期作物生生不息之外，彩繪大地，有時是綠油油的大地毯，有時是成熟的黃金世界，現在黃色的油菜花剛剛又被綠色的秧苗替代。我們可遙望荷蘭的鬱金香大地毯，這些都是農業的功勞。農村自然生態更維持我們的童玩，捉泥鰍、釣青蛙、拾田螺，如今成為童玩之夢。因此農業界有責任維護自然生態，採用有機農業，少用化學肥料、農藥，使農業永續，回歸自然，吃得健康。
水是生物的活源，沒有水就沒有生命，沒有水源也不可能有農業。沙漠已啟示人類，森林是水的故鄉。尤其是台灣島嶼，沒有中央山脈的森林那來得西部嘉南平原的農業灌溉水源及民生用水、工業用水，因此造林對台灣特別重要，森林是台灣的命脈，造林不但涵養水源也保有國土，更是最佳的水土保持利器。我在全國農業會議大聲疾呼，希望造林列為國家重大建設去做才能救台灣，不要遇到大水災，土石流之後才說造林的重要。今天不做，明天就後悔。
8. 建立農業資訊網
資訊時代，誰能夠掌握資訓，誰就是勝利者。古訓：知彼知己，百戰百勝。電腦代替人腦，每一行業就是在利用電腦，取得優勢。競爭力分秒必爭，農業生產處理，銷售處理，資訊的掌握非常重要。以南投為例，生產班班長常得到省農林廳的芋頭生產資訊。某年種植面積超量，供需將失調。班長轉告班員趕快賣青，未成熟就賣掉。到成熟期時，價格果然大跌，沒有人要。會利用資訊的農友賺了錢，反之虧大本。現在的產銷資訊已很暢通，依據市場價格決定出貨量、出貨地，不致於像過去盲目的送，不但血本無歸，還要拿錢放人。過去埔里的花農辛苦地種了美麗的花送到台北行口，沒有良心的行口商包賺不賠。打電話到埔里說上週的花都沒有賣出去，花農僅努力生產，沒有時間上台北看商情，當時花市也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可憐的農民只好隨人宰割。現在資訊網的建立與上網國內產銷班都可以聯線，那一種作物本季種多少，都可從網路得悉。因此農民可以從資訊作判斷，種多少？種什麼？何時種？自己作決定，自負風險，自收成果。
結語
農業的轉型與調適不如其他行業靈活，它受到限制原因很多，如土地、氣候、時間、空間、人文等都是使農業無法立刻改變煞車或加速前進。前述危機與將來發展方向雖可預測，但是要改變是緩慢的且是未可預料的。最有影響力的前美國總統雷根曾說過：「誰能夠解決農業問題，他就可以當上帝」。在座的各位也許就是未來的上帝，祈求神幫助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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