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很氣她!由十點開始,掛在牆上的鐘以一種嘲弄的姿態轉動著指針,他氣她一通電話也沒有,指針緩慢的移動起來,他在想,這指針為何不會卡住,都是同樣的軌跡同樣的數字,為何同樣的數字卻有不同的意思,短的指針有短的意思,長的指針有長的意思,或許,乾脆讓她有她自己的意思,不行,他否定指針的定律,她是長的指針嗎?所以轉的比較快,快到自己都跟不上她的腳步,就像是今晚,她出門時說好了十點前會到家,如果趕不上公車會先打電話回來,現在已經十二點了,兩根指針緊緊貼在一起,她卻一點訊息也沒有。
他凝視著時鐘,長針像是逃犯般的離開了短針,愈來愈遠的長針讓他感覺非常沮喪,他開始擔心她的安危,之前新聞就報導過幾起夜行的單身女子被歹徒強暴和傷害的事件。不知道兩個相愛的人為何會變成今天這樣子,簡直就像是陌生人,記得三年前剛認識的她不是這樣子,那時候兩人很有默契,一個眼神、一個手勢或者是一個凝視,都能夠心領神會,他常跟自己的哥兒們說:只有她真正懂得我。真的不知道由甚麼開始變成現在這樣,整天連一通電話也沒有,長針又和短針相遇合,再次快速逃走。
他發現肩膀很僵硬,牽連到脖子相當痠痛,從十點整到現在十二點零五分,他一直維持著這個姿勢,這個像是虔誠祈禱者的姿勢令全身都不舒服,她還是沒有任何消息,這就要怪自己了,平常沒有注意到她的朋友,如果之前能夠認識她的朋友,就算是一個也好,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子苦苦守候,守候一個守候,一個無法知道結果的守候,像牆上的鐘,鐘裡面的指針,指針到底知不知道轉呀轉的是為什麼,這世界嘛就是這樣,人與人之間,每天眼睛對著眼睛,鼻子對著鼻子,心與心中間的距離卻遙不可測,他知道自己並沒有在她身上用心,他也知道她不是他喜歡的型,就像她對自己也是這樣,說實在的關於誰應該對誰好,誰應該多愛誰一點,他自己都有點模稜兩可,一種不確定的感情,似乎不確定也好像不是重點,重點是現在已經很晚了!
他覺得胸口很悶,這種沒有訊息的等待是一種最折騰人的酷刑,真的很悶,悶到想嚎叫,他惓縮在長長的藤椅一角,發出低沈的呻吟,現在已經一點了,她今晚會回來嗎?他無法思想,滿腦子都是她的影像,模糊的影像讓他懷疑起來,懷疑自己是否曾經認識她,一點是一個臨界,他由小到大從來沒有晚上一點之後還清醒的,做學生的時候也都在十二點前就要上床睡覺,為了她,自己可以打破習慣制約,只是不知道她會不會為自己改變一些習慣,好比說不要那麼晚還在外面和朋友廝混,她都不會替別人多想一想嗎?等待!尤其是在暗夜中的等待更覺得淒然,甚麼事情都不想做,電視看不下去、電腦也不想碰,她變了!剛認識的時候,無論她去哪兒都會讓他知道,才三年光景一切就不同了,簡直就成為完全的陌生人了嘛!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一件引起爭執的事,他從小就不信神,而她卻是虔誠的基督徒,他認為凡事都得靠自己努力爭取;跟神一點關係也沒有,當時她眼睛紅了一下下,不記得她有沒有流眼淚,她只說了一句話:「不信神就沒有愛!」之後她不再表示意見,他很得意那次爭執的結果,因為自從那次之後她絕口不提有關宗教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當她和教會朋友們見面時就不告訴他了。這真的是太離譜,不知道那所教會的聚會時間會在晚上兩點?兩點了!
一點睡意也沒有,他把臉埋在掌心裡,隱約嗅到她白晢柔軟淡淡的手香,他喜歡牽她的手,喜歡握住她的手用舌尖輕輕舔她的手掌心。有時候她會臉頰泛紅的閉起眼睛,如果路上人太多,她會很快的將手抽走藏在身後,現在他的忍耐已經到達極限,尤其是想起她手的時候,只要他輕輕舔她的掌心,而身邊要是沒甚麼人,她就會立刻緊緊地抱住他,他喜歡那種被需要的感覺。根據心理學權威們的說法,被需要是人類很重要的情緒之一,只是不知道有沒有專家在研究“等待”屬於甚麼?而在深夜兩點至三點之間會瀕臨崩潰嗎?他由喉嚨發出像極度飢餓的野獸低吼聲,焦慮被釋放了少許,但是仍然毫無睡意,他似乎覺得應該要做點些甚麼事情來轉移緊繃的情緒。
他決定要做點甚麼事來轉移排山倒海而來的思潮,要做甚麼事才能停止想她?可能一定要有能夠超越對她強烈渴望的需索,看書沒辦法,電視也不行,聽音樂徒增噪音,喝酒?認識她的時候就答應過不再喝酒,萬一喝到一半她突然出現了怎麼辦,而且一個人喝悶酒喝不下去,更何況現在已經快四點了,路上應該慢慢會有早起運動的人,他改變決定想著是不是也可以到公園去慢跑,在沒有認識她之前,他每天早上都去附近的小學散步沉思,認識她之後,原本喜歡的許多嗜好都放下了,有時候為了讓她高興,也常違背自己的原則,他認為兩個人既然相愛為對方改變一些習慣是值得的,就像是從小養成喝老人茶的習慣,也因為她覺得麻煩而改為沖一大壺,自己最愛的藍調、爵士和西部鄉村歌曲,都在認識他後放棄了。
他想到自己為她放棄了的許多興趣,而她從未將心思放在他身上,原本不想繼續來往,但是因為向來抱持著“寧可被人負,不願負人”的原則,就這樣不上不下的將感情和心都懸吊在那兒,其實沒甚麼好怨尤的,至少剛認識時還滿值得懷念的。現在快五點了,也不知道是要繼續等還是去公園走走,就是這樣拿不定主意,他有時候很氣自己這種優柔寡斷的個性,之前有很多朋友就說過,追女孩要霸道點,但是他一直做不到,尤其是勉強別人的事,那群死黨也說過,女生嘛都很愛裝,明明喜歡卻表現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他不喜歡人太虛偽,有關這點也常被她認為不夠圓滑,處理事情太死板,然而做人本來不是就要誠懇真摰嗎?
他有點累了,與其說等待讓他失落痛苦悲傷,還不如說是感情的無處著落讓他心酸,可憐自己活成這副德性,雖然像隻貓一樣縮在椅子裡,但是卻沒有貓的神秘優雅,像狗一樣喘息,卻沒有狗的誠懇忠實,他還有抱怨,對她一直都不是很滿意,只是還沒有遇到一個能令自己想全力投入感情的女人,真的是要求太高嗎?朋友們都兒女成群了,自己仍介然一生,眼睛有點澀,他用掌心摀住眼球,累了,他真的有點累了。
他是真的很累了,感覺眼睛有些乾澀,他想她應該是不會回來了,還差五分六點,往常的這個時間太陽早就出來了,今天天氣卻有點灰濛濛的,而且外面出奇的安靜,沒有汽車呼嘯,沒有小販叫賣,彷彿是一個死城。他瞇起眼看著牆上的鐘,現在六點整,六點是長短指針距離最遠的,而且是絕對的反指向,就像是一條馬路向兩頭無限延伸,如同他與她已漸行漸遠。他疲乏的開始打起哈欠,眼睛泌出淚水,頭腦發漲,身體愈來愈睏倦,睡意讓他無法再思想,她的影子慢慢地模糊消散,他再也想不起來她的好壞,只記得第一次約會時,她穿一襲米色長裙,像蓮花翩翩迎面而來,當時有種感覺,所有的空氣人物都絕對的靜止下來,突然一切都好遙遠,遙遠的好像數個世紀。第一次,竟然連第一次也逐漸模糊起來,他停止想她,停止想她之後發現外面真的好安靜,安靜的感覺變成一種渴望,渴望在安靜中好好休息睡一覺,此刻眼皮愈來愈沉重,愈來愈睏,他慢慢閤上眼簾,鼻息輕緩穩定的逐漸睡著了。
“真可憐!”他和她的朋友們聚集在狹窄的靈堂,仰望著她和他的放大結婚照,在哀樂聲中緩緩行著禮。
他和她認識三年,最近正在辦理婚事,十天前,他和她拍完結婚照出來,在十字路口被闖紅燈的卡車撞倒,他的頭向東,她的頭向西,她當場因頸骨折斷而停止呼吸,他等了五分鐘,在那五分鐘內,他一直張大眼睛直到呼吸停止,眼睛一直沒有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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