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樣一片橙黃暈染成的裙擺下,心中的聲音正向我點著頭。
高雄的冬天冷得很晚,在山中的學校裏,空氣早晚的呼吸卻顯得已經雲霧偶現,在半夜丑時過後,往往讓人忍不住地往濃霧的深處遠望,看它把充滿綠色草地和紅色建築妝點出什麼樣嬌媚的姿態。
我對於冬天最感到不愉快的是讓我手指發凍的寒冷,我的手,我的腳每天晚上都得再一陣吸取身體其餘體溫的平衡中才得以紓眠。又由於是四個室友合住的一間宿舍,要用吹風機吹暖手腳卻吹醒室友冬夜的美夢這種事倒是不敢太做。
深夜的寧靜加上他們安穩輕吹的呼吸,讓我只能選擇另外一種可以溫熱自身,卻又不吵醒他們的方式。
我想,對那台販賣機有好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吧。
我試著我步履輕盈的拖鞋踢踏中,在白霧羽化下盡退平常剛硬直線的理工大樓步道下彎曲地走著,用深吸與緩呼的方式與山林的鼻息同步著,直到襲滿這夜重的露氣候,我才回到宿舍電梯旁黯淡的大廳。
我會對冬天夜裏山中乍起的雲霧無可救藥的癡迷,正如我對曖昧不明時驚覺戀情臉紅並深藏甜蜜。然而這樣的浪漫畢竟無法滿足手腳的冰冷,於是我回到大廳回憶經歷過的美感後,漸漸的習慣順道在這台販賣機前的幾眼對望。泡麵的模樣在大廳的灰暗與販賣機的日光燈管對比下,顯得神色自若,我知道,它在等我微笑的幾枚沾了露水的銅幣和他的幣孔清脆的接吻。
鏘噹、鏘噹。販賣機在我俯身擁抱那碗滑下的泡麵時,都會順勢摸摸我的頭,無聲而綿細地說話一般。這是唯一我可以與感性對話的最佳空間,開闊的板凳,隱者的販賣機,就這樣連泡麵都有了它自身的哲學。
讓包裝塑膠模成為一種不規則的撕毀,泡麵的整體才能完整的出現,接著將碗口的紙蓋掀開到比碗緣不到一半不到,卻又比三分之ㄧ多的位置,取出包裝,無謂的抽獎待會再刮。調味料先以順時針方向撒在面上,然後肉塊或肉醬小心翼翼的置於一起,記得得用滾燙的熱水,在肉醬的位置上熱呼呼的加入,香味便會從麵的底層浮出來,水位到與調味料衝激後沒多久,就適可而止,緩緩把紙蓋合上,讓面緩緩悶煮。
然後我會回到販賣機前的板凳上,把免洗筷拆開,輕輕的敲一些巴洛克時期音樂的節奏,讓生理與藝術的時間相互侵襲,黏附到達一個完美的平衡點,就可以掀開這場華麗無比的泡麵樂章,重現剛才的白色迷情。
然後在驟起的涼風中用樂章的溫暖去抵擋,並且愉快的在風中散發燃燒的感動,那是白色霧景和水蒸汽的交融、又或者吸吮黃色麵條與快步林道的互擊節拍,或者感官刺激與生理飽滿輝映而成的激動。
於是高雄的冬天,我慢慢開始有了泡麵的溫熱情節。
而十二月的雪從不落南方,浪漫和溫柔遠走他鄉。
「關於這次的營隊還有沒有什麼建議?」望了跑了幾遍的細部流程疲累的大家,我還是得提出這樣最後一個問題。
「對了,」還是有個學弟舉了手。「由於有人可能會在當天還有考試,不知道能不能在集合時間上加以調整一下?」
「那麼在前一個星期我會請行政組先調查完再視情況調整的。還有其他問題嗎?」禮貌性笑了一笑。
結束。
這一笑,其實是那半年多慘澹的練習才得以自然的。
這個販賣機雖然還在,隔年的冬天雖然一樣會偶爾起霧,白色的迷情卻不復重現,我在每日必行的社團走向,經費補助,活動進度中和繁重的課業對抗。開會,上課,無力感頻傳。寢室也換到隔壁一棟缺乏視野的矮宿舍中。
而泡麵,不再是我和詩意對話的最佳結局,而是眝存熬夜啃書的體力來源。恍惚間又來到冬天,其中考的分數卻遍地紅斑,往往在右偏分配平均往左兩個標準差,變成老師最容易當掉的尾端百分之五族群。於是我整個十一月每晚都在販賣機前面祈禱,希望這一碗泡麵的貢獻,能將我的分數往前推一把。
一晚一碗,一碗一晚,考考相陪到月底。
在突然間發覺兩個星期都沒有考試的那晚,山裏又起了白色的霧。望著陽台延伸出去路燈的黃色迷霧,忽然想到我該打包我的行李先回家一趟,因為接連著兩個星期周末都得舉辦活動。
到了高雄的市區,便跟山上不一樣了。很晚的時候它也不會起霧,反而只是覺得特別寂寞,路口的紅燈張了又閉,綠燈閉了又張,一張一合半夢半醒之間搖晃著我回家的路,手和腳,攤在車的椅背上各自昏沉地孤單睡去,一點一滴在夢中察覺起在記憶中某中曾經熟悉熱切約定的接近。
那是個特別的約定。每一年都在這個時候會在每個人的心中同時燃起,然後把思念發展到甜蜜至極的程度上。我所唸的高中每一年的這個時候都漾著非常熱鬧的氣氛,男孩子特別喜歡對女孩子偷偷觀察,女孩子特別容易被心中的期盼烘熟了雙頰,老師們縱使裝做沒事般地趕上課進度,卻沒有辦法抵擋在日曆上被劃的紅通通的日子,開在冬日枯燥的校園中的燦爛氣氛。
我們可以擁有的是買幾張一樣印著紅通通的愛心彩卷,一遍又一便計畫著邀約哪些朋友到學校來,又或者演練著將這段時間構思的驚喜加上對白,然後讓男孩子的觀察和女孩子的心跳幸福的相遇,在這個聖杰不過卻又溫馨異常的日子。
雖然我的得望彌撒,輪流顧著攤位烤肉,又或者賣豆花,丟水球。該發生的情節還是會去進行:
帥氣的男孩子和美麗紅著臉的女孩在紅色的玫瑰前輕輕靠著對方的手;不帥氣的男孩子被冷酷的女孩子太過於禮貌性的點頭下留下黃玫瑰敗戰而去;沒心機的男孩子和沒心機的女孩子就開心睜大雙眼的偷開其他那些人的玩笑。
我熟悉的約定在這段高中的記憶中鋪陳而來,那一個笑過,亦或者哭過的臉孔不斷在我夢境中襲捲而來,離開了習慣相聚的日子後,他們都好嗎?寫紙條的默契還在嗎?合唱過的聖歌還記得嗎?我們著那個爆炸的中心點輻射狀地遠離了多少呢?
聖誕節,這個我們以往用心標上熱情的日子,我們如今卻連相聚都無法在約定妥善。這年,連約定的原則都得應時改變,因為責任不一樣了,被牽絆的線不一樣了,我們思念與快樂的方式也得不一樣了。於是我得選擇一張輕微的卡片,將這樣一點一滴拼湊起來的生活滾盪記下,包含對於過去的嬉鬧與輕狂,還有在深夜我們暗暗想起對方的時光一併封在裏面,透過郵筒「框啷-框啷」地寄出讓你收到。
於是,我在這裏,和這樣一片溫暖的裙襬的主人相遇。
她是個聖誕卡小攤位的主人。雖然並沒有像連鎖書店那樣誇張的陳設,但也有上百種之多,由於離我當天去拜訪的朋友家很近,所以才讓我跨越馬路緩緩走到她的面前。該買聖誕卡也是也是毫無理由的理由之ㄧ。
才剛一走近,她便抬了頭對我笑了一笑,我也禮貌性的對她點了點頭,逕自再裝滿卡片的盒子上翻閱一張張不同造型的聖誕卡。後來我慢慢發現,這裏的卡片竟然沒有一張是重複的。同一個盒子裏裝的還都是不同的卡片,那麼桌上大概也有上千張之多,最特別的是卡片都沒有那種大量製造的痕跡,似乎是出自手工的樣子。
而在我恣意挑選的卡片時,每見著某張特殊的卡片,心中便浮現記憶中曾經熟悉的臉以及對話,而那種感覺直接而且濃烈,彷彿在我過往的生活中偷偷素描著,在我們當中歡愉著。每挑選到一張,心中更多的人的笑容點的更為璀璨,這些卡片正為他們而生一樣。
當我心中的名子與卡片的數量差不多時,就隨意翻了翻其他還沒看過的卡片,因為我有一點好奇,想把全部的卡片給看完,就在此時我被她那一片橙黃交錯,溫暖異常的裙子給吸引住,所以才特別注意到她的打扮。
那好像叫做一片裙,以前老伴隨著杜鵑花的季節在我印象中出現。穿長裙的女孩子在我記憶中一向被我擺在深處,因為對於長髮肆虐的程度來說,長裙穿著打扮的女孩更能吸引我的注意。在成長的過程中曾特別注意過穿迷你裙的長腿女孩,但在如鋼琴鍵舞出的曲目下的記憶中,卻沒辦法像長裙女孩的裙下的擺盪瀑布般長青。
而一片裙更是長裙中讓人驚豔程度最大者。她便是我遇過最好的代表。雖然她上身還穿著白色雪亮的上衣搭配著脖子上的淡黃領巾,用鵝黃色的緞帶繫了個普通馬尾的捲髮,卻讓人不得不特別注視她底下的裙襬。那是我唯一值得形容並且代表她氣質的地方。橙色和黃色渲染開來的布面旖旎風光的生活自由地向下紊流而去,充分展現了視覺所能接受的最大感受。
「選好了嗎?」她大概發現我在看著她吧。
「嗯。」
「你喜歡這些卡片嗎?」
「非常喜歡,妳的卡片幾乎都完全沒有一樣的,雖然選的時候讓我困擾,但是卻不可思議的讓我拿到那張時,卻又清楚的明白該送給誰。」這是打從心裏的讚許。
「喔?那我想你跟這些卡片有緣了。」她露出很知性的笑容接著說著。「我可以用這些卡片這些人跟妳的關係喔。」
「呵呵,真的嗎?那我倒很有興趣聽聽。」
「就拿你選的這張來說,黑色紙材加上白色雪景描繪的襯景,用藍色斜體的英文祝福字撰寫於底下,我想這應該是一位雖然話不多,但是有點才氣,高傲又聰明的人,應該是你以前的同學吧?」
「嗯,他的確是那樣的一個人。以前他老愛自己寫寫歌詞或者是詩什麼的。不過他和班上同學倒不是很好,只有我和另一個同學會看看他寫的東西。說的蠻準的嘛!」
「來,再來一張吧。」小孩子似獻寶一般的。猜想她和我年紀也該差不多而已吧。
隨手翻了翻,我再把其中一張可愛畫風的卡片拿出來。
「呵,這個人啊,我想是坐在你旁邊打打鬧鬧的女生吧。也說不定是你的妹妹。」
「哇,好神喔,這樣妳也能知道。不過她不是我妹,只是我們上課無聊時老喜歡鬥嘴,她很喜歡狗,所以才特別選了這張的。」我想起她鬼靈精似的轉啊轉的,老被我逗弄大笑的聲音。
不過,真那麼好猜?又或者。。。?
我又再度拿了一張有相當藝術風,白底用紫色淡藍色為基調的卡片。
這次他卻沒有直接快速的說明,眨動的睫毛中很認真的思索著,裙襬被風吹的徐徐擺動著。完美波浪型的律動,一遍,接著一遍。沉靜的回憶潮水拍打著岸頭,一遍,亦接著一遍。
「她。。。嗯,她是。。。應該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吧?」
我猛然嚇了一跳,彷彿這些往事又歷歷在現一般。
「她,呃。。也不能算是我女朋友。只是我們有共同的默契,而她,也是老愛叫我折『紙雪花』給她。只是,我心裡還藏著那段當初沒跟她說過的話罷了。」像是要解釋又或者緬懷些什麼,我看了看馬路上的車潮心中亂哄哄的。
「紙雪花?那是什麼?」
「其實是本來聖誕節用來佈置時我特別所折的東西,用白色的紙折成六角狀突著尖芒,類似雪花的折紙花樣。不過她看到之後非常的喜歡,所以之後每當她心情不好,我都會用類似聖誕節的雪白,背後附註一個笑容給她。」
說到這兒,我又突然想到,我所謂的白色迷情的開端,是不是從她開始,然後在山上學校中發酵?越折越小的雪花裏我所能展現的情義也掩飾地越來越小,雪花最怕的,是初春的陽光。我壓抑的感情也正如雪花的複雜折法往內一層一層又一層地,終究成為白色的秘密。
而這秘密竟然被這一片橙黃裙襬的主人發現了,我開始知道,我心底的聲音何以點頭。它在告訴我,穿著向日葵的女孩,會將我過去雪花的遺憾徹底的蒸發。
「喂,你一定在想我怎麼能夠這麼準的猜中對吧?」
「我想,妳一定是學了天使的魔法對吧?」我胡說了一下,希望天使別讓我開始走霉運才是。
「哪是跟什麼天使有關?呵呵,其實說穿了,不過是想塔羅牌那樣看圖解釋罷了,這些卡片就像一面鏡子一般,反映出你思念的那些人和你的關係,以及,你對他們所抱持的看法。」她的眼睛認真地閃著肯定。
沒想到我挑選的卡片,便能展現我和對方的過去和現在。
「不過這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這樣強而有力的展現出來的唷。」她給了我一個可愛的微笑後把她的波浪髮型攤了開來,正向我被她釋放的心,大海般地擴展開來。
「因為你是非常用心在挑選卡片的,就算你現在忙碌又或者迷惑,也許你和對方碰面的機會越來越少,但是你和那些過節時才閥似地收購聖誕卡的那些人不一樣喔,連聖誕卡都偷偷替你稱讚著呢。」
「真的嗎?妳這樣說倒不好意思了。」我摸了摸頭,畢竟買聖誕卡還能被稱讚這種是不太常見吧。
「是真的,因為看完你選的卡片我很確定的知道,對於過去溫暖的記憶,你都很仔細的收藏了起來,保存的很好,你是一個充滿情感的人,相對的你應該也們怕寂寞。對了,你最喜歡的是哪種顏色?」
「嗯,嗯。。白色吧。」
「那就對了。你對於自我的要求很高,所以在寂寞的程度越來越大時,你為了去除這些陰影,你會選擇用大家所認可,也許是溫柔而委婉的方式去問候朋友,或是和他們相聚,又或者思念。也或許你可以獨立面對,然後把自己的內心變成熱烈的溫度。這就是你的性格中很難讓然看見的部份。」
「我。。其實我只是覺得人都該學得自我的成長,一個人的時候培養浪漫然後可以寫寫東西,或者和自己能夠親切的對話與思考。不過有點妳說的我不知道對不對,其實比起寂寞,我還比較怕冷呢。」
「那就對囉,其實寂寞和冷,是同樣的東西,也是特別能讓你體會溫暖的東西。正如詩意也會再失意下開啟一樣。你很喜歡交朋友,是因為你太過於害怕寂寞;正如同你因為害怕冷,所以你對於能夠溫熱你的事物也一定特別喜愛。嗯,就好比。。我穿的這件橙黃色的裙子。」
我介於尷尬和愉悅之間的情緒突然笑了開來。那瞬間我體內的雪完全變成了雲,一朵濃厚而棉花糖似柔蜜的雲,所以我笑了,而且真的很開心。
在這段嚴肅而緊張的日子以來,我的壓力受到了徹底的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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