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打棒球,會做模型。
會用靈巧的雙手,拼出一千片的拼圖。
也會在廚房裡面,舞龍舞獅,舞出一桌好菜來。
他喜歡做家事,讓一個好大的三合院一塵不染。
在我眼中,他什麼都會。
可是,他就是不會打繩結。
不會打繩結,不會影響他打二壘安打。
不會打繩結,不會妨礙他做出精緻的坦克車模型。
不會打繩結,更不會讓他的廚房佳餚少了味道。
只不過,
不會打繩結,會常常讓他在馬路上摔跤。
因為,他連鞋帶都綁不起來。
我的曾祖父是過繼到他曾祖父家的養子,
所以我們算是一種變相的親戚。
鄉下地方,幾棟三合院,都是同一個族群。
各種稱謂的親戚都有,因為幾乎都同姓,大家都 姓楊。
所以,這裡直接取名叫楊家莊。
莊子裡面小孩很多,
小男孩都穿著他以前穿過的衣服,
小女孩都穿著我以前穿過的衣服。
他那年國三,我小他一歲多。
如果你要找他,可以先從他住的三合院找起。
不過如果他擦完地板,洗完衣服,他就會暫時蒸發。
你得到大曬榖場附近,到浚溝附近,甚至到田野裡面去找。
他會帶著一群小男孩,到處去烤蕃薯,抓青蛙,甚至是釣水蛇。
而偏偏他太聰明,什麼事情都拿一把抓。
誰家的東西在哪裡,誰家養的牲畜最多,
雞販子來買雞要找誰,大家都會去問他。
所以村子裡面常常聽到大人在找他的聲音。
「阿堯…」
那個堯字的尾音會拖很長,拖到村子尾的人家都聽得見為止。
我跟他剛好相反。
我什麼都不會,不會做菜,不會做家事,成績也不好。
連英文單字都背不了幾個,
我只會一樣他不會的。
就是綁鞋帶。
每天我們一起走路去上課。
因為我們是村子裡面目前唯一兩個唸國中的小孩子,
所以雙方家長希望我們一起去上課,
而我知道,是我媽媽怕我迷路…
我會比他早起,到他家外面去等他。
阿堯的媽媽通常不會注意到他鞋帶沒綁。
她只會多拿兩顆饅頭給我,我要說: 「謝謝姨媽。」
所以,為阿堯綁鞋帶是我的例行工作。
在他家外面的圍牆邊,他要幫我捧著書包,
我要彎腰低身下去幫他綁鞋帶。
『妳很煩耶,我不要綁啦!』 他會不耐煩。
偶而我也會懶得理他,就讓他乾脆拖著鞋帶走路。
不過通常過不了村口的小橋頭,
他就已經摔個兩三次了。
我搓搓他頭上腫起來的包。
「活該,誰叫你不讓我綁鞋帶。」
他會鼓嘴巴,偶而還會裝哭。
每次看到他可憐兮兮的表情,我都會很捨不得。
雖然,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原來那種感覺叫喜歡。
直到我國三,他高一那年。
我一個人去上學。
沒人讓我綁鞋帶了 。
他在台中的高職唸書,穿的是皮鞋,也不必每天綁鞋? a了。
一個在台中寄宿,一個在埔里唸書,
我們變得很少見面。
除非是週末,他有回來,
而我剛好有經過他家附近,才有可能遇到。
我在星期六下午碰到他。
他打扮得很休閒,也很有都市氣息。
穿著寬鬆的上衣,一件滑板褲,還有一雙球鞋。
而我,穿著小阿姨以前的舊衣服,一件舊褲子,
還光著腳,正在掃門庭的落葉。
『妳怎麼還是那麼矮?』
「你也沒多高呀,有什麼了不起?」
他蹲在我面前,擋著我要掃的方向。
『而且我聽我媽說,妳的英文還是一樣爛。』
「又怎樣?我數學很好。」
『人家說女大十八變,妳也沒有比較漂亮。』
「關妳什麼事?你還不是一樣,也還不會綁鞋帶。」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鞋帶。
黑色的Nike球鞋,兩條黑色的鞋帶拖在地上。
我叫他站起來,自己放下掃把,蹲下去幫他綁。
「是不是姨媽叫你來找我媽?我媽不在啦。」
『我來找妳。』
「找我幹嘛?」
我綁好他的鞋帶,也站起來,
不過我忘了我要先退一步,所以站起來時,兩個人的臉靠得很近。
『找妳幫我綁鞋帶。』
「神經病。」
『然後…』
「什麼?」
他忽然抓住我的肩膀,直接在我嘴唇上親了一下。
用很淘氣的聲音對我說: 『來說我喜歡妳。』
我是不聰明,可是我沒有蠢得像白痴一樣。
我也知道這個叫做「初吻」。
只是我不能肯定,那時候,
從我眼裡流出的眼淚,是開心還是生氣,又或者是悲傷。
剛好到耳根的頭髮,圓圓的眼睛,圓圓的臉。
左邊額頭上有一顆青春痘。
鏡子裡的我,真的沒有女大十八變的樣子。
變的人是他。
不用再理平頭的高中生,他前額的頭髮拉直可以到鼻尖。
眼神也變得比以前更有光彩。
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我摸摸自己的嘴唇,想著昨天下午的「初吻」。
我不記得他有喜歡過我呀!
難道是因為我會幫他綁鞋帶嗎?
相信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幾個不會綁鞋帶的高中生吧 ?
我看看自己的手,心裡一片迷惘。
(筱如!妳在幹嘛?) 小阿姨敲了我的頭。
太過於專心地看鏡子裡的我,連小阿姨走到我旁邊來都沒發覺。
「姨,我告訴妳一個秘密喔!」
(妳有什麼秘密?)
我特別要求她不能跟爸媽說,還逼她發誓。
「阿堯昨天來我們家。」
(他來我們家?這算新聞,可是跟秘密有什麼關係?)
我指指自己的嘴唇: 「他親我這裡,還說他喜歡我。」
我媽有十一個兄弟姊妹。 剛好湊十二生肖。
小阿姨最小,她今年大學剛畢業,
在我們村子裡面,念到大學畢業的人可以說是奇蹟中的奇蹟,
更是我們眼中見多識廣,具有崇高地位身份的人。
可是她也傻眼了。
(他不是才高一嗎?) 我點點頭。
(妳才國三耶!) 小阿姨然後差點沒昏倒。
(我要去他媽媽說!) 我趕緊拉住她。
小阿姨看我神色扭捏,問我到底怎麼回事,難道我不生氣嗎?
被一個男生強吻了。
「不是強吻啦,他很輕的親我一下而已。」
(那還不是一樣!不行,我一定要跟他媽說去!)
「不是啦,因為我…」
小阿姨覺得很納悶,回頭問我: (妳怎樣?)
我覺得很尷尬,早知道不要跟小阿姨說了,現在卻愈說愈多。
「我…他…」
(說呀。)
「他先親我一下,說他喜歡我,然後,然後…」
(然後什麼?)
「然後我就不知道為什麼…我就也親了他一下…說 我也喜歡他…」
(噢…妳們這些神經病!!!)
他是第一個吻過我的男孩。
也是我第一個吻的男孩,我沒再跟其他男孩親過嘴。
因為半年後,我考上了台中女中。
課業壓力重得我沒時間再去想誰。
小阿姨沒有出賣我,也沒去跟任何人說過那天下午發生的事。
她只叫我想清楚,雖然我跟阿堯沒真正的血緣關係,但畢竟還是親戚。
況且,感情的事情會影響一個人很多層面,
絕不是小男生,小女生想像中,談談戀愛這樣簡單而已。
我不是很懂她的意思,反正後來我也沒多少時間懂。
從那天中午之後,他常常打電話給我
我唸書到晚上,等到爸媽都睡了之後,他會打電話給我。
只是,除了電話之外,我們沒有再見面。
他很忙,我也沒空。
高一上學期我沒有住宿。
上下課都通車,從埔里直接到台中。
高一下我受不了,媽媽也覺得太麻煩。
於是我搬到學校附近租房子。
但即使我也來到了台中,我們卻仍然沒有見面。
依舊維持著電話聯絡。
只有過年時,我到他家去送我爸爸自己寫的春聯時,
見到他赤腳在洗地板。
他對我笑一笑,眨眨眼。
我知道他媽媽就在旁邊,很多話,很多事情都不能說。
台中很好玩,有很多埔里沒有的東西。
百貨公司,很大的夜市,很好吃的小吃。
我對台中愈來愈熟,功課也愈來愈差。
我常常在電話裡面對著他哭。
他每次都只是安慰我,要我好好唸書。
我哭得很難過時,會開始發脾氣。
「我沒有你的頭腦,我就是笨啦!我不要唸了,我要回家。」
一開始,他很有耐心地在電話中教我英文、國文。
可是他自己上了高二之後,課業也變重了。
我們的電話從每天一通,變成三天一通,最後,一個星期才一通。
有什麼改變嗎? 沒有。
因為他一直在我心裡面, 聽到他的聲音固然令我開心,
聽不到,也無損於他在我心裡面的感覺。
直到那一天,我在逢甲夜市遇到他。
我的成績終於有點起色,同學們約著星期六去逢甲好樂迪唱歌。
我們唱完之後,決定再去逛逢甲夜市。
星期六的逢甲商圈,人潮擠得水洩不通。
我們幾個女孩,很開心地在人潮中穿梭著。
有人買了可愛的小髮夾,有人買了很花俏的小外套。
我不喜歡穿太亮色的衣服。
對那些小東西也沒多少興趣。
不過我喜歡逛銀飾品的攤子。
除了基本的生活費之外,家裡給我的零用錢並不多,
所以我通常只能看,不能買。
下個月,十月二十日是他的生日。
他缺什麼我不知道。我想送他一條銀項鍊。
他不高,可是他的臉很乾淨,
但是就是太乾淨了,所以,需要一點亮的東西,好做襯托。
我挑了一條不算太粗的,有個十字架墜子的銀項鍊。花去我這個月所有的零用錢。
【筱筱,看不出來唷!不買則已,一買驚人呀!】
大家都很驚訝,因為我逛了一晚上,沒買任何東西,
但是卻在這裡花了一千多元,只買一條銀墜子。
她們不知道,除了小阿姨之外也沒人知道。
關於阿堯存在於我心裡面的這個秘密。
我們逛到盡頭之後,決定掉頭回來,再逛一次。
因為剛才大部分都只逛右邊的攤位與店面,
左邊的都沒逛到,所以,現在折返再來一次。
我把那封裝著墜子的紙袋放進外套口袋裡面,
然後跟在大家後面,慢慢逛回來。
我很開心。
兩年多來,我沒送過他任何東西。
我想約他下週末一起回埔里,先不要回家,可以先去喝茶。
我會把墜子送給他。
是的,等不到下個月他生日了。 我等不急了。
逢甲夜市的盡頭,人群比較少一點。
大家分散到各攤位去看東西,我則自己到休閒小站去買了一杯百香綠。
等待的過程中,我一直盯著旁邊的電影海報店看。
海報都很精緻。可是我卻心不在焉。
我在想像著他收到墜子時會有的驚喜表情。
讓他知道,女大十八變,變的不只是外表,還會有慧詰的心思。
『一杯芋香奶茶,謝謝。』
旁邊有個男孩的聲音,他點了一杯芋香奶茶。
在他的右旁邊,有個女孩很甜美的聲音,說:
【芋香太甜了唷!你應該喝淡一點的嘛!】
百香綠很冰,我接到手中,喝了一口。
冰的感覺,從嘴裡進入喉嚨,從食道穿透腸胃,又從腸胃,直透我的心。
我沒有回過頭去看。
因為我不想看到,不想看到他。
一直等到他們走遠了。我才敢轉頭過去。
即使我們已經很久不見面,我還是記得他的背影。
他被一個女孩攬著。那女孩的背影很纖細。
他們也是一群人來逢甲夜市,只有阿堯身邊帶著一個女孩。
阿堯在人群中,即使是背影,還是很突出。
我看著他寬厚的肩膀,還有攀在他肩膀上,那女孩的手。
直到,我的視線開始模糊、濕潤。
沒有人發覺我的異態。
我只是擦乾了眼淚,話變少了而已。
回到家之後,我洗過澡,把房間整理了一下,過了十二點。
打了一通電話給他。
我問他,今天星期六,怎麼沒出去玩。
他說,今天有跟朋友去逢甲夜市逛逛。
「你跟你同學呀?」
『對呀,都是自己班上的。』 他唸電機科,全班都是男生。
「沒約女孩子一起去呀?」
『沒有,哪有女孩子可以約呀!』
「…」我的喉嚨裡發不出半點聲音來,只有眼淚在喧嘩。
『喂?』
「…」
『筱如,妳在嗎?』
「…」
『筱如?』
「對不起,我沒事。」
他問我怎麼了。
我該怎麼說呢?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了。
『筱如,有話就說,好嗎?』
「我今晚,也去了逢甲夜市。」
換他沉默了。
「我有看見很像你的人,在你買芋香奶茶的時候…」
我說不下去了。
淚水已經喧嘩到我聽不見自己聲音的地步了。
我很喜歡聽到他的聲音,但是第一次,聽得我如此心痛。
所以我掛了電話。
之後的兩天,無論電話響得再久,我都不想接。
週末,我自己回埔里。
哪裡都沒去,只是窩在房間裡。
楊家莊的人口外流很嚴重。
老一輩的不斷凋零,年輕人在我和阿堯之後,
也不斷地離開這裡,到外地去求學了。
到處都是空的三合院。
小阿姨問我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說不要了。
請她幫我把墜子,拿給阿堯他媽媽就好。
(妳跟他怎麼了?)小阿姨拿著項鍊墜子,很擔心地問我。
我沒出聲,眼淚在為我回答。
她很生氣,又說要去找阿堯他媽媽。
「算了,是我自己笨。」我坐在床上,背靠著紅磚牆,手抱著膝蓋。
「他本來就比我聰明,功課贏我,即使是愛情,他也贏我。」
(筱如,長大點,那些以前的事情,就算了吧!)
小阿姨說,她不知道我跟阿堯之間究竟是怎樣,
即使知道了,她也無法為我們做什麼,
因為,這是我和阿堯之間的事。
我只能感謝她的關心。其他的,我不想多說。
從此,我們沒再 聯絡過。
他像斷了線的風箏,從此離開我的世界。
有些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會想到他。
才發覺自己其實並不了解他。
他喜歡什麼,討厭什麼, 他以後想幹什麼,想去哪裡,
他喜歡怎樣的女孩,想要怎樣的愛情,我通通不知道。
也笨得沒有想到要去了解過。
所以,他也沒有錯,他只是去喜歡一個他喜歡的女孩而已。
那應該沒什麼。
是我自己不好,不應該這樣讓他總是一個人生活在台中。
我們既然都脫離了鄉下的封建社會了,為什麼我不能多給他一點關心?
多主動為他付出一點什麼?
所以,他是應該不愛我的。
那個女孩對他應該很關心。
會叫他別喝太甜的芋香奶茶。
如果是我,我一定會順著他的意,
他愛喝什麼,我都不會反對。
阿堯自己能打理很多事情,所以生活上不必人家照顧。
但是他也會寂寞。
他的寂寞,或許不是像我這樣,一通電話就能安慰得了。
不過我想那個女孩會陪在他身邊,陪他聊天,跟他出去散步。
我很想知道那女孩是誰,想知道她的電話。
因為我想提醒她,阿堯不會打繩結,
需要有人幫他繫鞋帶…
我很安靜,可以整天在學校都不說話。
回到宿舍,我可以安安靜靜唸書,什麼都不想。
逼自己,什麼都不想。
小阿姨知道我會難過,所以常常到台中來看我。
她會告訴我一些家裡的消息,還有阿堯家的消息。
但最後,小阿姨都會勸我,如果他真的不好,就別再想他了。
好好唸書,上了大學之後,會有更好的對象可以選擇。
高三下學期,考完聯考之後,我終於搬回埔里。
這一年半來,我的成績進步很多,大家都認為我會考上不錯的學校。
可是我不想。我想去唸台中的靜宜大學。
我想念中文系。
因為,去年小阿姨告訴我,阿堯考上靜宜,唸的是中文系。
我想見他。這個念頭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但是我還是很想見他。
見見那個不會繫鞋帶,會抓青蛙,釣水蛇的男孩,
見見那個,在我嘴唇上輕輕一吻, 對我說,他喜歡我的男孩。
這是一個幾乎沒有盡頭的暑假。
我在等成績公 佈下來。
所以閒著在家的時間,我會閱讀,讀小說,練習寫詩。
我想在順利上了靜宜中文之後,能很快適應學校生活。
除此之外,其他的時間,我在跟媽媽學習煮飯、做家事。
也跟小阿姨學英文。
剩下的時間,我喜歡拿著大掃把,光著腳丫子,一個人在門庭掃樹葉。
七月底,沒有太多落葉。
但是,我盼望著在我這樣掃著落葉的時候,
還會有一個他,輕輕巧巧地出現在我面前。
可是,今天我遇見的人卻不是他。
是個胖胖的,像座山一樣高壯的大男孩。
【請問,妳是楊筱如嗎?】
我抬頭看他,他看起來很像多拉A夢裡面的胖虎。
手上抱著一個背包。
我說我就是,問他找我做什麼。
【對不起,我是阿堯的同學。】
他打開了包包,從裡面倒出一大堆的信件。
攤在門庭的水泥地上,略看一下,至少有五、六百封信。
每封信上面,都寫著一個名字, 寫著我的名字。
那個像胖虎的男孩告訴我。
他跟阿堯是高中死黨,大家一起努力轉考文組,現在也是大學同學。
去年秋天,他們一夥人去逢甲夜市。
阿堯身邊的那個女孩,就是這個胖虎的妹妹。
他妹妹很喜歡阿堯,所以那天晚上她才會跟著去,才會一直纏在阿堯身邊。
【他說,他很想跟妳解釋這個誤會。可是妳不接電話。】
【他也很想來妳家找妳,可是妳又很少回家,而且他也不敢來。】
【我問他說那個女孩是誰,他說,是他親戚,說了妳的名字。】
胖虎說,從那天之後,阿堯每天都會寫一封信給我,
有時候,甚至一天兩、三封。
【可是他不知道妳的住址,又不敢寄來妳家,想寄去學校,又怕不方便。】
【我們現在還住一起,我就每天看他,看他一邊盯著一條銀項鍊,一邊寫信。】
所以這個暑假,胖虎主動找阿堯來南投玩,還說要到阿堯家去住幾天。
他們班上約了六七個人,大家騎著機車,通通跑到阿堯家去寄住。
【出發那天,我故意拖延時間,後來才趕去跟大家會合。】
胖虎指著這堆信,對我說:
【我想,我應該為他,來向妳說清楚。所以,我把他寫的信偷出來…】
【在這附近到處問人,才問到妳家在這裡。】
阿堯的字很漂亮。
信封上面的字都是同一種顏色的藍墨水, 可見他都用同一個牌子的筆寫信。
寫五、六百封信,你用掉了幾支筆蕊呢?
我沒辦法數清楚詳細的數目,因為我的眼淚早已流滿了臉。
【我為我妹妹的事情跟妳道歉,對不起。】
我搖搖頭。
眼前一片模糊,思緒一片混亂。
放下了大掃把,我蹲下來,隨便翻了翻幾封信。
有的信很厚,用了可能不只一張信紙。
「他在家嗎?」
【沒有,他說要去村口的橋頭那邊走走。】
橋頭?
那是我們以前上學的必經道路。
他如果沒讓我綁鞋帶,一定會在那個地方摔倒。
【我不知道他要去那裡幹嘛,他也沒跟大家說…】
「謝謝…」
我用很低沉,很哽咽的聲音,打斷了胖虎的話,對他說謝謝。
然後把那堆信件通通塞回包包裡面。
我忘了我還是光著腳丫子,抱著大包包,奔出了家門。
我家離橋頭大約五百公尺。
路上的柏油路吸收了炙熱的陽光,然後燙著我的腳底板。
但那又如何呢?
我很笨,所以我已經錯過了一年多的時間。
現在,我不想讓他多等片刻。
橋很小。
穿過一片龍眼樹之後,就可以到橋邊。
我抱著一大包的信,跑過了樹林子。
有個人坐在橋的欄杆上面。
他用手在搓額頭。
搖晃著的手上,拿著不知道什麼東西,在閃閃發光。
『筱如!?』 「…」
我咬著下唇,抱緊了包包,慢慢地走到他面前。
『妳…妳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你同學說的。」
他很納悶。
我把包包打開,他看到那一堆信之後,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那時候,一直想跟妳說對不起…』
我搖搖頭。「該說這句話的人是我,對不起,我一直誤會你…」
他笑了,笑的時候還在搓著他的頭。
我看見了掛在他手上,隨著他的手搖晃而反光的東西。
是那條我送給他的銀製十字架墜子。
「你頭怎麼了?」
他很天真地笑笑,把腳抬起來,指著他的腳給我看。
他還是沒綁鞋帶。
『我很想學會怎麼綁,可是老是學不會,所以平常我都穿拖鞋。』
『剛剛想說穿球鞋比較好走路,結果,走到橋頭就摔跤了。』
看著他腫得老高的額頭,我控o很心疼。
把包包塞給他,我蹲了下去,幫他綁好鞋帶。
他把包包放到旁邊,在我站起來之後,他抓住我的手臂,
就像,我國三那年一樣。
微微的風在吹,小村子裡一片寧靜。
我耳中聽見他的呼吸聲,還有自己的心跳聲。
『除了說喜歡妳之外,其實,我一直有一句話還想問妳。』
「什麼話?」
『從我國二那年,妳開始跟我一起走路去學校的時候,我就很想問妳。』
「到底什麼話?」
他的臉很清秀,溫暖的陽光灑在他臉上,投射出亮與暗的對比。
他用很輕,很溫柔的聲音,對我說:
『我想問妳,妳願不願意,這輩子,都幫我綁鞋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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