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阿飛
我聽別人說這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
它只能夠一直的飛呀飛呀,飛累了就在風裏面睡覺,
這種鳥一輩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時候。
王家衛‧《阿飛正傳》
弘兼憲史的漫畫島根作系列,從1995年開始畫,
至今仍未停,該漫畫是弘兼憲史「最長命」的漫畫,
一個有趣的觀察是:為何島根作就像是沒有腳的鳥,
總是沒有下地的時候,感情生活總是飄來飄去呢?
其實島根作是一個典型的棋子,象徵著勞勞碌碌的上班族身不由己的悲哀。
島根作為了工作東西漂泊,
累了就像是《阿飛正傳》裡沒有腳的鳥,
在風中睡覺,有趣的是,島根作真的下地一次,
結了一次婚,但是跌得鼻青臉腫。
細心的讀者不難發現,
島耕作的老婆的臉非常冷,好像沒有表情的殭屍一般。
弘兼憲史畫島耕作的老婆絕對是一項「傑作」,
風流倜儻的島根作竟然娶了如此「冷」的老婆。
島根作系列最讓人辛酸當屬鈴鴨桂子與島根作這一段戀情,
桂子為退休藝伎,曾經在先斗町開酒巴時就已經和島根作有一段情,
甚至於為島根作的事業,桂子竟然委身於松本瑞鶴,
只為了島根作的老闆喜歡松本瑞鶴的藝術作品。
由於島根作離開京都,這一段情也就散了,
別後經年,桂子與島根作重逢,
桂子終於明瞭女人應該儘量的拉近自己和心愛的男人之間的距離(《部長島根作》第九冊,頁134)。
毅然的從關西搬到東京,希望與島根作長廂斯守。
但事與願違,島根作又被公司調職,
桂子終於覺悟到島根作不可能為了自己,
放棄工作。島根作其實有一點怯懦,
習慣性的逆來順受,當同事毅然離開公司時,
他仍不動如山。就因為這樣的個性,
桂子真的不知道怎樣愛島根作,最後選擇離開島根作。
島根作無疑是某一些人的寫照,
上班族庸庸碌碌的像無頭蒼蠅飛來飛去,
募然回首,才發覺自己有好多事情沒有做,
留下了好多的遺憾,在《黃昏流星群》中,
弘兼憲史陳述了人生最深層的悲哀:
1,222
盛本芳春:
「我的人生到底成就了什麼?
每天上班、工作、領薪水、付貸款、
養活妻小,30年不變....」
「就在我上班生涯就快攀上頂峰時,
卻遇到一場大風暴,
芙蓉銀行取締役,
我的人生是為了這個頭銜嗎?」
就像島根作是情感上的「無腳鳥」,找不到落腳之處一樣,
芳春則像是另一種型態的的「無腳鳥」,
不知所為何事!繞著工作不停的飛啊飛!
後來芳春終於找到了落腳之處,在他五十三歲,
距離平均壽命還剩下二十三年的時候, 他選擇為自己的人生找個新的方向,
選擇了和自己所愛的目黑誠子一起生活,
而不是毫無作為的等待人生走向終點。 他們兩人不停扶持摸索,
學習樂觀地渡過人生這段漫長的黃昏。
或許人生最可怕的是:
你不知你是一隻無腳鳥,而作一個永遠的阿飛。
寂寞東京鐵塔
耕二認為年紀大的女人比較好是有理由的。然而,
那不像透說的,譬如肉體方面,
或是比同年紀女孩來得有錢而比較輕鬆,
還是走在一起會引人側目,
或者不會追問有關將來之類的嚴肅問題,而是更單純的理由。
年紀大的女人比較天真無邪。
----江國香織.《寂寞東京鐵塔》
在弘兼憲史的漫畫中,性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元素,
從劇本創作的技巧來看,有兩種方法可以把性蒸發掉,
一種是完全不處理性這一個話題,
當作沒有看見;另一種則是不斷的提到性,讓性成為創作裡最基本的素材,
像空氣、陽光與水一般,性就自然而然變成生活的一部份。
很明顯地,弘兼憲史的漫畫走的是後一種創作邏輯。
當性成為空氣、陽光般的自然後,
一段關係究竟是露水姻緣還是情比金堅,
就高下立判。在《課長島根作》裡,
島根作與島海發生不倫情,
後來島根作發現島海原來是商業間諜,
島根作請了私家偵探調查這件事情,
錄音到島海是商業間諜的事實,進而遊說島海小姐自動離職,
如此除了可以除去商業間諜,也可以避免自己的婚外情曝光。
島海小姐真的離去,島根作正在志得意滿之際,
島海眼睛沁著淚水跟島根作說,
離開公司並非因為島根作已經有錄音帶證明自己是間諜,
而是不想再和島根作鬥下去,因為島海怕自己會真的愛上島耕作。
原來島海也錄音自己與島耕作婚外情的事實,
並保留兩人燕好後的保險套。
島海說怕自己愛上島耕作,事實上已經愛上島耕作(第一冊,頁174)。
同樣的性與愛的邏輯關係,不斷的出現在島根作系列裡。
坊間一般評論島根作系列的著作,往往著眼於島根作裡必勝的男女關係,
認為島根作豔福無邊,所以化險為夷。
更深刻的解讀是,弘兼憲史企圖在人慾橫流的無情功利社會裡,
幻化出一片有情的天地。大泉社長委託島根作幫忙照顧愛妾典子,
沒有想到島根作監守自盜,最後東窗事發,島根作原以為自己要被趕出公司,
沒有想到典子竟然悍然的訓斥大泉,說要島根作不要大泉,
當場嚇死大泉,跪求典子不要離開自己。典子要人不要錢,
對一個酒國名花而言,實屬難得。
結婚後或歷經風霜之曠男怨女,不顧一切所談的戀愛,或許才稱為「純愛」,
像典子不顧一切的「力保」島根作,沒有算計、沒要求任何的回報,
深思之下,令人動容。這不禁讓我想起了日本小說家江國香織的傑作《寂寞東京鐵塔》。
這是一部描述年輕男孩與中年人妻的戀愛故事集,
江國香織在接受媒體訪問時認為,
「19歲男孩與中年人妻交往」之戀情有一點是對抗「援助交際」的味道,
援助交際牽涉到錢,人與人之間除了物質之外,
總有良善的一面,而19歲男孩與中年人妻墜入情網則顯現一種純粹的力量。
典子一直說,這一輩子最喜歡的就是島根作,
與島根作之間的相處,甚至於接近天真,
這種人與人之間的純粹力量在弘兼憲史的另一部名作《黃昏流星群》裡更是刻畫入裡,
弘兼憲史認為,在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人年過40的人,他們總是期待著,
在生命邁入終點前,能再轟轟烈烈的談一場戀愛,
他們希望在人生結束前,迸發最後一道光芒,這些胸中埋藏著熱情的人,
在生命的最終階段,內心開始焦慮不安,這些人被稱為「黃昏的流星群」(第一冊,頁1)。
其實在弘兼憲史筆下的戀情都像是「流星群」,
短暫而光亮,令人目不暇給,有這樣的認知,
才能體會弘兼憲史筆下滿天繁星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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