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躁。
上課中薰看著隔壁空盪盪的位子,已經一個禮拜了,不論薰到哪裡,頂樓、圖書館、音樂教室,明明就感覺她就在附近,卻總是沒辦法見到她,或許因為她太過於了解自己、習慣自己的存在,所以只要她想避開自己,即使自己再怎麼找,也只會擦身而過。
緋不想見到薰。
只要不要見面就不會改變,只要維持現狀就好,薰總是影響著自己,影響著她的心、她的情感,薰對自己很好,她真的感覺到了,他那每一個動作,都含有淡淡的感情,很淡、卻很舒服,她知道這些薰都只對於自己,但緋不想知道,也不想了解那代表著什麼意義。
什麼都不知道,只要這樣,就好了。
這段時間,緋不是在校園裡閒逛就是待在保健室裡,校醫並沒有斥責或反對她待在那裡,只是任由她待著。
緋終於從夢中清醒,她在保健室不知道睡了多久,耳邊傳來了各班的上課聲,她還是不想回到教室面對眾人,所以她決定到學校裡較為偏僻的庭園去走走。
有多久沒見到薰了?
她不知道,但她明白,只要她希望她隨時可以見到他,因為薰總是在自己身邊。
走著走著,她來到了林子的深處,突然間,一個掩面哭泣的少女快速地從自己身邊跑過去,她呆住了,她望著剛才少女跑來的方向,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耀眼的銀色頭髮和美麗鮮紅的雙眸,還有他那令人動容的笑靨,但此時卻染上了淡淡的哀愁。
「好久不見了,緋。」薰也沒有想到在這種情況下再次見到緋。
「…對不起,打擾你了。」好不容易回神的緋想要逃走,但正當她要轉身逃離時,薰卻抓住她的手,這時緋的腦海中的警鈴響了,她驚慌地揮開薰的手,卻又在下一秒對自己的動作感到後悔。
「為什麼要逃呢?」薰笑得很美,也很哀傷,「妳這麼不想見到我嗎?」
而緋默默撇過頭,承認了這個答案,這時薰又說了:「妳真的一點都不在意嗎?」他慢慢走近緋,而緋下意識地往後退。
「即使見不到我,即使看到我被其他女孩子告白,妳也什麼感覺都沒有嗎?」
最後,緋的背貼上了樹幹,而薰走到離緋不到二十公分的距離,問著。
「我…」
正當緋想開口說什麼時,薰一個吻堵住了緋的嘴,和之前的吻不同,那是一個很深很深的吻,緋感覺一道熱得幾乎快把人融化的熱流從薰的舌尖傳了過來,薰用舌溫柔卻強勢地交纏著緋的舌尖,使緋沒有辦法說話也沒辦法呼吸,緋所有的力氣好像都漸漸消失在薰霸道的溫柔中,她不討厭這樣,真的,但是……
「不要!」使盡了全力,緋甩了薰一記耳光,使得薰不得不退後幾步,緋用手捂住了嘴,她的雙頰因缺氧而泛紅。
「為什麼…」
緋虛弱問著,而天空開始下起了大雨。
「為什麼…妳還不懂嗎?」撫摸著紅痛的面頰,薰反問著緋,緋像發洩似地大聲說:「我不懂!也不想懂,為什麼你要這麼做,不管是你的心情,還是我的感覺,我都不想懂!明明我們什麼都不是…」
緋漸漸冷靜了下來,雨,令兩人的身體都溼透了,緋露出慘淡的笑容說:「…請你…不要再碰我了…」
話才說出口,薰便衝上前,緊緊擁抱住緋嬌小而脆弱的身體,緋掙扎著,但薰卻緊抱著不放,將她擁入臂彎之中,他將頭埋入緋嬌小的頸肩並在緋的耳邊靜靜說著:「我喜歡妳,因為我喜歡妳,所以我才會吻妳、擁抱妳。我都已經開口說出來了,妳還不懂嗎?」
緋睜大了眼,淚水就這麼滑了下來,原以為母親死後就消失的淚,如今,又再次流下來了。
四周安靜無聲,只剩下大雨的聲音,它無情地打落在兩人的身上、心中,緋慢慢地,將薰推開,不再讓他抱著自己。
她低著頭,退後了幾步,不想讓薰看見自己哭泣的樣子,她輕輕說著:「我的母親,是被我父親害死的。」
緋淡淡訴說著隱藏在心中已久的秘密,彷彿是在說故事般地說:「以前,母親總是告訴我說她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因為她可以和最愛的人相遇、相戀,她說她和父親都深深愛著對方,她還說我是他們相愛而誕生的寶物,那時的母親笑的好美好美,他們是因為相愛才在一起的不是嗎?」
緋的表情摻了笑、淚和痛苦,「明明互相給了承諾,明明都將心交給了對方,為什麼最後父親要背叛母親,背叛了她的感情和彼此的誓言,為了另一個女人,他拋棄了母親,拋棄了我們的家,也拋棄了我……」
她笑了,而且笑得十分淒美,美到令薰的心感到陣陣刺痛。
「所以我的母親才會死的,因為她無法承受父親的無情,因此她放棄了自己,也拋棄了年幼的我。」
緋抬起頭,美麗的金色瞳眸深深凝視著薰:「什麼是愛情?什麼是喜歡?我不懂,真的不懂,他們之間不是因為有愛情我才會誕生嗎?為什麼最後的結局是如此地令人心寒,難道這就是愛情嗎?我不了解,也不明白,所以對不起,因為我沒有辦法去相信所謂的喜歡、愛,看到現在我父親和那個女人,甚至是他們的小孩,都令我感到噁心、厭惡,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回應你的心,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
雨,依然在下,冰冷雨水滑過了緋慘白的臉蛋,和溫熱的淚水一起落下,她對薰嫣然一笑,然後轉身跑離了學校,離開了薰,將他留在原地,而薰不發一語,濕漉漉的頭髮遮掩了他的面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唯一知道的是他的嘴角早已不再上揚。
飛奔回家的緋,立刻衝進了浴室並將淋浴的熱水打開,任憑水淋在她的頭頂。
「嗚……」水聲中也摻雜緋的哭聲。
「好痛……」她緊抓著胸口,低泣。
********************************
在保健室老師的交代下,真嗣和明日香將緋放在保健室的書包送到了緋的家,他們按著電鈴可是都沒有人回應,真嗣輕碰大門卻意外地推開了。
「緋!」一進門明日香驚訝地叫出聲,映入他們眼中的景象竟是緋全身溼透地跪坐在浴室的門前,她的眼神空洞無力,就像是失去靈魂的人偶一樣一動也不動。
「來,喝一點熱茶才不會感冒。」真嗣借用了緋的廚房冲了杯熱飲給她,而明日香趁這個時間替緋擦乾了身體並換上乾淨的衣服。
「…謝謝。」緋無力地說,好不容易她才有了一點反應,明日香嘆了一口氣,她環顧了四周,看了看這個地方。
這個家雖然該有的東西都有,但對於一個獨自住在這裡的少女來說卻顯得十分空盪。雖然有電視,上面卻積滿了灰塵,看起來從未被打開過,家裡頭連一張照片都沒有,衣櫃除了上次旅行緋所帶的衣服外只有制服,櫃子裡除了書,沒有其他的東西,也沒有任何少女房裡會有的可愛物品,真的是什麼都有也什麼都沒有。
「妳跟薰…發生了什麼事?」不久,明日香面對著緋開口,緋顫抖了一下,卻不開口,明日香又說了:「薰從下午出去之後就一直到放學才回來,他不發一語,連平常那個輕挑的笑容都不見了,就默默地拿了書包就離開,而且也和妳一樣全身溼透。」
聽到了明日香的話,緋才有了一點反應,她抿著唇,卻依然不說話。
「就連笨蛋真嗣都看得出來你們互相喜歡對方,為什麼你們要折磨彼此,明明妳就只對薰敞開內心,明明妳是在意他的,為什麼要欺騙妳自己?」
「不要再說了,」突然間緋吼了出來,「妳根本什麼也不懂!」緋終於有
了反應,雖然她硬是想裝作堅強,但在他們眼中卻顯得更加憔悴。
「妳不說出來我們怎麼會懂?」明日香越說越激動,她伸手緊抓著緋
的肩膀說:「我們不是朋友嗎?我們真的那麼不值得信賴嗎?為什麼妳什麼
都不肯告訴我們,要一個人承受…」
明日香說,她紅了眼眶,一直在一旁的真嗣也開口了:「千宮,我們大家都很擔心妳和薰,尤其是明日香,不管妳是怎麼想的,但我們都把妳當成很重要的朋友,」真嗣蹲了下來面對緋,也安撫著明日香。
「我們一直都在,不是嗎?只要妳需要我們,我們一定會幫助妳的。」緋愣愣地看著真嗣,看著他那雙單純清澈的眼睛,她感覺到有一股暖流傳入了心中,和出去旅行時所感受到的心情是一樣的。
真嗣和薰很像,他們都有能打動人心的能力,緋覺得好溫暖,溫暖到令人好想哭。她突然想起了薰的微笑。
「我…」不自覺地,緋靜靜流下淚,「我不知道,我…好亂、好害怕…」
被母親拋下的感覺依然殘存在緋的心中,母親的淚、母親的痛苦都深深印入了緋的心裡。她記得,記得小時後那段幸福的歲月,那段被雙親疼愛、父母親彼此相愛的日子,但是哪個環節出錯了?她也記得,失去了父親的母親哀痛的表情和那女人驕傲鄙視的神情。父親對自己很好,真的,他一直都很溫柔,不論是他和母親在一起的日子還是他選擇了別人之後,即使他曾經想過要拋棄自己。
但她自己卻早一步先放棄了父親,放棄了所有感情,放棄了愛人的心,她害怕被傷害,那時候她還太小了,她害怕自己會再次被遺棄,害怕自己再也不是任何人的寶貝,不再被別人接受,可是…
明日香緊緊抱著緋,兩個女孩都失聲哭了出來,哭了好久好久…
『我想要,再一次去相信…』
緋再次來到學校已經是第三天的事情,經過了一天的時間冷靜,緋的心情也平復不少,她很感謝真嗣和明日香來找她,他們一直陪伴著自己直到天明,她稍微了解了自己並沒有被所有人遺棄,只要她願意,真嗣他們都願意接納自己,雖然緋還是很害怕,但她決定再一次試著去相信別人的心。
鼓起勇氣,緋踏入了久違的教室。
「早。」映入眼簾的是真嗣、零、明日香、小光、健介和冬二的笑容,一瞬間緋方才的緊張感已經消失了。
「早。」看著他們依舊友善的笑容,緋雖然很高興,但還是只能說出這個字,不過大家彷彿都了解緋的想法,並沒有說什麼,彼此間漸漸恢復了以前的樣子。
雖然回到了學校,但緋發現身旁的位子是空的。
────薰沒有來。
直到午休,薰都沒有來,緋跟著大家一起去吃飯,大家都還是老樣子吵吵鬧鬧的,但緋卻感到一股不協調感。
為什麼呢?
提早離開了頂樓,緋獨自來到音樂教室,她試著彈了一個音,然後便坐下來彈奏,但演奏到一半,她的手卻突然停了下來,她抬起頭望向窗戶,一剎那,她好像看到了有人在對她微笑。
「誰?」有一股說不上來的感覺浮上心頭。
奇怪的感覺一直在心頭徘徊不去,緋決定翹課來到了頂樓,她到老位子睡了一會兒。
她作了夢,夢到了某人的身影,一個令人懷念的人影,人影在微笑,柔和的笑容令緋不自覺地想伸手觸碰他,而那人也伸出手接住了緋伸出的手。
『好溫暖…』這種感覺,緋記得,一直都記得,那個溫暖,那個觸感,那種淡淡的溫柔…
緋醒了過來,她發現自己流下了淚水,她摸著自己的臉,看了看自己的身旁,並沒有人。
「薰……」
這時候緋才真正感受到了,薰不在身邊的日子,竟是如此地寂寞。
放學時間,緋依然走在眾人的後方,沉默不語,正當大家要分手時,突然小光回頭拉著緋說:「緋,我可以跟妳說說話嗎?」
於是她們來到了公園。
「那個…因為我覺得應該要告訴妳,薰他這幾天來請的都是病假,好像得了重感冒,」小光對著緋說:「妳…要去探望他嗎?」
聽了小光的話,緋陷入了沉默,而在一旁的小光看著緋有些不知所措。
「小光,」緋開口了:「妳…喜歡冬二,對嗎?」話一出口,小光馬上紅了臉蛋。
「啊、我、妳、妳怎麼這麼突然!」
「因為…我還是不懂,所謂的喜歡到底是什麼。」緋說著,臉上的表情含有淡淡的哀愁和困惑,看著緋的樣子,小光逐漸冷靜下來,她微笑著說:「其實妳應該早就知道了,不管是薰對妳,或者是妳對薰的感覺,不是嗎?」
小光溫柔地看著緋繼續說了:「當妳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只要能見到他就會很開心,喜歡他陪伴自己的感覺,會想要為他做些什麼,當他不在身旁時會感到很寂寞,」小光伸手握住了緋的手,緋覺得小光的手也好溫暖。
「妳只要閉起眼睛,摸著妳的心,想想看,在妳心中第一個出現的人是誰,而當妳開口所喊出的第一個名字又是誰,妳一定可以了解,這份喜歡的心。」
拿著小光給的地圖,緋找到了薰的住所。
她深深吸了口氣,伸手按了門鈴,但是沒有人應門,她試著打開了大門發現門並沒有鎖,她悄悄走了進去,客廳漆黑一片,她打開了燈,發現了凌亂的客廳,地板上散亂著衣服,桌子上擺放了尚未收拾的餐具和藥包,而薰就躺在沙發上,身上穿著凌亂的制服,他用單手掩著臉,似乎是睡著了,客廳只聽到他沉沉的呼吸聲。
看著這樣憔悴的薰,緋的心緊揪了一下,雙眼也感到一陣溼熱,原本拿在手上的書包也不小心掉落在地上,而發出了聲音,並吵醒了薰,他移開了手,疲憊地睜開雙眼,看見了緋站在眼前,流著淚。
「緋?」他有些遲疑地輕喚著緋的名字,並勉強伸出手想碰觸緋,而緋也快步衝向薰的身邊,緊緊抱住了他好久好久。
「薰…」這一刻,緋明白了小光的意思,在她心中第一個浮現的,就是薰。
緋將薰扶回了他的房間,稍微收拾了客廳後,她拿了條毛巾和一盆水為薰擦拭他的臉,但他抓住了緋的手說:「妳來了。」
薰微笑著,直到現在緋才發現,薰只會對自己露出這種溫柔的笑。
為什麼以前沒有發現呢?
正當緋想說話時,薰拉著她的手背親吻著。
「薰?」一瞬間緋竟然臉紅了,看到這樣子的緋,薰又淡淡地笑了:「妳願意來看我,就表示妳願意告訴我妳的回答了?」
「…我、我去弄點東西給你吃好了。」緋正在想逃走時,突然薰用力拉了她一下,瞬間就將她拉上了床,拉進了懷裡。
「薰!」緋本來想掙脫,但薰緊緊將她抱進懷裡說:「妳只要像現在這樣讓我抱著妳就好了。」緋的臉十分貼近薰的胸膛,四周聞得到薰淡淡的香味,不禁令緋更加臉紅心跳。
「我喜歡妳,緋,我絕對不會離開妳的。」薰的話深深埋入了緋的心中,遲疑了一會兒,她也伸出手輕輕回抱著薰,是令人安心的氣味、體溫。
「…謝謝你,薰。」小小聲的,緋在薰的懷抱中呢喃著,而薰也淡淡的笑了。
頭一次,緋睡得如此安穩。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