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風讓樹枝跟著跳起波浪舞,都已遠離了夏季卻還有蟬聲唧唧,乍聽頗不搭調,聽久了卻感覺協調。在校門口等候許久,菜頭還沒出現。
「厚!」靜妮發起飆來:「笨菜頭怎麼牽個車要牽那麼久啊?他是烏龜哦!」
韓堯催了油門,笑道:
「妮妮,妳就忍一下嘛,我想他應該不是故意拖時間的啦。」
「阿堯,你怎麼跟菜頭同一國了?」
「我沒有啊……」
韓堯急忙跟菜頭撇清關係的樣子,讓我更加確定他與靜妮一定不只是「同學」而已。阿光在一旁樹下和草莓聊天相當開心,霎時教我以為現在準備要去郊遊。
馬子走近,低聲問:
「治豪,小蘋蘋不是也要去嗎?」
「好像是吧。怎了?」
「現在已經三點四十三分了耶,小蘋蘋居然還沒出現。」
看一眼手錶,菜頭確實是說三點半在校門口集合,扣除他自己牽車牽到太平洋去不算,劉湘蘋也遲到了。劉湘蘋一向很準時的,今天怎麼回事?難道她反悔了?
「她該不會不去了?」我又反問馬子,顯然沒有答案。
「應該不會吧!她中午還跟我說會來……」
「那可奇怪了。」
靜妮嘴嘟著走過來,開口:
「豪哥,菜頭到底把車停哪裡啊?」
「他停在車棚啊。」
「對嘛!可是,車棚離校門口有那麼遠嗎?為什麼去車棚牽車可以牽這麼久?」
「我也不知道。」聳聳肩,我真的莫宰羊。
眼看靜妮就要爆發,韓堯連忙過來安撫。我愈發覺得韓堯會受不了靜妮的孩子氣,偏偏他又很喜歡這樣的孩子氣,可如今我更佩服菜頭開學時的未卜先知,那時明明是靜妮強調她絕對沒有「妮妮」這般幼稚的外號,菜頭卻一眼看穿她的狡辯;孩子氣確實跟靜妮搭得上邊,難怪菜頭說啥都要叫她「妮妮」,菜頭真可說是觀察女孩子的大魔王。
一群學生從我們面前經過,每人臉上都是考完了試、輕鬆悠閒的模樣。我懷著輕鬆沒錯,心裡還是些許沈鬱,中午撞見的景象令我在情緒上久久無法平息,雖然沒人看出我的心事,這種感覺還是挺難受的。
為什麼我這麼會演戲?又為什麼,我非得演戲?我能演到沒任何人看得出來,但在Catherine面前,我居然連說句話都猛吃螺絲,談何演戲,只好不演了,保持尷尬的沈默。
「啊、小蘋蘋來了!」馬子叫道。
我順著她說話的方向望去,隱約瞧見劉湘蘋低頭緩緩走向校門口來,一股不安的寧靜。
劉湘蘋還沒走到我們前面,就聽到馬子關心問著:
「小蘋蘋,妳怎麼這麼晚才過來?沒事吧?」
劉湘蘋仍低著頭,手伸起來在臉上抹了一下,說:
「嗯,一點事情耽擱了……」
咦?哽咽?
馬子比我更早聽出不對勁,追問:
「妳怎麼了?好像……」
「我沒事。」劉湘蘋揚上臉,一道未乾的淚痕留在頰上,眼影都模糊了。
我和馬子同聲訝異:
「妳怎麼哭了?發生什麼事啦?」
「沒有啊!」劉湘蘋急抹了臉:「那是我剛剛洗臉的水啦。」
我和馬子不禁皺起眉頭,劉湘蘋硬擠出來的笑臉絲毫沒有說服力,我沒想過堅強如她也有這種柔弱時刻,可是,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韓堯與靜妮湊過來,關心問道:
「什麼?誰哭了?」
這麼一吆喝,坐在樹下的草莓和阿光也趕緊上前探問怎麼回事,只是大家都吃了閉門羹。
劉湘蘋撇嘴笑笑:
「你們幹嘛啊?別鬧了,誰哭啊?拜託!」
身旁的風依舊悠閒,此刻則有些特殊,面對她強擠的笑顏,我們沒人敢多說話,只有賠上淺淺尷尬的微笑,裝作沒看到,卻騙不了分明已看見她臉頰淚痕的擔心。
劉湘蘋向阿光走去,嬌聲:
「我的光光,今天你要載我去哦!」
「哦,好、好啊。」阿光不知所措。
我實在猜不到劉湘蘋究竟怎麼了,以她的個性,應該不會跟我們透露什麼事情,在同學眼裡的她不只獨立、而且絕然,似乎沒什麼問題能夠困擾她。風陣陣吹來,望著她的背影,我忽然有種感覺……這才是她的真性情吧?
風兒從她滑順長髮邊流下,從背後看去,她的長髮在左右兩旁形成兩道美麗弧線,如波浪般上下抖動,非常微妙的頻率,我依稀看到一流舞者在耀著金光的長髮上,盡力舞出一支生命樂章,那名舞者的名字叫做秋風。
「不知道小蘋蘋怎麼了?」馬子低語,我答不上來。
阿光正與劉湘蘋說話,說了什麼我聽不到,但劉湘蘋表情歡愉多了,也許這個當下只有阿光才能安慰她吧。
靜妮看著我、又瞧了瞧馬子,然後轉過頭去跟韓堯耳語。有點莫名其妙又覺得似曾相識,好像在哪也出現過這類似的畫面?
「這顆菜頭真是牽到西伯利亞去了啊?怎麼還不回來?」我低頭看錶,三點四十九分,真是受不了了。
「不不不!豪哥,你說錯了,他應該是牽到月亮去了啦!」靜妮居然糾正我的形容。
這時,大家遠遠望見菜頭騎著他的機車火速趕來,臉上既興奮又緊張,看來已經準備好要給靜妮轟砲了。他一停下車,靜妮立刻開始毒舌轟炸,炸得菜頭有的狡兔三窟全都翻土、面目全非。
菜頭舉起雙手投降,對靜妮道歉:
「好啦、好啦,妮妮,算我錯了,我不是故意的啦……」
「你還敢叫我『妮妮』!」
「好好好……不是『妮妮』、是『靜妮』,可以了吧?」
「哼!這次先放過你,下次給我小心一點!」
這還會有下次嗎?我抖著嘴,繼續看他們倆的野台戲。
菜頭喜孜孜望向我:
「阿豪,我跟剛多找了一個人跟我們去唱歌哦!」
「啥?」我一頭霧水:「誰啊?」
「等一下她就來了。」菜頭滿臉勝券在握,反而教我感覺發抖。
等了一會兒,我們看見一位女生騎著機車緩緩接近,靜妮先發現對方是誰,接著歡呼大叫;馬子的表情卻在看到對方瞬間,露出一絲驚訝;我則訝異非常,因為那是CICI。
CICI停在菜頭車旁,笑問:
「嗨,同學!我也要跟你們去唱歌,可以嗎?」
靜妮高興大笑,牽著CICI的手揮舞,因為體育課的關係,靜妮和CICI變得頗為要好。馬子靜靜退了一步,走到草莓身邊聊天,宛如在迴避什麼似的,反應不尋常。
「菜頭你?」我盯著菜頭,睜大雙眼。
菜頭摸摸後腦袋笑著解釋,好像不關他的事:
「沒有啦,就剛剛去牽車時碰巧遇到的嘛!想說又不是不認識,所以順便問她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唱歌,人家很熱情耶!而且人多才有趣嘛,對不對?」
看到CICI與靜妮嬉笑的神情,心裡有陣波動,覺得每一下心跳都感覺得清清楚楚,就像暗濤洶湧的體會,想忽略都難,怎麼回事……
「CICI,那個……Catherine呢?」我壯膽問道。
「琳琳怎麼了?」
「她、她怎麼沒一起來?」
「她有約了。」
洶湧波濤突然急速撲近岸邊岩石,瞬時,我驚得愣在石上無法動彈。
「達令社長約她去吃晚飯,她已經赴約了。」CICI補了巨浪,讓浪花轟上岩石。
岩石被強大的力量擊碎,而我,這自以為是的小小漁夫早就給狂浪吞沒了,連要掙扎的機會都沒有,本以為可以逃出生天,卻被不及掩耳的瘋狗浪捲去,才體會到茫茫大海原來那麼可怕。
沒有劇本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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