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的故事九
如果沒有特別的事情,每日午后七點多左右,我一定會到社區裡散步、走路,這幾年來總未間斷過,在滿是青翠蒼綠的草坡旁側和高大樹林的搖影中徒步行走,是寧靜又安祥的幸福感,微風吹拂、樹影搖曳、虫鳴鳥唱,感覺非常的舒爽。
在行走的路途中,總是會和一位老先生碰面,我們就相互笑一下或揮一下手式,這樣就算是相互問候打了招呼了,大概是兩年前吧?我們有停下來稍微談了一下,知道他是從台灣移民過來的,目前是和小孩、太太住一起,儘至於此而已,其它的一概不知曉了。
昨晚上,我照慣例在晚飯之後,又去社區裡散步,就在往回走的方向時,又和這位先生碰面了,我們就在草坡旁側相問候後,就聊起來了。
首先說他就說:「我有一段時間沒有出來走路了。」
啊,我在心裡一驚,生病了嗎?但又不好太直接詢問。
他就接著說:「我回台灣一段時間了,七月十日至到八月十五日才又回來,唉,在美國好苦啊…」。
我聽他這麼一說嚇了一跳,就回他說:「哦為什麼呢?」
他就說:「在美國生活很不容易,一個月賺不到一千元,一個月卻要花掉一千多元,我家裡現在就只有我太太在作工,她在Kroger打工,一個小時才七塊多,她還打兩份工呢,而我們一個月的開銷卻要一千七、八百元。」
聽他說完這段話,我又嚇了一大跳,怎麼可能呢?我就反問他:「是你們不會理財吧?怎麼可能會入不敷出呢?」
他看我不相信的表情就又接著說:「我兒子現在才升大三,要後年才會畢業,我已經七十五歲了,在這裡沒法找到合適的工作,我家有兩部汔車每個月的保險費要花掉三百七十元,房子保險每個月也要三百六十元,健康保險、社會安全基金、生活費零零總總,妳算算看嘛,賺的都不夠用。」
我就在心裡把這些費用加起來,哦真的耶,三個人的零零總總開銷,只靠一個人微薄的薪資,的確是日漸見拙,要達到基本水平的生活,真的很困難。
我就反問他:「既然您在這裡怎麼不習慣,又為什麼要過來呢?在這裡生活不會英文又不會開車,就像沒有眼睛又沒有腳一樣,是很痛苦的事情呢。」
原先,我不知道他有這麼多歲數,平日散步碰面都只是隨意打個招呼,一直都以為他只要六十來歲而已,看起來就是這年齡模樣兒。
他說:「我都這麼多歲數了,不需要再學開車,家裡養了兩部汔車就快要吃不消了,平日裡我也不需要去那裡,不需要用到車子的。」
我就問他說:「您的兒子怎麼才唸大學而已?」
他回答說:「我結婚晚,五十來歲了才結婚,我太太現在也快六十歲,我很擔心她,她現在打兩份工,很辛苦的萬一她生病了,醫藥費會令我們破產,在美國是萬萬生病不起的啊…。」
我看他此時的心情,似乎是萬般無奈,就又問他:「您們是用什麼身份進來的?」
他答說:「我兒子是這裡出生的公民,我太太是越南淪陷時,以難民身份坐船從印尼轉輾過來的,我是綠卡,以前我們是每半年過來一次,因我在台灣尚有工作,小孩起先也是在台灣唸書,只在寒暑假時才過來這裡,小四時他在奧斯汀舅舅家寄住一年,回台灣再升小五,他的功課一向很好,總維持在前五名左右,但那一年他的國語課只考個五十八分,被老師罵,他就很傷心,我和他的導師連絡,把我家的情形告訴他,這位老師就來我家做家庭訪問,老師了解了我家情形後,就給我兒子加了三十分,變成八十八分,這樣他這課就及格了,他才沒有那麼傷心。不料,這位老師竟然當著我的面對我兒子說,以後你想要考上前十名之內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在兩個多月後的月考,我兒子考了第四名,真的跌破這位老師的眼鏡了。」
他又接著說:「我在政府機關工作,我太太中、英文、廣東話都很流利,在台灣也有工作,從中學起,我們就把小孩托在親戚家,但我這兒子感情很脆弱,他回台灣就哭,說是想念他的舅媽們,而一旦回美國來了,也哭說是想念我和我太太,就在他九年級暑假返台時,他說他不要再回美國了,要待在台灣陪我和我太太,我一看這情形不對,就把他給騙回美國了,我就和我太太商量,要我太太把工作辭掉,專心陪他在這裡唸書,把房子買下來安定點。」
他繼續說:「我們這棟townhouse花了五萬多購買的,就要近兩百萬台幣了,我在台灣的薪水兩、三萬塊,多少總是可以貼補這邊的開銷,現在已經退休了,退休金一百多萬,在這裡買了兩部車子就用光了,在這裡生活真的很苦,拼命工作還是無法存錢,在台灣隨便找個工作,都還是有些錢存下來的,等以後我兒子大學畢業了,我和我太太就要回台灣去了,在北投我們有一棵房子,樓上我們自己住,樓下租人也有兩萬多塊錢,我是榮民退休的,每年還可以領回十幾萬,台灣亂就讓它去亂,我們的基本生活都還是蠻好過的,美國這裡是年輕人的天下,我們這種要老不老的人家,在這裡真的很痛苦的…。」
他看著我驚訝的表情又接說著:「我是國民黨兵,在國共淪陷時,被俘虜到韓國打戰,是和南韓的美軍打,我們那一連只有我和另一位吹角號的士兵活著,其餘的都被無情砲火打死了…。」
聽他說著,我突然覺得好笑,這位老先生原先是國民黨的兵,結果被共產黨俘虜了,被押到北韓去和美軍打,現在又在美國待著?人生的際遇真的是奇妙啊?
他看我笑起來就說:「妳太年輕了不懂的,我是民國四十三年時,從北韓回歸台灣,那時有一萬四千步兵,歸返國民黨下,那時造成很大轟動的呢,這一段歷史妳一定不知道的了…,南北韓戰爭時,死亡士兵總在十幾萬左右,我們這些活著的人是少數著,我這輩子經歷了國共戰、南北韓戰,對人生是很看得開的,在北韓打戰兩年,出生入死,弟兄們隨時都會有人死在你的面前,人命比螻蟻還不如,後來我們被美軍俘虜了,他們就問我們要到中國去,還是要到台灣去?用一條鐵絲網住,要到中國的站另一邊,要到台灣的就站另一邊,當時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要站到台灣這一邊來,直覺的有一股力量把我推到台灣這一邊來,如果我站到中國那一邊,可能文革時,就又被鬥死了。」
看著他健壯的體軀,看得出年輕時是勇敢的戰士,生長在戰亂頻頻傳的年代,生命是無法自己掌握的,也許安定的晚年,對他而言是重要的事,畢竟到另一國家,要重新學習與適應的確是苦事一椿。
夕陽已躲進天邊底了,天色也已昏暗,向他道別後,我回想著他的故事,又想著現今的我們,實在是感嘆良多,世界各各項目都在進步,似乎唯有戰爭一事尚停頓著,至今,戰爭依舊在發生著…人類的真知灼見都到那兒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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