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尚品的夜晚
第一次見到藍茜,是在尚品咖啡屋。她在那裏主持一個即興節目,安排在後半夜演出。她有著極強的音樂天賦和非凡的創造力,可以隨手拿起一些小東西,演奏出美妙的旋律。有一夥臺灣人喝得色膽包天,要這個漂亮的姑娘跟他們回去。老闆娘找藍茜商量,被她罵了回去。
我要回家時,看那夥臺灣人正守侯在一個小路口,不懷好意地張望著,我於是等候在咖啡屋門口,一邊暗示藍茜不要出來,一邊打個電話給皮皮,叫他來接我。不多久,皮皮紅色的別克就停在我面前。我拉著藍茜的手上了車。路過那個路口時,我們都笑了起來。
從那以後我和藍茜就成了很要好的朋友,對她也瞭解了不少。她有著一張清秀瘦削的臉,烏黑柔順的直發和簡單的服飾,隱蔽了她驚人的才華和早熟。她是一個複雜脆弱的女人,源源不斷地散發出誘惑的魅力。她沒有固定的工作,是一個獨立的音樂人,靠爲這座城市發達的音樂系統做原創音樂生活,雖不富有,卻自在平靜。偶爾客串一些pub或者club的節目主持人。
第二次與她見面時,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們說起了皮皮,我的男朋友。她只淡淡地地說了一句,他並不愛你。我也只能承認她敏銳的觀察力和敏感的直覺,並無比佩服。
這一切,距我現在在午夜的月光下回憶著,已經四年了。
(二)她的懷抱
認識藍茜後的第三個月。皮皮和我分手了。我所愛的男人一直以介於情人與朋友之間的感情悄悄地拒絕著我,並最終結束,離開。儘管這些都在藍茜給我的忠告中預言過了,可還是完全擊垮了我的世界。那是我一生中最艱難的日子,白天連著黑夜的失眠,依靠越來越大劑量的安定換來短暫的睡眠,還充斥著各種的噩夢。藍茜已經搬過來和我住在一起。有一天我實在忍不住恐怖的夢境,一口起吞下整瓶的藥片。我醒來的時候,藍茜的淚水已經打濕了她的大衣。護士告訴我,她已經守了我四天四夜,沒合過眼睛。
之後的半年時間,我的身體都一直很虛弱,不但失去了工作,連生活都難以自理。藍茜一邊辛苦地在餐廳裏打零工和寫歌維持我們的生計,一邊還無微不至地照料我的起居。我常常在半夜從噩夢中驚醒過來,緊緊拽著她的胳膊全身顫抖。她像哄孩子一樣摟著我的肩膀,輕拍著我的背安慰我,直到我再睡著。後來我乾脆只有以這樣的姿勢才可以睡得安穩。她毫無怨言地守護著我,爲我撐起塌陷的天空。漸漸我的精神狀態開始恢復正常,身體也趨向好轉。她不在家時,我會做點家務,或者幫鄰居的老教授整理書稿,換取一點費用幫她減輕負擔。
又這樣過了半年,我回到原來的雜誌社上班,藍茜應我的要求辭去餐廳的工作,專心寫音樂。她夢想著成立自己的工作室。我有著豐厚的收入,該好好報答她了。我們一直住在一起,吃同一碗麥片,一起連夜趕工再揮霍周末。每一個深夜,我還會任性地縮在她的懷抱裏,香香地睡著。
那一刻,我覺得那裏勝過任何一個男人寬厚的肩膀。
(三)長樂未央
在和藍茜生活的過程中,我越來越感受到在她簡約的外表下,有一種複雜地驚人的情緒化。對我她一直沒有表現這一點,但偶爾她會給我看她的日記和發表在各個bbs上的文章,讓我聽她新寫的音樂。這時候,眼前的這個女人,從深邃明亮的瞳孔中,放射出冰涼的哀傷和沈重的苦悶。
她從來沒有異性的朋友,同性的也只有我一個。她對我說,任何一個試圖接近她的人,都會畏懼她所有古怪的念頭和突然産生的陰狠或者暴躁,除了我。
我說,一個想和你在一起的人,必須有勇氣和能力包容起你深不可測的情緒化海洋,還要兼具理性與激情,在你亢奮的時候慢慢引導你,在你失落的時候,又如陽光般溫暖著你哭泣的心。
藍茜總會靜靜地聽我爲她分析這一切,然後微笑著抱緊我,輕輕的說,謝謝你,親愛的小蝴蝶。她的氣息柔柔地舔著我的耳垂,敏感的神經在這個時候總會傳遞著一種酥麻的興奮,到達身體最隱秘的深處。
我們相依爲命地生存,卻也滿足了。
有時候,我們會互相梳頭。她總愛任性地玩弄我的頭髮,對我說,蝴蝶,我愛上你了。然後我就撓她癢癢。兩個人又笑又鬧地抱在一起,然後再重新梳頭……
我依舊像依賴氧氣一樣依賴她的懷抱。就這樣,一年的日子如流水般逝去。其間,我們一起去參加了皮皮的婚禮,一起到尚品主持節目,還在夏天去了趟夏威夷。她的音樂一直處在上升的趨勢,獲得許多大獎。再過不了多久,她的夢想就可以實現了。
可她始終是一個複雜的女人。
(四)親愛的,請不要爲我哭泣
當她在我耳邊呼吸著時,當我在她懷中蠕動時,當她邊梳頭邊說愛我時,當我在回家的路上輕吻她的脖子時。我們都明白些什麽。後來因爲工作的需要,她搬到工作室附近的一所房子裏,可是一有機會,我們就像異極的磁鐵,形影不離地粘在一起。在她那首《蝴蝶的尖叫》獲得空前成功後的夜晚,我們終於控制不了激動的情緒,在午夜的月光下燃燒著靈與肉的交融。
我們躺在鹿皮毯子上,眼中噙著淚水,一起輕聲哼著《蝴蝶的尖叫》:“親愛的,請不要爲我哭泣,我們的故事,雕刻在恒星的軌道;親愛的,請不要爲我哭泣,我愛你致死不渝,哪怕蝴蝶絕望地尖叫……”
可是我自始至終都不敢愛上她,這點我們都明白。我仍然是一個傷痕累累麻木不仁的空殼,比任何一株小草都要脆弱。我又怎能和她一起扛起紛亂迷茫的思緒?有時,走在尚品門口的馬路上,我們回憶起當初相識的場景,她會喃喃地說,她要找個方法填滿我的空殼,那樣我就有勇氣和她一起承擔憂鬱和沈重,否則她終將力不從心而崩潰。她會爲此努力著,一直到春天的來臨。
我的回答只有一個,你是一個值得去愛的女人,我卻不是一個值得去愛的女人。我輕輕托著她冰涼的小下巴,有一滴滾燙的淚珠滑落在手臂上。然後她淡淡地微笑,轉身攔一輛的士回家。我們依舊徹夜長談,每個周末她會送我一包煙,我會送她一瓶酒,除此之外我們都愛惜身體健康。我們會坐在尚品的角落裏,做一對情侶。有時候我們嬉鬧著比誰的煙圈更大,有時候卻一直沈默。
我們約定說,如果有一天我們分開了,要互相安慰,親愛的,請不要爲我哭泣。
(五)你來你走
春天來了。
她給我的最後一封email是這樣寫的:“……也許我們都太年輕了,才會編織一些可愛又可笑的夢……謝謝你,在成長的路上陪我一起走過。春天來了,我也該走了……有一些人是知道了結果而害怕,有一些人是知道了結果而不怕……親愛的,請不要爲我哭泣。”
我沒有回復,因爲我知道她不會看到;我沒有問她要去哪里,因爲她或許也不知道。我只是在心裏說了聲“珍重”。關於她將來的一切,我都不太知曉。
後來聽音樂圈子裏的人說,那個寫了《蝴蝶的尖叫》的女人,賣掉自己的工作室,嫁給一個快50歲的英國歌手;也有人說不是,她是賣掉自己的工作室,捐款給本市一個支援新生音樂人的基金會,然後獨自流浪去了;還有其他的,很多。我不去問誰真誰假,我只知道,她一定會找到屬於自己的歸宿。
……
我坐在午夜的月光下,回憶著四年來的一切。鹿皮毯子上似乎還留有她的味道。我總會在這個時候,輕輕地唱著她爲我寫的歌:
“親愛的,請不要爲我哭泣,我們的故事,雕刻在恒星的軌道;親愛的,請不要爲我哭泣,我愛你致死不渝,哪怕蝴蝶絕望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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