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2年,3月13日。空氣中殘留
著他的味道。陽光悄悄爬上我的腳踝,我抱著枕頭,輕聲地數著羊。我的手在床頭的架子上胡
亂摸索,我的日記本,我的鉛筆。惺忪地翻到最後一頁,很虔誠地把正字的最後一劃補上。數
一數,過去的十三個月,四十個整齊排列的正,見證了兩百次清醒感受夜晚的失眠。放回本子
時,打翻了一隻雕花玻璃樽,砸在我的頭上。似乎很輕,不疼。十三個月前,我們在中山路的
一家小店裏發現它,爲了它,那天我們沒有午飯。攬在懷裏,似乎不覺得冰冷。空氣中殘留著
他的味道。 "豬豬,起床了。乖,快起來,今天帶你去和平碼頭。" 我摸著自己的臉頰
,捏著自己的鼻子,揪著自己的長髮,拍著自己的屁股,對自己說。空氣中殘留著他的味道。
"快起來,衣服扔哪里去了……呃,在這裏,快穿上,別著涼了。快點,今天我們去和平
碼頭。" 我把手伸出去。空氣中殘留著他的味道。 "好,抱抱豬豬。呵,你又胖了。一
,二!好了,快穿好衣服。刷牙洗臉吃飯,快!今天我做了你最喜歡的沙拉,吃完了我們去和
平碼頭。你不是最喜歡看那裏的紫荊花嗎?剛才小溪打電話來說,全開了。" 我慢騰騰地
坐起來,從床下抓起衣服,胡亂套上。收拾床鋪,沒有梳頭,光著腳把自己晾在陽臺上。打開
水龍頭,看白花花的水一路流淌,愣愣地抓著杯子牙刷牙膏毛巾。空氣中殘留著他的味道。遠
遠望去,路邊的紫荊花開了。 回到房間,往嘴裏塞著幹麵包,喝昨天喝剩的咖啡。在過去
的十三個月裏,我不只一次試圖做出那種沙拉,但是都失敗了。順手翻翻桌上的白紙,除了蒙
上的灰塵,一無所有。 煙灰缸滿滿的,煙盒裏,孤零零地躺著最後一支紫羅蘭。我不忍心看
她的寂寞,我佔有了她。 煙灰飄落在這個房間的每個角落。一瞬間,好象自己也著了火,
慢慢粉身碎骨,飄零在這個世界的每個角落。空氣中殘留著他的味道。
(二)
1999年,2月27日。我忍受不了客廳裏嗆人的煙味,把自己緊緊
關在房間裏。我很生氣,從小到大,他就只知道讓妻子和女兒嗆得老咳嗽。每次叫他戒煙,結
果總是我逃回自己的房間。這裏是我的世界,空氣中永遠是屬於我的紫荊花香。我愛紫荊,甘
願走火入魔。我住在二樓,樓下盛開的紫荊,把她的花鑲嵌在我的窗子裏。每天,我都要把自
己關在房間裏,久久地看著她絢麗的色彩,貪婪地享受她的芬芳。我正對著鏡子坐在地板上,
鏡子中的女孩,傻呵呵地笑起來,雖然清瘦,卻神采奕奕。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很愜意地享
受自由的樂趣。雖然放棄了讀名牌大學的機會,但是簽證再過幾個星期就會下來,去澳洲讀時
裝設計是我最大的夢想,哪怕這一去或許就是五年十年。 我一直很懶,所以報紙雜誌很多
放在地上沒有收拾。我順手拿起一本,是剛從市圖書館借來的時尚雜誌。翻著翻著,一行Int
ernet網址映入眼簾。突然産生的好奇讓我打開電腦撥號上網去看看是何方勝地。原來,是一
個個人主頁,也是關於時裝設計的。顯然,主頁的主人是個行家,其中有很多是自己設計的款
式,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但是也有很多地方在我看來是不太穩妥的。他在主頁的最下面留著
自己的email地址,於是我把自己的觀點寫了滿滿4頁,送了出去。 其實並沒有指望那個人
會給我回信,寫的目的更像是自言自語的觀衆。但是沒過幾天,我就收到了他的回復。 故
事的開始不需要多少理由,故事的進行不需要多少理智。在後來的2年裏,我們成爲好朋友,
成爲`情人。他放棄工作,來到了800公里外的這座城市;我放棄了澳大利亞的簽證,和家裏決
裂。他在一家公司找了個和服裝設計沒有任何關係的苦差以維持生計,我報名自學考試夜校;
我搬進他租住的公寓,他每天收拾我扔在地上的報紙雜誌。我們一起生活,一起奮鬥,我們的
目標是那麽遙遠卻明瞭,我們要開自己的時裝廠,把自己的作品推上市場,打造我們自己的世
界。我們瘋狂地深愛著彼此,離開他的味道,離開他的沙拉,離開他的任何一個分子,我的世
界只有崩潰。 (三)
2000年,10月7日。我對他說
,我愛紫荊花,如同愛你一樣執著,熱烈。 他說,好,以後每年,我都帶你去看紫荊花。
(四)
2001年,2月27日。我們認識兩周年紀念日
。 空氣中有著他的味道。陽光悄悄爬上我的腳踝,我抱著枕頭,剛剛睡醒過來。我的手在
床頭的架子上胡亂摸索,我的日記本,我的鉛筆。惺忪地翻到空白的一頁,很虔誠地把正字的
最後一劃補上。數一數,過去的二十四個月,一百四十六個整齊排列的正,見證了我們認識後
的每一個陽光般的早晨。放回本子時,打翻了一隻雕花玻璃樽,砸在我的頭上。似乎很輕,不
疼,原來是他的手接住了。幾天前,我們在中山路的一家小店裏發現它,爲了它,那天我們沒
有午飯。攬在懷裏,似乎不覺得冰冷,因爲還隔著他的手。空氣中有著他的味道。 "豬豬
,起床了。乖,快起來,今天帶你去和平碼頭。" 他摸著我的臉頰,捏著我的鼻子,揪著
我的長髮,拍著我的屁股,對我說。空氣中有著他的味道。 "快起來,衣服扔哪里去了…
…呃,在這裏,快穿上,別著涼了。快點,今天我們去和平碼頭。" 我把手伸出去。空氣
中有著他的味道。 "好,抱抱豬豬。呵,你又胖了。一,二!好了,快穿好衣服。刷牙洗
臉吃飯,快!今天我做了你最喜歡的沙拉,吃完了我們去和平碼頭。你不是最喜歡看那裏的紫
荊花嗎?剛才小溪打電話來說,全開了。" (五)
2002年3月13日。窗外開始下雨。我坐在地板上,身邊堆滿報紙雜誌。最後一支紫羅蘭也離開
了我,把她的寂寞留給了我。我對著鏡子看著,一個枯瘦的女孩,黑色的眼圈,發黃的頭髮和
黑黑的牙齒,這是十三個月的香煙和失眠惠贈我的。 我的面前擺著他的照片,沒有色彩。
其實這十三個月來,我的世界就再也無所謂色彩無所謂黑白。關於他最後的回憶,只有一個推
開我然後飛起來的身影,和一輛歪在和平碼頭路邊的貨車。 那一天,紫荊花開,又落。
-------------------------------------- 獻給我們夭折在搖籃
中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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