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芙蓉湖邊的小草
我在準備一場小小的旅行，去福州。或許真的天氣很熱，我沒能好好地睡覺。拿起電話，撥通一串開始陌生的號碼，藍茜的聲音依舊，我卻已經說不出話。有一滴很大的水珠滑落在膝蓋上。去福州，並不單純爲了玩。一直想念以前的事，那些很好的朋友。如果天氣好，我們就可以坐在福州的馬路牙子上，喝酒到天亮。
曾經有一個雲霧繚繞的清晨，我坐在芙蓉湖邊，審視身邊的每一株小草。有一株問我，蝴蝶，上物理課你書包裏裝了什麽？我仔細看了一下：筆盒，裏面有來自北京的線編十字架；講義夾，裏面是淩亂的稿子；一本黃色封面的硬皮手抄本，是我第四本日記，還夾著一封天津的賀卡和一些對我來說很重要的東西；還有一本衛慧的《蝴蝶的尖叫》，是我趕在北京的禁令到達廈門前從學校隔壁的書店裏搶救出來的；一盒暗紅色盒子的香煙，和酒廠附送在酒盒裏的打火機。就這麽多，都是我賴以維持瀕臨崩潰的精神世界和把自己從現實中抛棄出來的家當。那株小草不屑地冷笑。連小草都比我堅強，至少它們不失眠，不嗜煙酒，不會把自己的心靈和外界的通道用封條來伺候。
湖面平靜，倒映的卻是灰色的天空。在水面下的最深處，還是灰色的天空的倒影。從裏到外，再也見不到陽光的暖意。
（二） 煙花
站在黑洞洞的窗前，午夜的風席捲了無數個溫柔的夢，夾雜著塵埃的苦澀佔據了我的房間。
我把過年時剩下的煙花別在窗框子上，被火苗一舔，它們便綻放出明亮的火星，在我身後雪白的牆壁上投下我的影子，頭髮淩亂，手臂神經質地迎風舞動。其實，我不是一個虔誠的基督教
徒，因爲在這個起風的夜晚，我把自己的生命賭咒在三支煙花上，在它們熄滅的那一瞬間，我也許會一躍而出。我不能飛，所以想飛。
硝煙的氣味在整個房間裏彌漫開。風突然停了，煙花垂死掙扎到最後一個輝煌的閃爍，一切恢復平靜，我的身體冰涼。依舊是一個黑洞洞的窗，我只擁有短暫的光明，和隨著到來的長久的窒息。
眼睛被一束強烈的白光刺穿，中樞神經顫抖著。馬路對面的工地開始連夜的趕工，漸漸有機器的轟鳴小蟲一樣輕舔著我裸露的肌膚。
借著這強烈的燈光，我在亮如白晝的房間裏，慢慢收拾我的行李和怪情緒。地板的冰涼透過赤著的腳板冷卻我紛亂複雜的大腦，那裏正流淌著脂肪與糨糊的混合物。
我又問了自己一遍，真的要去嗎？
接著又無比肯定地自己回答，然後懨懨地笑。
（三） 關於藍茜
藍茜有著一張清秀瘦削的臉和烏黑柔順的直發，隱蔽著她驚人的才華和早熟。這個女人身上會源源不斷地散發出她特有的誘惑魅力。一個想擁有她的人，必須有足夠的勇氣來包容她深不
可測的情緒化海洋。她是一個複雜脆弱的女人，我卻是一個傷痕累累麻木不仁的空殼。有時候她會任性地玩弄我的長髮，一邊喃喃地說，蝴蝶，我愛上你了。
但是她知道，我不敢愛上她，而且這與我們的性別相同沒有關係。
走在路上，她常常對我說，她會找到一個方法來把我的空殼填滿，那樣，就有人和她一起承擔她沈重的世界，否則她終將力不從心地倒下。她也會慢慢地不懈地爲此而努力著。每當這時候，我會用手托著她的小下巴說，你是個值得去愛的女人，我卻不是個值得去愛的女人。一滴 滾燙的水珠就滑落在我的手臂上，一直滲透到心裏。
然後她會淡淡地微笑，轉身攔一輛的士回家。一個小時後她會打電話來告訴我她已經平安抵 達，並且一聊就是一夜。
我們有時不約而同地思考一個問題，我們要到何時才能解脫出這樣曖昧折中的關係。曾經有 一個我喜歡的男人，便是用這樣介於情人與朋友之間的關係悄悄地抗拒著我並最終結束，離開
。而如今我和藍茜也小心翼翼地維繫著情感天平的平衡。我們不知道誰會先受不了而放棄，我 們似乎已經習慣並以此爲樂。
有一段時間，她在周末的時候才來找我。見面時，她會送我一包香煙。我答應她除此以外我不會自己去找煙抽。我的煙抽得很凶，這一包煙不論是多麽高焦油的，我都不會讓它過夜。我們有時會打鬧著比比看誰吐的煙圈更多更大，有時卻只是默默地坐在咖啡廳的角落裏。她把頭埋在桌子上，我望著窗外陰沈的天空或者匆匆的行人。
後來，藍茜給我發了一封email。她說，春天已經來臨了，而她卻要離開。我沒有問她會去 哪里。我只是在心裏淡淡說了聲"保重"。"有一種人是知道了結果而害怕，有一種人是知道了結果而不怕"。看完這句話，她送我的最後一支煙，擠出淡藍色的煙霧，慢慢熄滅。
以後該自己買煙了，再找個男人把自己嫁了。
（四）蝴蝶的尖叫
我靜靜做坐在鋪滿衣服的床上，在工地白色燈光的照射下，淡藍色的煙霧冉冉升起。我敲著臉頰，看一個個美麗的煙圈誕生，飛翔，粉碎，一切歸於安寧，悲壯的殉情方式。這種吐煙圈的方法是藍茜手把手教我的，腮幫子上仿佛還留有她輕敲的痕迹。
有一隻蝴蝶長眠於此，在窗臺上那盆玫瑰的花蕊裏。英年早逝的她已經不能再飛舞了，可依舊閃爍著繽紛的靈光。在陽光下她曾經微笑，在雨露中她曾經舞蹈。可是現在她只剩下茫然的
軀殼。剛才的煙火就在離她不到半尺的地方燃燒著。火星將她柔柔地包圍，她像一隻驕傲的鳳凰在火中沐浴。
如果她是一隻鳳凰，她一定還會撲扇著翅膀淩空而起。
可是，你永遠只是一隻蝴蝶。
那一刻，我聽到一隻蝴蝶絕望的尖叫。
（完） 200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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