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那天從廚餘堆裡爬出來時
他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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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吧?』一個長相甜美的女孩問道,那個人沒有理會。
那個人蹲在角落,蜷縮著;很落魄啊,女孩心想。
女孩彎了腰,直視著他:『來我教室,我給你吃雞塊麵好麼?』
那個人看見女孩手裡那份雞塊烏龍,一時無法宣洩哭了出來。
女孩不知所措地看著那個人,溫柔地摸摸他的頭,那個人情不自禁抱著女孩痛哭,女孩則嘴裡不停秀著『好乖、好乖』。
『我的人都死了..』
一個大男人滿臉淚水地從嘴裡擠出幾個字。
『我的弟兄,三十幾個..被抓去商業大樓掃了三天三夜..』
那個人哭著說話,眼淚鼻涕直流,令人鼻酸。
他拳頭握緊,恨意十足說:『隔壁班那群畜生只站在後面,一動不動..』
『看著我那幫兄弟就這樣一個一個的.....』
女孩抱緊了他,他搖頭、他大哭:『都沒了..都沒了啊啊啊!』
『就剩我一個..剩我一個..』
女孩將臉靠在那個人頭上細聲說:『那是你命好啊。』
那個人抬起臉,滿臉淚痕。
搖頭說:『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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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那天他遇到了一個女人。
在破爛的國貿三過了一夜
不知是那碗雞塊麵..還是那個女人..
讓他感覺,原來他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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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遇到大哥那天,我們幾個兄弟正要去掃地。
還記得,大哥穿得很普通;基隆商工的制服、基隆商工的西裝褲。
唯獨他那掃把,是名牌。
「你這麼會掃地..跟我!」我說。
現在想想我真是大言不慚,當時竟敢這樣跟大哥說話,儘管如此大哥也只是笑笑。
『這次是幫誰掃地啊?』
『我也不曉得,我是被拉來的,真想趕快回去打世紀。』
『天啊,今天可以墊廖育哲耶..他們怎麼還不來?』
一群三年級就這樣在操場七嘴八舌,他們..都是我的兄弟。
『欸欸,這邊有這次掃地區域的照片可以看哪!』
大家趕緊一窩蜂擠到相片前,包括大哥;我看了看相片,不置可否。
他後來說,你們膽大包天,竟然連這種地盤也掃?
我說,廣告科的學生還能要求什麼,不掃就都被當死了,管他是廚餘還是狗屎。
結果..
那天我們沒有掃地,一群老師躲在一旁的大樹下偷看我們。
其中一個滿頭白髮的老頭大叫:『天啊!只帶畚箕就來掃地?一群智障!呸!』
其他老師應聲在地上吐口痰,之後就離開了。
『回去吧。』召集人陶陶說道,他是我們幾個兄弟的頭。
『為甚麼..』一個朋友在啜泣,『為甚麼就因為我們是廣告科學生,那些老師..不!那些老豬哥就可以這樣羞辱我們!』
大家都哭了,因為時代,因為潮流。
『回去吧..』陶陶拍拍大家的肩膀,他很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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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氣憤地在教室裡吃著廚餘。
因為過於情緒,我吃了六包,正要開始第七包的時候,那個人衝了進來。
他突然用力抓著我發臭的雙唇,無情地使力!
「幹麼!?好痛啊!放手啊!」我大叫。
『別再吃了。』
他說完,便放手離去。
我後來才知道,那晚他不僅救了我,他還在教我。
「廚餘吃七包,針筆斷水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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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我們在教室討論還要不要繼續掃下去,一時,大家都很沉默。
陶陶則是偷偷哭了,我們卻裝作沒看見。
『怎麼不掃科辦?』那個人說道,兄弟們都看著他。
他不苟言笑,繼續說:『掃科辦,就不用再遭老師白眼,也可以保持你們學長姐的威風,看306那個謝京華,掃得要死還不是人人愛?』
一個學生聽聞站了起來,非常不爽。
『你誰啊你?能掃科辦我們早就掃..噗!』他鼻血撒了一地,揍他的人是陶陶。
『你給我閉嘴!』陶陶怒喊,接著看著那個人。
那個人拿起一碗過期發臭的雞塊麵,呼嚕嚕的掃進嘴巴裡,嘴巴不時冷笑著,接著轉過頭看著大家。
他冷笑一聲:『掃科辦,在操場這樣做,都有學弟妹倒貼。』
『在七堵..』那個人指指地上,『老師..不,只要是有得過金牌的,囂張,勢大力強。我們這些學生,他們根本看不上。』
他彎腰看著陶陶。
『陶陶,抓住這個機會;讓昨天的事,永遠不要再發生。』
『好。』
陶陶突然站了起來,大喊:『掃科辦,我們要掃最大的!』
剛剛被揍的同學卻起來大聲反駁:『你誰啊?某人派來的內奸麼?憑甚麼信你?』
「納投名狀!」我大喊。
當下我很激動,他後來總是說我傻。
傻得一股勁,但是他就喜歡我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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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韋志!』
『陶門仙!』
「管翊君!」
『納投名狀,結兄弟義
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
外人亂我兄弟者,視同名狀,必殺之!
兄弟亂我兄弟者,視同名狀,必殺之! 』
他後來跟我說,其實他不相信投名狀。
我問,那你信什麼?
他說,他姓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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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明天就是我們轉型後第一次掃地,大夥都很緊張。
大哥愁眉苦臉,我忍不住過去問了幾句。
『都是髒的..』
「啊?」
『我說,老師給的照片有好幾個地方都是某人的,就這麼一個地方是阿剴的,雖然也不怎麼乾淨。』
大哥搖搖頭:『這仗,很難打。』
我跟陶陶互看一眼,陶陶也不知如何是好。
『要掃乾淨這裡,只有一個辦法。』
大哥轉過來看著我們:『豁出去,破某人的陣;貼過去,跟他比機巴!』
陶陶聽聞精神一振,向大家喊:『兄弟們,告訴他,誰最機巴?』
『我機巴!』 眾人舉起手中的草人,上面都寫著某人。
『搶錢!搶糧!搶墨水!』眾人隨即喊道。
大哥站在講台前,看著大夥:『某人只有一個,楊負鈞有二十幾個,』
『我們要有二十個兄弟擋在前面,大哥我緊跟其後!』
『看到鼻屎,不要躲,繼續衝!拚命地貼上去,為大哥我贏得靠近某人的機會。』
大家面面相覷,一時眾人騷動。
大哥嘆了口氣:『很多兄弟會死..』
沒人願意,誰都不想吃鼻屎。
「我去!」我大喊。
我跟陶陶打了眼色,他點頭,為了大哥..我們什麼都願意。
『去的有PANTONE麥克筆!殺掉楊負鈞兩隻,被楊負鈞殺掉三隻!』那是陶陶的珍藏。
『碼的豁出去了!』
『鼻屎算三小!』
就這樣,我們重複著擋鼻屎的事情。
很多兄弟因此受不了打擊,有的砍掉重練,有的瘋了。
雖然因為我們成功打掃好幾次,名聲傳出使得新血加入,聲勢愈來愈浩大。
可是,二哥的笑容,也愈來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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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我們幾個走在路上,那天正好是我們打掃大成功的隔日,至少掃掉了五張某人的相片跟撲克牌,一群人有說有笑,威風得不得了。
突然,遠來走來一個超像楊X鈞的阿宅,像是剛從科辦出來,包包裡頭一堆廚餘,鼻子裡充滿著惡臭的鼻屎,頂個拉哩頭在看「日本與某人的關連」。
幾個兄弟看不慣跑去作弄他。
『死阿宅看什麼旅遊雜誌?』
『哎唷,雞塊烏龍的廚餘,都過期啦!』
他們不停朝阿宅吐口水,踩他的廚餘跟雜誌。
『你們幹什麼!!』
我一看,是大哥;滿臉怒容。
『給我過來!』大哥怒吼,幾個兄弟低頭走來,那個阿宅趁機跑了。
『怎麼啦?』二哥問。
『就地正法!你們幾個被逐出「廣三道具組」的行列了!給我滾!』大哥怒得連青筋都跑出來。
幾個兄弟跪在地上大哭,不停求大哥原諒、求二哥幫忙。
『大哥,這是幹什麼?』二哥問。
大哥朝地上吐了口痰,狠狠說:『欺負阿宅。』
二哥皺眉道:『大功到手,唾棄阿宅,這是規矩啊。』
『這樣作,跟隔壁班那些畜生有什麼不同!』大哥怒斥。
二哥看看跪在地上那幫兄弟,心一軟:『大哥,算了吧,他們知道錯了。』
大哥正色道:『從前我掃警衛室的時候,在路上看到一對老師,追著一個學生打,打得遍體鱗傷,全身都是血..沒有別的原因。』
『就因為他宅!!』
眾人不語。
『所以後來我發誓,只要我改變一切,這種事,就不能再發生!』
我深怕退會以外還會有更嚴厲的罰則,趕緊站在那幫兄弟前面。
「說!你們的命是誰的!?」
他們面面相覷,害怕的要死。
「還不說!」
『捲毛大哥的..』
『把他踢死。』
「是,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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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某天放假,我們人手不足,大哥便帶著我們去找校長。
『銘華兄,是我。』大哥站在校長室外頭,我跟二哥不敢多話,心裡只想著,校長好胖。
『唷~這不是古錐ㄟ嗎?好久不見,有什麼好關照?』校長說著,邊笑邊挖著鼻孔。
『上次我在商業大樓帶著三十幾個弟兄去掃地,全軍覆沒。』大哥道。
『這事我知道,可我想知道的是,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回來?』他彈掉鼻屎。
『好髒。』我跟二哥說,二哥皺眉,示意我別再繼續,但他真的好髒。
『我沒死,就是要回來見你。』大哥說,雙眼瀰漫著一股氣。
『好MAN!』我心裡想著。
『你想怎麼樣?』校長從椅子上站起來,摸摸他那圓滾的肚子。
『把廣告科所有的人給我,七日內,我必攻下商業大樓!』大哥說。
『笑話!廣告科所有人都給你?那我的作業怎麼辦?誰幫我畫?』校長大笑。
『好機巴阿...』我心裡又想著。
『我幫你畫。』二哥站出來,抽出腰間的麥克筆,是PANTONE的。
那天晚上,二哥趕了四十張海報還有十五張素描,一句怨言也沒有,我知道,他是為了大哥才肯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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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這次一定給你們大功。』二哥對幾個新來的三年級說。
『謝謝二哥!』幾個學生笑得合不攏嘴,喝了滿地的空酒瓶。
我給二哥揮手,說:「大哥要你去找他。」
陶陶點點頭,跟幾個兄弟打聲招呼便離去。
三年級一見我:『唷~是老豬哥。』
「我叫君君,謝謝。」
兄弟們揮揮手,顯是醉了。
『開玩笑,有上過色彩學的誰不認識我們老豬哥?』
「......」
突然,大哥房間裡頭一陣巨響,我們趕緊跑去。
房間,桌椅散亂一地。
大哥站在陽台,背對著陶陶。
『你想用多少大功餵飽他們?』大哥問。
『大哥,』陶陶往前站了一步,『給他們大功,是加入我們的條件啊。』
大哥回頭看著二哥:『備用的記功單早就用光,我手上的功單只剩十
張。』
「要留著慢慢用。」我接話。
『什麼慢慢用?』陶陶一臉疑惑。
大哥轉身就走,二哥趕緊追了上去。
『大哥,什麼慢慢用!?』陶陶急道。
大哥白了他一眼,『隔壁班那群畜生已經集結完畢,隨時都要跟我們搶地盤。』
大哥拿了這次的地圖給陶陶。
陶陶用力拍開,怒斥:『我不掃,不要給我看!』
一旁新加入的兄弟聽到剛剛對話,酒也醒了,在一旁鼓譟。
『大功!大功!大功!大功!大功!大功!大功!大功!大功!大功!』
『你看看這些人!』大哥怒喊,『這群人,怎麼掃都是爛!』
陶陶徬徨地看著兄弟們。
『你要我把手上的記功單分一半給這些王八,哪我呢?我用什麼!』大哥怒斥。
『我不管!』陶陶推了大哥一把。
大哥咬牙,心一橫,說:『就嘉獎,讓他們去分。』
二哥聽聞瞪大了眼睛,大吼:『我答應過要給他們功的!』
大哥惡狠狠瞪著陶陶。
『兵不厭詐!這是戰爭!』
『戰你娘親!』
二哥說完轉頭就走。
「二哥,」我擋在二哥面前,「大哥是對的。」
二哥推開我,直往團輔室走去。
『回家了。』二哥站在團輔室,『誰跟我?』
『回哪啊?明天還要上課。』一個三年級回道。
『你管。』
大哥見狀趕緊跑來。
『陶陶,你不能走;我們明天還要去掃地呢。』
二哥不屑地點頭:『你要我繼續看他們拿生命去擋鼻屎?』
大哥回:『他們是吃廚餘長大的廢渣。』
『他們會掃地了!』陶陶怒道。
大哥怒道:『還是廢渣!』
陶陶挖著鼻孔:『你還記得你過去跟我們講什麼?』
『你說不要欺負吃廚餘的,結果呢?』陶陶激動地大吼。
『我記兩支大功給你。』大哥說。
『明天掃地幾點?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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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們一次掃數不完的地。
他說,六個學期的獎單都塞滿了,他還是不快樂。
我問為什麼不快樂。
他指著遠方坐在樹下的一個女孩,清純、可愛。
大哥靦腆地笑了笑。
於是,我惶恐,發抖。
「大哥,那是二哥的青梅竹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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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大哥臉色鐵青地走了。
那個晚上,我睡不著,躺在椅子上翻來覆去。
二哥被大哥叫去房間談了很久,不知道談些什麼?只希望他們能好好的。
隔日,我想找二哥買個麵來吃,卻遍尋不著他的蹤跡。
走廊上抓了個小兄弟問:「有沒有看見二哥?」
『三爺,您不知道?』
「什麼?」
『林大爺跟二爺去吃麵啦,他們和好了。』
我感到一股寒意。
「他們什麼時候吃麵!?」我急忙地問。
『二爺先去了,大爺說會晚點到。』
我趕緊跑到二哥房間,卻不見人,打給嫂子,嫂子也說他出去很久了。
「碼的!」我怒罵。
我緊接著跑到大哥房間,布鞋還在。
大哥坐在電腦前面,打著世紀,用的是條頓人;開祕技。
「你有事情瞞我?」我忍不住質問大哥。
大哥沒看我,繼續蓋他的火砲塔。
我抓著大哥的衣領,怒吼!
「上次還說你沒開秘技!!!!???」
大哥冷冷將我手撇開,繼續蓋他的塔。
我搖頭,難過地問:「你要動二哥?」
「就為了嫂子?你忘了投名狀?」 我的心,在淌血。
大哥默默地把世紀關了,看著我。
「二哥什麼時候到?給我最後時限!」我拍桌大吼。
『亥時。』
-----
我用我最快的速度衝去大嫂教室,敲了門。
『是你?陶陶呢?』嫂子問。
我心一揪,皺眉。
嫂子一看,問:『怎麼啦?不舒服麼?』
我拿出餿掉的雞塊麵:「嫂子,這問題很難,讓我請妳吃碗麵吧!」
嫂子緊張的道:『君君,你幹麻?難道你想要讓我吃這碗麵死嗎?』
「閉上眼睛,我會很快。」
「嫂子,嘴巴張開。」
『我不。』
「嫂子,妳聽話,張開。」
『我不要張開,我不准你叫我張開!』
就這樣,嫂子在房裡跟我聞了三個時辰,麵又更臭了。
-----
『三年前,四十二個人從一間教室出來,斬某人屠負鈞就為了一頓飯吃。』
『這就是廣三營最早的兄弟。』
『領頭的..就是我們三個。』
『今天,我選了個好地方送你走..』
『我..』
砰!砰!
我用力地敲大哥的門。
「大哥!大哥!」
我忍著鼻孔的疼痛。
「大哥,你不用動二哥了!」
沒人回應,我拚命敲著門。
「大哥!」
「大哥!」
「你不用動二哥..」
「嫂子吃了廚餘,死了!」
後來,我只聽見教室裡頭的哭聲。
就只是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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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我氣喘呼呼地趕到雞塊麵阿姨的現場。
看見二哥還好好地活著,我終於鬆了口氣。
「二哥..太好了你..」
『誰是你二哥?』
「二哥你..?」
『你把那碗餿掉的雞塊麵拿到哪去了?』
『拿到哪去了!!!』
『說!!!為什麼不給我吃!!!那是我留下來要吃的啊!!!』
「......二哥瘋了。」
「誰借我把刀好麼?要利兒點的,對,拿來把二哥殺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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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那天在女人的懷抱裡,他說了句真話。
女孩將臉靠在那個人頭上細聲說:『那是你命好啊。』
那個人抬起臉,滿臉淚痕。
搖頭說:『我..我......』
『我其實是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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