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報告的時候到了,戴上老花眼鏡的綿羊開始長篇大論。
在Apologia中,蘇格拉底以他直截了當、充滿了正義的自信侃侃而談,為自己做了辯護;只是為何辯護?對於最早的誹謗,蘇格拉底說:「這些事情跟我完全不相干。」面對Meletos等的指控,他又說:「我並沒有Meletos所指控的罪過,我覺得用不著更多地為此申辯。」但如果不是這些罪名,那麼是什麼將蘇格拉底拉到了雅典的法庭上來?他受到的那些非難又是如何產生的?我們發現到,使蘇格拉底遭到質疑的其實不是那些曖昧閃爍的罪名,而是他信仰的生活方式。在我看來,這篇Apologia最終處理的問題是我們生活在世上的行為準則,或說倫理,或說「道」,它在問著:「我們應當怎樣活著?」
咳咳,綿羊清了清喉嚨。
讓我們看看蘇格拉底遭遇到的是怎麼樣的一個情況。一開始,蘇格拉底要法官注意考察他說的話是否謊言,並區分了最早的和現在的控告者,然後他解釋了是什麼使他蒙上惡名-屬於人的智慧,儘管蘇格拉底表明他意識到自己並不智慧。
為了檢驗神諭,他對有智慧名聲的人們進行考察,結果發現他們一無所知,卻自以為知道什麼。我們可以清楚地看見他並非不了解這樣做的後果,他說:「這以後我又逐個訪問,自己也感到這在招怨,心裡很不自在,但是儘管如此我還是以服從天命為重。所以我一定要訪遍一切號稱有點知識的人,探索神籤的意義。」這考察使他四處樹敵,但蘇格拉底沒有停止察訪,他感到那神諭無非是神用來告訴人們真理的一種方式,他忙碌奔走,透過指出那些不智慧的人以幫助神的事業。因此沒有功夫料理自己的私事,沒有餘暇參加政治活動,。
然而蘇格拉底的考察是為了什麼?看起來倒不是尋訪真理或者智慧,首要的原因還是服從神的命令,讓世上的人明白他們的智慧實際上毫無價值。在這裡,哲學似乎仍是奠基在信仰之上的。
接著,他指出了人們指控他敗壞青年的真正原因,在於恥於承認無知的人們,出於忌妒或為了維護名聲而猛烈批判他。
蘇格拉底以論證證明了Meletos並不真正關心青年:能使青年改善的應屬於少數人,而非所有雅典人都使青年學好,只有蘇格拉底一人腐蝕青年。又因教壞青年會有使自己受害的危險,要嘛蘇格拉底沒有敗壞青年,要嘛他產生了壞影響但卻是無意的,在後者的情況下,蘇格拉底只應受到私下訓誡。面對不信神的指控,蘇格拉底論證出不可能相信有超自然的存在(諸神的子女)而不相信有神。
眾人的謊言和妒忌使無辜者遭到誣陷,而這種情況還會繼續下去,「蘇格拉底,你做了一系列事情使你面臨死刑的危險,你不感到懊悔嗎?」面對這個問題,蘇格拉底揭櫫了一條行為準則,也為先前提出的問題「我們『應當』怎樣活著?」下了一個暫時的假設:「他在採取任何行動的時候只考慮一件事,這就是他的行為是否正確,是好人還是壞人。」
只要是正確的,即使是必然地迎向死亡與危險,都不會阻止這個人行動。
那麼問題便是,如何才算得上是「正確」?是符合神的意旨嗎?是正義嗎?是節制嗎?是個人的幸福嗎?是最大多數人的利益嗎?
假定我們已經知道了何為正確,那我們又會發現,蘇格拉底的問題仍然無法獲得解決。他說:「我不擁有關於死亡之後的正確知識,我也意識到我不擁有這種知識。但是我確實知道做錯事和違背上級的命令是邪惡的、可恥的,無論這個上級是神還是人,所以我絕不會害怕或厭惡那些我知道有可能是一種幸福的事情,勝過那些我知道是邪惡的事情。」然而既然我們並不擁有死亡之後的知識,我們如何能不懷疑,死亡可能包含著更大的惡呢?
對此蘇格拉底告訴我們,死亡無非是兩種情況之一,可能是絕對虛無、全無知覺,在這種情況下,死如同無夢的熟睡,死後的全部時間如同一個長夜,而一生中的日日夜夜沒有多少時間比那夜過得舒服;另一種情況,死也可能如人們所說,是靈魂從一個地方移到另一個地方,如果如此,那麼匯集了所有死者的世界更好不過,他將可以在那些不朽的人當中考察他們的智慧,與他們交談。
但在第一種情況裡,我們可以指出,若死是全無知覺的,我們又如何能感受到過得舒服?第二種狀況下,因為所知不足,讓我們先予以保留。
我們看到,即使雅典公民以免除死刑為條件,要蘇格拉底停止實踐哲學,哪怕要他死一百次,他仍舊不會改變自己的行為,他向遇到的人進行勸說,告訴人們:「美德並非來自錢財,錢財和一些公私福利都來自美德。」這是叫人疑惑的論點,錢財都來自美德嗎?那我們何以會說「不義之財」?或者另一種翻譯:「財富不會帶來美德(善),但是美德(善)會帶來財富和其他各種幸福,既有個人的幸福,又有國家的幸福。」那麼我們將會懷疑蘇格拉底終身奉行的並不是一種美德(善),因為我們可以看到他是如何地一貧如洗。
蘇格拉底究竟以什麼當作行為準則?我們可以看到,是某種神聖、超自然的靈性在告訴他何者當為、何者不可行。
有人疑惑為何蘇格拉底不在公開場合就國家大事對公民們提出建議,他說是某種聲音阻止了他,而這靈異的聲音將會阻止他做錯事。因為「一個人如果真想為正義而鬥爭,又不想活一個短暫的時期,那就只能當一個平凡老百姓,絕不能做官。」我們一定會這樣質疑,蘇格拉底,你如何又考慮到面對死亡的危險呢?不是說「行事的時候該當思考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自己做的對不對,是好人還是壞人嗎?」對此蘇格拉底說:「我如果很久以前就從政,那就早已被處死,不能給你們或我自己做什麼好事了。」
他拒絕在法庭上博取同情,認為以此被判無罪並非正當的。他又說法官並非坐在那裡把公正當恩惠一樣分發,而是要決定公正在哪裡。
然而,面對一個不公正的審判團,若能因此使之做出公正的審判,那麼這麼做有什麼不正當嗎?或者不正當的是在法庭上哭哭啼啼擺出可憐狀?因為這不名譽、不道德、和他的宗教義務不相符,並將使雅典成為外邦人的笑柄?那麼一個不公正的審判,不也使他的城邦受到其他城邦人們的責備?或者,其實這是一個公正的審判,蘇格拉底得到死亡,而判他死刑的人得到罪惡與不義?這麼說來,人的法庭根本可以不必存在,反正總有著神的法律的制裁?
蘇格拉底最後自信地走向死亡,他終身服從神的旨意,勸說人們不要將實際利益看得高於精神和道德的良好狀態,並相信任何事情都不能傷害一個好人。這便是他告訴我們的生活方式。只是讓我疑惑的是,他總是幾近義無反顧地順從了那「聲音」,不曾從事那聲音禁止的事,難道這聲音意謂著絕對的「正確」?難道他的論證沒有和這所謂的天意相違背的時候嗎?
生命應當追求什麼樣的價值?快樂?虔誠?正義?美德?我無法評斷他的死亡,正如他所說的:「我去死,你們去活,這兩條路哪一條比較好,誰也不清楚,只有神靈知道。」
綿羊說完了,我也覺得這個夢非常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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